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两天的轰轰烈烈,阮茗姝看着云珏都有些发憷,摇摇头:“她真能折腾。”
一旁,刚刚拿出饭盒的谢清芸脸黑了一瞬。
这件事情中,她只觉自己丢尽了颜面,至今未能扳回一局。
云珏……她凭什么!?
……
因为那一闹,云珏在国子监地位激增,不到一刻钟就打听到全部经过了。
原来,冯筠那首诗挂出来,因孝心真挚,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圣人跟前。
圣人念其孝心,于昨日传召了冯筠。
作为新学设立以来第一个面圣的寒门学生,冯生显然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在与圣人交谈中尽显文采底蕴,得了圣人亲口夸赞,还给了赏赐,直接送至冯宅。
这可是天大的消息,听说那坊间整条街都知道冯家有了个出息儿子。
后来,圣人又专程召见了国子监一众师长,态度明明温和可亲,但话里话外都是敲打,希望他们身为师长,莫要因为自己的偏向而消减了对其他学生的关注,理当一视同仁。
这时候,云珏和孙博士那一茬又被提了出来。
瞧,倘若孙博士当初能多分一些心思出来,细细探究云珏的心思,便也没了云珏后面的率性而为。
那日,孙博士曾慷慨激昂扬言要辞去博士之职。
此事之后,她没主动辞官,倒是每每看到云珏,都要拉着好一番望闻问切,恨不得把她肠子底都刮出来,看清她的心思,倾听她的想法。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今,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敢展示便有机会,那块立在胜文栏边上的展板便成了香饽饽。
他们当然知道贴出去的文章诗词未必全部叫好,也可能会冷门。
可脸面值几个钱!万一捡漏了呢!
云珏本是打听冯生的事,得个结论,此事便也揭过。
没想与她说话的师兄相当热情,一股脑说了许多不相干的,最后甚至期期艾艾的表示稍后的旬假是否可以约她游湖。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犯困了。
云珏兴趣缺缺,正想着怎么回绝,身后走来一人:“云师妹。”
是冯筠。
云珏如见神兵天降,当即借有事要与冯师兄说,打发了那个热情的师兄。
冯筠看着那人走远,眼神里的敌意总算消散些,看向云珏时已恢复温柔,甚至还蓄着几分欢喜和期待:“你来找我?”
嗯,其实也不是,就是想来打听一下。
没等云珏回答,冯筠已走上前来:“其实,我方才去找你了。”
“欸?”云珏一怔:“找我?”
冯筠抑制住见到她的喜悦和冲动,平声道:“我想向你道一声谢。”
她借自己的诗词发难,又是面圣,又是在国子监放话,现在博士们对学生的态度已大大转变,评级时小心小心再小心,就是为了避免评级不公,激得学生跑去自荐栏上贴文。
当然,那种本就才不如人,还望向靠自主张榜捡个漏的另算。
博士们乐见其成,期待着他们能因此清醒的认识自己。
可云珏却摇头:“你跟我道什么谢,你应该谢谢尹叙!”
冯筠心尖一凉,竟没能说出话来。
不错,第一个看到他们这些亟待出头却又求路无门之人的,就是尹叙。
可是,冯筠却抑制不住心头那股泛着酸的戾气。
忽的,他眼神微动,情绪迅速压下去,笑着看向云珏。
“其实,也不全是为这个。还为那日我被其他人谩骂欺辱的事……”
云珏偏偏头,静候下文,冯筠笑了笑,缓缓道来:“还记得那日,所有人都为尹叙辩白,甚至连学中才女谢清芸都站了出来,可是你没有。”
这一点,冯筠后来回想时是真的意外过。
云珏行事一向很随心,看着还有些感情用事。
那种情况下,就算是为表心意,她也该义不容辞的站尹叙。更别说尹叙的名声本就那么好,根本无人会怀疑她。
毫不夸张的说,凭云珏这等能闹的本事,若她当日站尹叙而针对他,他怕是都不能竖着走出国子监。
“这个啊……”云珏更觉得没什么了:“那时候不是事发突然,什么证据都没有么。”
冯筠觉得云珏没一个回应都没踩在自己想要的点子上,心有点急了:“但你敢当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话,无惧圣威与舆论,也……叫人钦佩。”
“哈。”云珏摆摆手:“这个就更没什么了!”
她神神秘秘靠近:“招数罢了,不值一提。”
“招数?”冯筠觉得自己快被她绕住了。
“嗯。”云珏自信满满道:“这叫‘没娘的孩子有糖吃’!”
大概是怕冯筠听不懂,云珏细细解释起来:“还记得我给你说过,陇西有许多随军的军户吧?我母亲、嫂嫂和婶婶时常同他们来往,有时候军户家眷有事需要返乡,但又不便携着孩子,便会把孩子寄放在我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饶是我母亲和婶婶那般睿智的女子,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孩子再乖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可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啊。打不得骂不得,原本是一片好意代为照顾,若是因恼怒把孩子跟打我似的打坏了,就吃力不讨好了。这就恰如我如今的情况!”
“我在陇西逍遥又自在,犯不着圣人。可他一道圣旨,我就要背井离乡来这里受他照顾,他要是还让我受委屈有个三长两短,我爹娘可得跟他急!为了让我好好过日子,就算我任性些,他们也会更包容些。所以这事,我闹得,别人闹不得!”
真是不引以为耻,还反以为荣。
冯筠彻底败下阵来,无力的笑了笑:“可是,你是怎么知道……”
这话题实在不能公开,他声音压得更低:“……怎么知道此事是我们自己策划的?”
第17章 我这挡箭牌,用的可还顺……
他说的“我们”,自然是指他和尹叙了。
云珏挠挠头:“就,猜得呀。”
冯筠这会儿已不急着表达心中的情思,纯粹好奇起来:“如何猜得?”
云珏撅撅嘴,“就是……觉得不对劲吧。”
碍于冯筠的好奇,云珏便耐着性子同他说了自己眼中的古怪之处。
首先,便是那首诗的雷同。
呈交诗文的早晨,她亲眼见到冯筠向尹叙请教,如果这两首诗是巧合雷同,当场便可得知。
可这两首诗愣是被同时教了上去,中间肯定有猫腻。
所以,在没有明确证据前,她对两人的怀疑是一半一半。甚至连如果是尹叙抄袭,她要如何帮他重新做人的想法都拟好了。
其次,便是那场纷争。
打群架时,其实很容易掩藏自己的立场。但云珏从小看人打架长大,当尹叙加入战局,看似在两边劝架,实则更多是将奔向冯生的拳头全部挡开。
如果真有抄袭的事儿,他俩之间必定死一个。对立的立场,尹叙却袒护冯生,还将袒护做的那么隐晦,那他就不对劲。
最后,便是冯生家门外那场谈话了。
云珏不容置疑道:“我知道尹叙去了,还藏着躲着不出来。”
冯筠彻底震惊:“你……”连这也知道?
云珏以为他不信,只说:“我就是知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尹叙的声音我可是相当熟悉,他连咳嗽声都比一般人动听!”
话音刚落,两人说话的回廊拐角传来一声颇具提示意味的——“咳”。
云珏的眸子当下一亮,纤白的手指指向声音来源:“听!就是这种!”
冯筠眼中光芒散去:……
诶?
云珏回过神来,缓缓转头看向拐角处,二话不说奔了过去。
一转弯,尹叙抱臂倚墙的身影便跃入眼中,他脸上还有未收的笑意,见云珏走来,主动解释:“无意偷听,只是听说冯生在此,又听到了自己的名讳被提及,这才好奇听了一耳朵,失礼了。”
嘴上这么说,可男人眼中半分惭愧都无,那坦荡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能背后说我,我也能背后听你,公平。
云珏怎会在乎这个,她高兴还来不及!
最近和尹叙说话都不用故意制造机会,他已经学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可喜可贺。
“哪里的话,我还有几句没说完,你要不要站过来听?”
正说着,冯筠也走了过来,尹叙唯一抬眼,便见冯筠的眼神紧张的落在云珏身上。
仿佛在惶恐自己珍视之物要跑掉似的。
他垂眼敛眸,原本那点戏谑的语气骤然收拢,只剩公事公办的口吻:“冯生,崔祭酒方才派人来传话,让你过去一趟。”
冯筠尚未开口,云珏已在旁帮腔催促:“冯师兄你赶紧去吧,千万别耽误了!哦对,恭喜恭喜呀!”
冯筠:……
尹叙看在眼里,又加了句:“倒也不急,你二人说完话再去不迟。”
“已经说完了!”云珏望向冯筠:“冯师兄,我与尹叙还有些事情要说,不耽误你了!”
冯筠看二人一眼,所有的失望和低落都藏进眼底,他扯了个笑:“好,我这就去。”
尹叙不动声色的看了云珏一眼,与冯筠告辞,转身离开。
云珏顺势就跟了上去。
冯筠站在原地,没有急着走。
他定定的看着那个跟在尹叙身后走的步伐雀跃的少女,心中被一股无言的苦涩一寸寸侵占。
也是这一刻,他终于认清自己刚才无意瞥见拐角处一闪而逝的身影时生出的微妙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