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三十四年,冬。
这也将是元武年的最后一年,因为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大燕圣天子贾蔷,将传位于太子李銮。
过去的十年,李銮已经当了十年的监国太子。
主持了长江大桥的连通,铺设了逾二十条铁路,尽管代价是每条枕木下都埋葬着一具藩民的白骨……
另外,在大燕和诸皇子联军于汉洲同欧罗巴联军长达七年直至今日的旷世鏖战中,李銮的表现,获得了大燕军方的一致认可。
而这十年里,李銮还参与了以于万洲、林如海、韩琮为首,并诸国老、诸军机、诸封疆大臣们组成的第一届国法司,一同订制,并最终获得贾蔷过目批准,从而实施的大燕皇朝治国安邦第一法令。
第一法令第一条就明确了,大燕天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尤其是对军方,有着绝对的统治权。
但是,第一法令也明确的,清晰的确定了军机处阁臣和五军都督府都督的权力和地位,以及不可跨越的红线。
譬如,要遵守绝对的政军分离,以及严厉的任期。
还有,拥有相应的权力的同时,要承担分管范围内巨大失败事件的责任。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对于大燕公民《人身保护法》、《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保护法》、《知识产权保护法》、《公民义务兵役制》《继承法》《税务法》等一系列政治惯例、司法判例的融合,共同组成了大燕最神圣的帝国第一法令!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自然就是对军机阁臣和五军都督府都督们权力、地位的确定。
因为这意味着,天家将下放巨大的权力,尤其是对军机处下放的权力,使得他们能够独立处置分管范围内的任何事。
尽管,他们要为此背负上相应的责任。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千百年来,臣子们能够光明正大获取到的前所未有的权力!
这些权力,将无法被天子一言而废之……
士大夫们呼唤了几千年的圣天子垂拱而治,竟在本朝得到了实现!
贾蔷圣皇的浩浩隆望自然响彻万古,哪怕曾经无数次被儒家诟病,但这一次,却唯有令士大夫阶层顶礼膜拜的声音。
无数士人自发的于圣像前行三拜九叩大礼。
他们必会用尽整个士大夫阶层的力量,将第一法令捧上神坛,辟为万世不易之法!
而太子李銮因为亲身参与并认可了这部第一法令,也一举尽收天下士子官绅之心。
即便贾蔷登基的三十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为百姓谋福祉,无时无刻不再提高百姓的地位,但治理天下,终究要靠官员。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如今的士子读书人及官员,和过去的士绅已经天壤之别了。
贾蔷以宋藩那座几乎挖不见底的金山为底,以参加科举考试为诱迫使生员、秀才、举人们成为“乡村教师”,推动了六年制的全民教育,至今,已过去十五载。
从底层百姓中诞生的官员比例,得到了爆炸式的喷发!
且在可见的未来,还会越来越多!
世界,真的不同了……
……
西苑,勤政殿。
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贾蔷随意坐于玉台龙椅上,除了霜白的两鬓外,其余的头发也白了大半。
操持着如此庞大的一座帝国,超过八亿丁口、举世无敌的皇朝,又岂是等闲事……
而在他御座下方不远处,特设的三席座椅上,是远比他更苍老的林如海、韩琮和于万洲。
谁能想到,当年的“扬州病虎”,居然能活到近九旬高龄?
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十年前就已经重病卧床的韩琮,竟生生拖到了今日……
于万洲倒还好,虽然和十年前远不能比,这位七旬老人已不复当初的硬朗和风华,但眼眸中仍有如深渊般的智慧目光。
这也的确是一个五百年一降的不世奇才,在第二任期的第二个年头,就开始将手中大权移交,一心二用,除了倾心编纂《第一法令》外,就是亲自出面,规劝年龄到站,任期到站的国朝大员们交班。
“权力”二字普天之下都有莫大的魅力,而在华夏这片土地上,尤其如此!
多少锦绣人物,打熬了一辈子,度过多少磨难坎坷,最终才熬了一身紫衣,位列三品之上,却要在六十岁这个坎儿上没有余地的退下去……
要知道,绝大多数封疆和部堂尚书,熬到这一步的年龄,都在五十以上。
大好时光,还不到十年就结束,谁能心甘?
只是,在这个国朝平均寿元勉强才到五十的年代,六十岁的花甲老人,着实没有多少精力理政了。
眼下国朝的这些老人瑞们,只是特例罢……
所以,于万洲在任的最后三年,虽然已将大权移交出去,但是所作出的贡献,绝不下于前十年全面执政时期。
这也是他能够在贾蔷跟前,与林如海、韩琮并坐的缘由。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两位恩相,仆已年过七旬,且元辅权柄于五年前开始过渡与郑杰,三年前就基本上全部交权了。再留在相位上,又有何意?况且,近三年来仆劝退了大批年事已高的官员,结果如今仆到点了,却恋栈不去,岂非要沦落成为千古笑柄?”
面对林如海和韩琮的劝留,已经担任十三载大燕元辅的于万洲,去意坚决,甚至连国老之任都不想再留。
贾蔷呵呵笑道:“有爱卿看着,郑杰、赵思阳、李春城他们,总还是能走的稳当一些。眼下大燕在册丁口逾八亿,其中本土四亿四千万,唐藩两亿上下,秦藩近六千万丁口,汉藩一千万,宋藩四百万。另有安南省两千万、暹罗省两千万、掸省一千万、吕宋省四百万、新罗省一千五百万、东瀛省两千万……局面何其复杂啊。
尤其是唐藩,那片土地着实是得天独厚,粮食怎么种都丰收。精良的钢铁打造出的优质农具,以及千万藩民作劳力进行了为期三年的大型水利兴修,让那片土地的潜力,甚至还在本土之上。
还有秦藩,常年爆发的火山灰带来了极其肥沃的土壤,一个小小的爪哇岛,洒下种子就能丰收粮食……
几个外省朕倒不怎么担忧,今后十年内,铁路很快就要铺设过去。可四大藩土……郑杰、赵思阳他们,能不能经得住考验,还是未知之数。
有爱卿看顾着些,朕更放心些。”
于万洲却笑道:“皇上,多虑了。藩土官员皆自本土出,本土官员三成出自藩土和外省。况且,吏部有比较完善的官员调任机制,不会出现尾大不掉之势。更不必说,藩土军团轮调制度比文官还要完备。百姓们大都安居乐业,也没有造反的土壤。铁路的铺通,和铁甲蒸汽船的畅行,已让大燕的江山,成为了铁打的江山!
实际上,即便丁口再多一倍,变成十六亿、二十亿,也是远远不够用的。连秦洲都填不满,更遑论汉洲?
臣之所以竭尽全力,让官员,尤其是重臣的年岁不能超过花甲之年,就是因为国朝远还不到盛世之巅!
国运在不断突飞猛进向上走的时候,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能阻拦。
而想要真正达到盛世的巅峰,臣以为,非三五百年之功,不可得也。
所以,圣上和两位恩相心怀担忧,不如且相信后来者。
以八亿丁口之数,再加上全民义务教化的推行,国朝只会英才辈出!!”
贾蔷闻言,与林如海笑道:“朕虽比于爱卿年轻上二十多岁,但这脑筋活络,还不如他。胸中格局气魄,也不如。”
劝慰住连连谦逊的于万洲后,林如海同贾蔷颤巍道:“皇上好戏谑之言,可见心态还是年轻的多。所以,于相可致仕,皇上却不必急着退位嘛。皇上与于相君臣相得,可为千古佳话。只是一起退位,对社稷而言,并非好事。晚几年,又有何不可?”
一直好似睡着了的韩琮这会儿却突然开口道:“算了,咱们两个老货,年岁越大,胆子越小,远不如于相看的明白。如今是顺风顺水的时节,都要他们照看着,那以后起了风波,那几个还能经得起?”
林如海闻言,沉默片刻后,抬起眼来,透过老花镜近乎贪婪的看着殿外的一切,良久之后叹息一声道:“老夫是胆小呐,时常会担忧,如今的盛世,只是老夫的一场臆想,一场虚妄之梦。所以,老夫不想醒来,哪怕是梦,也想维护到闭眼之后啊。”
贾蔷笑着宽慰道:“先生放心,不是梦。想想安之那小子,先生就当知道,这必不是梦。因为在先生的梦里,他可做不出这样的勾当来!”
此言一出,连韩琮、于万洲都笑了起来。
林安之,当初李銮身边的东宫双璧之一,谁都以为他前程远大之极,毕竟他的家世,近乎无解……
但谁也没想到,林安之的前程的确远大,几乎以一己之力,坐镇数倍于大燕本土辽阔的秦洲大地,身上挂着几十个相位,调动无尽的资源,供朝廷海师和诸皇子联军,与西夷联军鏖战汉洲。
其才华之惊艳,使他成为了当世最璀璨的风云人物之一。
甚至在年轻人眼中,还在林如海之上。
唯独可惜者,人无完人,林安之风流成性不说,还好藩女和西夷洋女。
林如海能活到这么高寿,极有可能是被气的……
听闻贾蔷的打趣后,林如海摇头道:“那个孽障,还有西夷皇子李错,臭味相投,做下那等混帐事来,实在是岂有此理!看看邃庵公家里子弟,人人成才,羡煞老夫。”
韩琮闻言,气都喘不匀了,还是反驳道:“不过是一窝教书匠,成甚么才?你如海公当年险些就成了绝户,林家传五世成单,到了安之这一辈,让你林家子孙繁盛,你还有甚么可气的?”
虽好西夷大洋女,但正经事林安之未落下,倒是和汉女生了不少子嗣,这才是林如海勉强能容他的缘由……
于万洲也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恩相且看开些罢。”
于万洲话音刚落,就见李春雨老猫儿一样的进来,禀道:“万岁爷,皇后娘娘又派牧笛前来催了……”
贾蔷微微颔首后,同林如海等解释道:“今日薛家要为德妃母亲大祝寿,朕先前应下了随皇后她们一并去一遭……”
林如海笑道:“去罢,去罢。当年的老人,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