我说么,离字寓意太不好,他非说是长离凤鸟的意思。至于怀谷老乌龟说,小白这人太薄太狭,要虚怀若谷才好。
在碧落山时,虞长乐几乎从未见过师祖和白怀谷有什么交流,根本看不出白怀谷是怀璞带大的。白怀谷常年把自己关起来修炼,不是在山洞里就是在屋子里,周身三尺严寒不可近人。
他不知道怀璞老人还对师叔有过这样的评价:薄,且狭。
大概也正因为这样的性格,白怀谷才会憋着口气攒了十九年,最后一把火烧光了结界,已经算是和怀璞恩断义绝了。
至于小花,她是个天才。自小便显露出天资不凡,老乌龟知道,这个小姑娘若是有一天出山入世,必是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可惜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成为这样的人。
符童子探究似的看着虞长乐,她最大的作为,竟就只是那一次破阵。
破阵一事,不仅让她名扬于年轻子弟之中,更是让她在非人物界也知名了。符童子道,对她本人,这件事应该也非常重要。因为你的母亲因为此事,才与你父亲相识。
符童子语气淡然,虞长乐却是一惊:那两只大妖中的一个,是我父亲?
你知道这件事?符童子饶有兴致地望了他一眼,确实如此。一个是你父亲,另一个大妖我不知道,据说是个很罕见的染苍。小花一人一剑破了四十九阵,是一剑清天下,也使你父亲一剑倾心,自此便结为道侣。
虞长乐心想,无怪乎章自华会提到自己的母亲就不愿承认她是自己的学生,章自华是所有先生里最古板的一个。花怀离不仅救了犯妖,还和他结为了道侣,在章自华看来是何等大逆不道。
神仙眷侣,云游四方。符童子似叹非叹,孩童般的眼睛格外沧桑,我见他们时,便是这么个情状。一别许久,他二人都已不见了,我却看到了他们的孩子。
后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虞花夫妇陨落,师祖结成碧落结界,白怀谷十九年后火烧结界一去不复返。白怀谷离开,说明这件事至今仍未了结。
当年小花可是骑在你师祖脖子上拔他胡子,他都笑呵呵的。带这个弟子,他耗尽了心血,倾囊相授。符童子促狭地望着虞长乐,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就不嫉妒?看样子,你的灵力并不是从小就精心培养的。
嫉妒吗?
虞长乐映象中的怀璞老人,待他完全是放养。他垂眸沉思了一会儿,而后认真道:我不嫉妒。
青年的双眼里带着笑,坦坦荡荡,仿佛盛着一个盛夏的小太阳。
虞长乐一点都不嫉妒。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不是乱取的,而是他的父母认真取好、而后转告了师祖的,在想着他们未出世的孩子时,他们一定是满怀着希望和祝福的。
所以,他已经很幸福了。
师祖待他也并非不好,虞长乐从前不明白的一些事,他这些年也逐渐回味过来了。比如,师祖总是想教他,而又放弃的样子;比如,师祖有时会凝望着他,却好像在透过他凝望另一个人一般。
符童子愣了下,移开眼道:你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虞长乐疑惑稍纵即逝,因为符童子开始说他的父亲了。
你父亲名为虞思渊,取自池鱼思故渊。但没有人知道他的故渊是哪里,好像突然某天,他就凭空出现了一般。
虞思渊虞长乐终于第一次知道了他父亲的名字。
我看不出虞思渊是什么妖。但我猜啊符童子慢悠悠道,你父亲很可能是一只天灵妖。其丰神俊朗,风采逼人要说气质,倒是有点像你那位蓝衣朋友。嘿,那真的是你朋友嘛?
嗯?
符童子忽然提到了敖宴,虞长乐顿时有种被戳破了什么的心虚感:不是朋友还是什么?他一边质问自己,心虚什么?
哼哼哼。符童子暧昧又诡异地看着虞长乐笑,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你的性格也很像你母亲,不止是相貌,哪怕你们遮了脸站在一起老夫都能认出你们是亲母子
虞长乐强制转移话题,阻止了符童子说到一半的连口味也这么像,道,我父亲他,会是鱼妖吗?比如锦鲤什么的。
鱼妖?符童子嗤笑否认,这怎么可能,除了龙,什么水里游的东西会那么厉害?也不可能是龙,他可不姓敖。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剩下的你自己去查吧。符童子敲了三下烟斗,墙柜打开,敖宴正站在门外。他第一时间上下看了一遍虞长乐,符童子道:干什么干什么?我可没对你道侣怎么样。
虞长乐回过神:道侣??不
你们还要问问题,是不是?符童子不听他说话,快说,我好计算酬劳。
敖宴道:桃花窟,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还有,您知道怎么才能恢复记忆吗?殷子闻道。
桃花窟三字一出,符童子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他闭眼手指掐算了一番,接着视线端端正正地落到了殷子闻身上。
这两个问题,本质上是同一个。符童子喃喃道,我才重新开张没多久,可不想惹上麻烦
他竟是皱起眉,显露出为难来,尾巴焦虑地摇着原地打起转来。
老狐狸,你要什么酬劳就直说。敖宴道。
我是沙漠狐,不是你们中原的狐狸。符童子头也不抬,你以为我是想提高酬劳吗?我是怕麻烦。我可没有九条尾巴保命!
他忽地抬头,眼瞳中显露出狐狸的竖瞳来,紧盯着殷子闻。殷子闻在这种妖异的视线里吓得后退一步。
算了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我愿意告诉你们。符童子吐出一口气,缓慢道,报酬是,你们给我扎几个皮影人。
皮影戏的纸皮人,虽然虞长乐没有用过,但这类物体大多是用作替身或操控的,必要时可充作保命符。
果然,老狐狸道:而且里头要注入你们的灵气。
第49章 搭台唱影
皮影戏是并州特色, 虞长乐来时见过一次民间艺人搭台唱皮影, 当时就觉得那纸皮人十分精巧有趣。
符童子给了他们两天的时间做出纸皮人, 还教给了他们技巧,兽皮也是他天机阁内早就有的,因灵兽皮的特性, 他们省去了许多麻烦, 只需要雕刻出形状再上色就行了。
做什么呢?虞长乐托腮看着手中的薄兽皮,我还没想好。民俗故事里的人形我都不了解,贸然做肯定会做成四不像。
随便你, 形象又不影响作用。敖宴道。他已经在剪兽皮,虞长乐上半身凑过去,下巴搁在他肩上:你想做什么人?
像他们这样修剑道的灵修, 对寻常刀剑都能上手很快,符童子给的一堆各种形状的刻刀,他们摸索摸索就能熟练使用了。
敖宴的手指很修长, 仿佛胸有成竹似的,纸皮在他手里转得飞快, 掉下一堆花瓣似的碎屑, 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美感, 虞长乐赖在他肩上也没有影响他动作的流畅。
纸皮小人衣服上没有很多纹饰,是件道袍,显出飘飘之态。胳膊腿全加上之后, 敖宴蘸了墨开始画小人儿的脸, 是一张很开心的笑面, 眼睛眯起来,笑得弯弯的。
这是我!虞长乐笑道,好像呀。
皮影人长得很抽象,但着小人儿神态抓得很准,一看便知是虞长乐。若是舞动起来,神气活现的劲儿就更像了。
那我也来画一个宴宴!虞长乐撸起袖子,斗志满满地抄起剪刀。不一会儿,一个表情严肃的小人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虞长乐看得很满意,做上了瘾,一连又雕了许多个出来。敖宴看着那一排有大有小的自己,嘴角抽了抽:做这么多干什么?
挑一个最像最好看的呀。虞长乐对着自己的手艺由衷地赞叹道,我觉得每一个都很好看。
敖宴:这是在夸他还是夸自己?
这一堆蓝衣小人敷了色晾干时蔚为壮观,仔细一看,有小孩儿的敖宴,有少年的敖宴,还有青年的敖宴,全部都是一张冷脸。
代表虞长乐的小人被他自己放到了一群蓝衣小人的最上面,姿态十分嚣张。
虞长乐欣赏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站着殷子闻。
他站在晾桌前,垂眸不知在想着什么。脸庞逆着光,隐没在阴影里,一时间,虞长乐错觉他眼中是阴郁悲凉之色。
虞长乐走上前,看到了他做出的皮影人。
那是个红衣的小人儿,穿着的仿佛是嫁娘的红装。奇异的是,殷子闻没有画出小人的脸,整个脸部是一片空白,只有嘴部一线红色。
这线红色是微弯的,但却说不好这小人是开心还是嘲讽,配合着脸部其余空白的五官,诡异至极。
虞公子?殷子闻如梦初醒,神情又像一只很无害的小动物了。他挠挠鼻尖,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画这个,好像它就在记忆里似的。
不止如此,虞长乐还发现,他做的这个小人十分精致,好像已经做过了千百次一样,线条透着股熟练轻松之感。若这还能勉强用天赋异禀来解释,这红衣小人嫁衣上的纹样图案却就不是天赋了。
虞公子应该也发现了殷子闻张开五指,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失忆前应该就会做皮影了。然后我一下刀,刻出的就是这个嫁娘。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
符童子叼着烟斗过来梭巡了一圈,皱眉挑剔道:怎么这么丑?
虞长乐和敖宴毕竟不是手艺人,做出的皮影人只勉强得其形。
已经很好了,你看,多像啊。虞长乐大言不惭。
敖宴道:爱用不用。
敖宴手点在桌子上,往那一群蓝衣小人里注入了灵力。虞长乐则只需要注入一个,白衣小人鼓起来,差点被吹飞。
唯一一个好看的还没有脸。符童子很糟心,这是什么?鬼新娘?
殷子闻道:我也不知道
现在你能告诉我们桃花窟在哪了么?敖宴问道。
年轻人这么急性子,可不是好事。符童子偏是不答,望向虞长乐笑道,前天我忘了问,你的妖力是不是被封印了?封印这个东西嘿嘿,你想解吗?
虞长乐问道:解开后会怎样?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符童子答得非常理直气壮,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你真不想知道?
虞长乐怀疑道,你们天机阁回答问题不要报酬吗?
符童子道:这只代表我个人。怎么样?
敖宴道:那你就说说看。
缘也,念也,血也。符童子吐出几个字,封印最难在撬开那个口子,一旦撬开,剩下的就在一念之间了。
虞长乐想到了自己左腰已经浮现出的鲤鱼印,低声重复:一念之间
好了好了,你自己领会去。符童子从衣袖里拿出一小册书,灯影镇,到了那里要是你们运气好,自然会摸到桃花窟。这是去往灯影镇的地图。至于记忆
虞长乐也皱眉了。竟是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岂不是说,要是运气不好他们就找不到桃花窟。敖宴道他:为何不直接说桃花窟在何处?
符童子呵呵笑道:桃花窟的具体位置,连老夫都不清楚。至于记忆,方向,到了桃花窟这位小朋友自然会想起来的。
*
灯影镇坐落在仙府山的一条支线山脉山脚下。
这里方圆几里都人烟稀少,地图标出的路线更是荒僻,绕过了较大的村庄,一路上他们就没见过什么人影。
这里地图上是虞长乐抬起头,粉色?
拐过一个山壁的斜角,出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大片粉红色的桃林。远处夕阳正好,风吹过桃树,落英缤纷,芳草鲜美,如梦似幻。
这里怎么会有桃花?敖宴折下一枝花,仔细端详,这应是南方才有的花。
虞长乐道:要说南北,桃花醉也很诡异了。
他们追查桃花醉,竟不是查到桃花生长的江南,而是越来越北。现在他们眼前更是出现了一大片美丽的桃林。
一条狭长的小河穿过桃林,片片粉瓣落到水中打着旋儿,水中倒映着壮丽的火烧云。
殷子闻神色怔怔地凝望了一会儿大片的粉云,低头看地图:接下来,是沿着蓝色的河流走。
三人沿着河岸行走,进入这景色中,愈发觉得美。殷子闻的粉衫与桃林交相辉映,他伸手接住一片落花,低声道:我又想起来了一些事情。我的家好像就在江南,那里也有这样美的桃花。
他脑中浮现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子,中间是一个小童,一手牵一个,笑声洒满了沿途。记忆里有桃花流水,黛瓦白墙,有严厉却不失疼爱的父亲,有笑意温和的母亲。想起这些时,胸腔都是温暖的。
可是却还有很多凌乱的尖叫恸哭,让殷子闻太阳穴阵阵疼痛,以至于他一闻到桃花浅浅的香气,都觉得胃里一阵扭曲。
一想起来,心就会像被揪住了一样。
殷子闻脸色苍白,扶着树干干呕了几声。他摇摇头,拒绝了虞长乐的搀扶,道:没关系的,我迟早会想起来。
虞长乐看着殷子闻踉跄了一下,继续走在第一个,转头对敖宴说:我们快些吧。
他发现的殷子闻身上的伤并没有瞒多久,殷子闻没多久就已经发现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惨惨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