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黑暗扑面而来,带着水汽和植物的气味。
入目皆是黑色, 只有船头的引路灯散发着白光,明明灭灭摇摇晃晃。细浪拍击着船身,发出静谧的水声。
有点可怕绿松旖小声道。
虞长乐能感觉到敖宴的呼吸声在船尾, 明明绿松旖靠他更近, 但他却是先听到了他平稳的呼吸声。一片黑暗之中,他不由得胡思乱想到了自己和敖宴的关系,不由得偷偷侧头看了一眼。
敖宴注意的是后方的风吹草动, 背影如劲松。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敖宴投过来疑问的一瞥:怎么?
那双蓝眸即使在黑暗里也十分瑰丽。
没怎么虞长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脱口而出, 就是你真好看。
绿松旖夹在中间:
虞长乐:
自己怎么把最开始和敖宴相遇时、在拐钱婆船上说的那句你真好看说出来了?他不由得想回到过去捂住自己的嘴:
让你乱说!
敖宴定力要比初遇足了很多, 但仍是被噎住了。他忽地挪近了, 船本就很小,三个人几乎是挤在一起的。这一挪, 他抬起手,直接能碰到虞长乐的脸颊。
干什么?虞长乐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了,感觉到他把自己掉落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手指擦过皮肤, 痒痒的。
敖宴懒散道:看你。说完就转过身去, 继续注意情况去了。
要是在以前, 虞长乐肯定会哈哈笑着扑上去就和他闹起来了。但在碧落山那个惊世骇俗的吻之后,这些玩笑他不敢开了。
绿松旖闷声道:两位公子,船头方向好像变了。
是吗?虞长乐回过神。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紧接着绿松旖的话,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并不是天光的颜色,而是淡蓝色,照亮了前方拐角处的岩壁。虞长乐首先发现,赤鬼城内部的岩石不是红色,而是正常的岩石颜色。蓝光荡漾着水波纹,竟十分美丽。
绿松旖咽了下口水,紧张地看了眼端坐在最前方的小旖。
小旖没有什么表示。
引路灯一路向前,很快就到了那个拐角处。更加绚烂的光亮落入了虞长乐眼中,他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是个溶洞内部的空腔,无数白色的石钟乳从顶部贯穿到水中,有的形如瀑布,有的粗如梁柱,有的宛若翻腾的雪浪。整个溶洞宛若一个巨大的宫殿。
水色极清澈,水底、岩壁、洞顶,全部覆盖着细碎的蓝色星河,如梦似幻。
虞长乐忍不住叹了一声:好漂亮!
仔细去看,才知道那些蓝色的星星是一些藤蔓散发出的光亮。他伸手想去捞一个来看看,被敖宴制止了:乱动什么?
虞长乐吐了下舌头,敖宴敲了他一下,拿剑挑了一段丢到了虞长乐面前。
小旖似乎对这个东西表现出了惊讶和害怕的情绪,但很快又见怪不怪似的任由他们研究藤蔓。虞长乐蹙眉道:它好像已经枯死了。
这截藤蔓呈现出枯黑色,像晒干的咸菜似的,明显没有一丝活气。掰动时还有脆响。蓝色荧光浅浅覆盖在表面,犹如人死后骨头里冒出的磷火。
这应该就是虚境里,长在那个中原男人伤口里的植物。虞长乐道,抬起头环视了一圈。
放眼望去,整个溶洞里,枯死的藤蔓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像横陈的蛇骨。没有一个是活着的。
怎么会这样?绿松旖有点呆,随即后怕,如果它们都是活的
那他们现在已经非常危险了。赤鬼城的危险,原来就指的是这个。他低下头去看水底,除了藤蔓,还能看到累累的白骨,已经和岩石融为了一体。
而小旖是知道这一点的,恐怕这一路所有遇到的藤蔓都会是这个状态,无法再威胁他们。
船继续前行。
虞长乐直观地感受到了赤鬼城大得可怕,四通八达的水道连接着大大小小的石窟,几乎让人迷失了方向的感觉。
但偌大的赤鬼城内寂静得可怕,仿佛一个巨大的坟墓。像有一个人抹杀了这里所有的杀伐和凶机。
他没有因此放松,绿松旖却有点失去了警惕,迟疑道:我们到这里来,真的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外面那些蛊人还在乱跑呢。
我也不知道这里会有什么。虞长乐笑了一下,自觉有点欠扁,但应该很重要,否则没有必要重重防卫。说不定,就是控制所有蛊人的蛊母。
敖宴冷哼了一声,道:也可能会发现到底是谁在搞鬼。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传播了很远,激起海浪一般的回音。
就在这时,小旖忽然有了动作。他从船头站了起来,神态竟有些慌乱,然后嘴里冒出了几个苗语的词句。
虞长乐立即问绿松旖:他说了什么?
绿松旖侧耳细听,道:他说的是,守卫。
守卫?
这时船正行在一个窄道里,前后都是黑暗,也没有死藤,船身几乎贴着岩壁。仿佛为了印证小旖的话似的,船头的引路灯突然熄灭了!
周遭一下子陷入了彻底的黑暗里。
燃灯符!虞长乐心里咯噔一下,说出口的同时也去拿自己的燃灯符,但不等他摸到乾坤戒,一道金属的折光从黑暗里破空而来!
仓促之下,虞长乐心中一惊,直觉辨认出这竟然好像是一道剑光。他动作已经先一步有了反应,一直准备着的化虚剑格挡住了那雪光。
铮!!
声浪荡开,连水面都被剑气激起了涟漪,锵鸣声嗡嗡的在溶洞里回响。
两剑相击,力道极大,虞长乐手腕都被震麻了,不由心中一凛。直接相碰,他能直观地感觉到这的确是一把长剑,对面一定是个活物,应当是个男人,而且不弱!
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虞长乐和敖宴一直在注意着动静!
来不及多想,对方已经再次出招。这一剑直刺向他的咽喉,船太窄,虞长乐立刻侧过,却还是被擦破了衣襟。这时他脑海中已经有了判断,手中的剑顿时变幻为了非夷竿的模样。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暴雨般的击声已经响起了十几次,剑光几成残影,方寸之地根本容不得第三个人插足。
绿松旖差点叫出来,与此同时,燃灯符亮了起来,敖宴厉声道:谁?!
铮
鸣声还带着余韵,但在灯亮起的那一刻,黑暗中的那人已经收手了。
这是谁?想做什么?
刹那间,虞长乐凭着直觉,一把抢先把小旖拉了回来,对方似乎是一滞,被灯光照亮了一个白色的衣角,随即飞快隐没入黑暗。敖追着就蹿了出去。
虞长乐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压褪去了,他心跳得飞快,因为这近十招他差点就招架不住,对方水平至少和他相当,但占了先机,且更为狠厉。
对方用剑比他更为熟悉老辣,逼得他换成了更顺手的棍法。
非夷竿和原本的初篁剑都被留在了桃花窟不知去向,虞长乐之前根本没有找到,怀疑早就已经被毁了。化虚印第十印就是为了剑而生的,化出来的其他武器总要比化虚剑差上一筹。
一言以蔽之,这情况相当棘手。
绿松旖惊魂未定,道:刚刚那是谁?这里面还有其他人?
虞长乐看见前方敖宴的身影闪了回来,语气很不好地道:被他逃走了。
全神戒备。虞长乐稳下心神,重新点燃了引路灯,回头看向了小旖。小孩子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如果是一个活人,那他一定已经满脸苍白。
那个未知的人,就是小旖说的守卫?
敖宴回到了船上,气氛凝重了起来。船在无声中行过了这段窄窄的水道,所到的区域又是一个空腔。
不同的是,这里不再是只有船可以行走。中间是一条水道,两岸都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无数石钟乳和石钟墙林立,蔓延向未知的黑暗里。由近及远的蓝色荧光也通向漆黑。
这幅场景更加像一座宫殿了,可现在他们知道,这座宫殿里有一个守卫。
这一回没有得逞,他还会再次出手。虞长乐道。他屏息凝神,击中了注意力,可眼中却看不见任何的灵气或者邪气。
这让他有些不安,刚刚的偷袭太过匪夷所思,对方躲藏得未免也太好了,就好像是他就是黑暗本身一般。
能使剑法,剑气如虹,可为什么就连刚刚在过招的时候,他都没能看见灵气?剑气是要由灵力支撑的。
虞长乐看了一眼自己和敖宴、绿松旖,确认自己的阴阳眼没有失效。
绿松旖也望了一圈,忽而僵住,脸色苍白道:他来了!
三人同时望过去,只见远处石滩上走出了一个白衣的男人。他就这样出现了。
这是什么妖怪,还是鬼?绿松旖哆嗦道。
虞长乐轻声道:别吓自己,应当是人。虽然如此诡异,但这明显不是鬼,是妖是人也都差不多。
看身形,这男人甚至担得上一句长身玉立、风姿绰约。他的长发很规矩地束着,白衣飘飘。
但他的脸上戴着一只面具,不知是早就戴着的,还是刚刚才戴上的。不管是哪种,都代表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脸。
面具是白色,上头没有任何装饰,完完全全的纯白色。
灭灯,船停,两相对峙了一会儿,敖宴啧了一声,率先冲了上去,无恙剑光雪亮。虞长乐则是顾不上脏不脏了,直接紧紧抓着小旖冰凉的手臂。
白衣男人瞬息而动,两道身影战成一团。
虞长乐手指一动,几道飞刃就卷了进去,直奔着男人面具耳侧的绳结而去。但白衣人显然十分在意,宁可被无恙剑刺伤也要避免面具掉落。
后面的脸就有这么看不得?
虞长乐皱了下眉。
虞公子!绿松旖一声惊呼,虞长乐猛地被一股力道拉了一下,整个人从船踉跄了下去,踩到了石滩上。他一惊,原来是小旖不知什么时候拉着他就要跑。
这点力道他没防备还好,现在立刻就能挣脱。可小旖急得大呼一声:来!
虞长乐一看,虽然他还是一副活死人的样子,但眼睛却竟不知何时恢复了黑白分明,瞳仁漆黑地盯着他。那边的白衣男人立刻就急了,打斗声肉耳可闻地激烈起来。
他心下一思,就跟着小旖跑了起来。
第80章 雪石冷色
虞公子?!绿松旖被这一出惊到了, 一时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虞长乐转头喝道:跟我一起走!
留在原地说不定会被误伤,还会拖后腿。绿松旖煞白着脸, 立刻连滚带爬地从船上跑下来。虞长乐一手拉一个, 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带小孩的人?
啊啊!绿松旖一声尖叫。
轰隆!
身后飞来一道剑光,虞长乐眼疾手快地拉着两人躲过, 越发感觉哭笑不得,大喊:宴宴!帮我拖延着!
敖宴远远应了一声,似乎还有余力。
虞长乐皱了皱眉, 这白衣人的如果真的是他猜的那个人那实力未免也太弱了。那个级别的人物, 就算用着不称手的武器,也不是他和敖宴可以轻松应战的。
除非
绿松旖道:虞公子,别走神!
虞长乐赶紧打住, 继续飞奔。小旖人小个矮, 这时候却跑得飞快, 对地形极为熟悉, 二人跟着他有飞檐走壁的错觉, 几次低头滚过缝隙、抬脚跳上石坡。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绿松旖边喘边说, 神情凄苦,差点被一个石钟乳打到头。
虞长乐道:别问, 问就是快跑!
赤鬼城大得可怕,到现在都没看到尽头。
这里到底有多大?也太大了。虞长乐忍不住道。他怀疑这里可能真的是某种意义上的风水宝地了,很可能有天然的结界让空间折叠了。
绿松旖道:跑就是了哇啊!!
二人眼前就骤然一蓝, 却见密密的死藤占据了满眼, 这是个死路!
绿松旖立即刹住车:虞公子你是乌鸦嘴!
虞长乐也想停, 小旖却丝毫不减速,甚至拉着两人的手趁二人不注意,一个冲刺。
啊啊
在绿松旖的惊呼声中,虞长乐脚下一空,眼前天旋地转。
咔哒。
什么东西合上的声音。
虞长乐立即翻身而起,却只看到一片黑暗,反手甩出了几个燃灯符,照出了大体的环境。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一看之下就发现,他们正处在一间人工开凿的石室里。
二人刚刚跌落下来的地方是一条窄窄的台阶,十分陡峭,做工粗糙。这条楼梯缩在墙角,向上隐没入石室顶端。
绿松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道:这里是?
石室。虞长乐走到楼梯位置,却发现楼梯出入口已经被岩石封死了,刚刚那声就是石头轻碰的声音。
粗略打量,整个石室此刻就是密封的,被幽幽白火笼罩着。
这是哪里?虞长乐轻声问小旖。
小旖尽管恢复了几分清明,但也只是孩童。绿松旖用苗语问了几遍,小旖就用一双略有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口里吚吚呜呜地说了几个词。
他说,这是他住的地方。绿松旖打了个寒战,什么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恐怕指的就是那个守卫了。
虞长乐则是疑问道:他怎么住得下去?
这里一眼看过去,空空如也,没有家具没有食物。虽说到了一定境界修者不必饮食,但谁会活得这么简陋?
还一待就是几十年。
石室形状并不标准,虞长乐觉得这应该原本就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后来被简单雕琢成了石室,形制有几分像囚室。
这上面有字。绿松旖只敢缩在虞长乐身后打量,眯眼看到了墙,我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