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霍府里一幕幕在脑海中重演,又在回忆中重新掀起震惊。
他算是明白了,如果盯不住她,就得镇得住场。
尹叙靠在座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压抑的嘴角终于还是提了起来,他轻轻笑出声。
还真是个……小混账!
第30章 上吧!
有一个词,它叫秋后算账。
赵程谨一回府就毫无悬念的爆发了,因为太生气,直接夺了一个洒扫女婢手里的笤帚冲向云珏所在的书房。
“很能耐是不是?你是外头的杂耍班子吗!就这么喜欢射人是吗?那是什么场合,座上是什么人,你也敢随便开玩笑!玩够了没?要不要我陪你耍两招?来来来,对着我脑袋射,来射啊!”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身影冲了出来,却不是兵分两路,而是齐齐冲向赵程谨,业务熟练,一个腰包,一个抱腿,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流芳:“我的祖宗,我的爷,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要动手啊!您才大病初愈可经不起折腾!”
彩英就简单直接多了:“您打不过!您真的打不过!”
……
三人的对面,云珏屈腿缩在软软的靠座里,充耳不闻的剥着石榴,手法相当老练。
她用发簪里的刀刃熟练地开了个十字口,剥开,在屈起的腿上放了个琉璃碗,将石榴倒扣上去,又拔下金簪,一手扶碗,一手捏着金簪,沉沉的簪头“帮帮帮”敲着石榴,那血红的石榴籽儿便哗哗哗倒豆子般落入碗里。
赵程谨堂堂男子汉,岂能被这样窝囊的束缚着,他逐渐失控,大喝一声:“再不放手,我连你们一起罚!”
这话的威慑力立竿见影,彩英和流芳齐齐放手!
赵程谨没了束缚,受惯性支配蹭蹭蹭冲到了云珏跟前,云珏倏地抬眼望向赵程谨,后者生生刹住脚步!
真是奇怪,刚才还离好几步,怎么这会儿就到跟前了。
赵程谨握着笤帚,举也不是,丢也不是,最后僵硬的回过头,盯住了骤然松手的二人。
好,很好。
到底是跟随郎君多年的,流芳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一把冲上去夺下郎君手中的笤帚抱在怀里:“郎君便是打死奴才,奴才也不能叫您伤女郎分毫!”
赵程谨神色稍霁,正欲重整心态,忽听云珏喊道:“阿谨!”
赵程谨回过头,满满一勺饱满血红的石榴喂进了他嘴里。
他下一吃嚼了两下,新鲜的石榴在口中一粒粒爆开,汁水丰沛香甜。
赵程谨眉毛一挑,味道不错。
云珏笑眯眯的问:“好吃吧?”
赵程谨抬手,食指轻轻抹去嘴角溢出来一滴汁水,傲娇的点点头。
云珏勺子一放,啪啪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坐下,我们分着吃!”
赵程谨被夺了扫帚,似乎也没了发威的工具,不情不愿的撩起衣摆坐在她身边。
彩英跟着回过神,连忙笑道:“这样多好,有话坐下来慢慢说就是!”说着,她主动拿过剩下的一筐石榴:“奴婢来为女郎和郎君剥石榴吧。”
云珏准备了两个勺,就这么和赵程谨一人一勺吃起石榴来。
赵程谨被石榴汁的沁凉抚平了怒火,可这事儿还没彻底翻篇,他先给了流芳一个眼神,对方会意后,立刻关上了书房的门,人也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他二人和一旁剥石榴的彩英,赵程谨没好气道:“你可想过,今日的事情在霍府未必能翻篇,那邱氏是个继室,并非早年与父辈们有过交情的原配夫人,她可不会买你的帐。”
云珏被他说的小脸一垮,“那我也不能忍着她一次两次将尹叙和霍家娘子凑在一起!”
说着,煞有介事的跟赵程谨分析起来:“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她哪是在为儿女着想打算,根本就是故意冲我拱火!想激怒我,让我对付霍姐姐!”
饶是赵程谨一向知道她并非真的无知天真,依然为这番话感到意外。
他笑了一声,揶揄起来:“嚯,阿姐连邱氏的心思都看得出来,难道就看不出那霍姑娘未必不情愿?无论邱氏是真心还是假意,终究是把她与尹叙凑做一对,但凡她有心思,顺水推舟就不是难事,怎么你就尽对着那邱氏了?依我看,那霍灵馨分明更该警惕。”
赵程谨眯了眯眼,说:“是怕尹叙见到你针对霍娘子,觉得你善妒?”
云珏眼珠一转,神神秘秘凑过来,不答反问:“我问你,如果谢清芸和阮茗姝都喜欢尹叙,你希望哪个出门被天上掉下来的花瓶砸死?”
赵程谨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为什么要死一个?”
云珏:“那我和霍娘子都喜欢尹叙,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对付霍娘子?”
赵程谨反驳:“你是我阿姐,我当然关心你的终身大事!霍灵馨喜欢尹叙,便是你的情敌,你说为什么?”
云珏满不在乎:“花香自然招蜂引蝶。尹叙相貌、家世,为人处世样样都好,有人喜欢他再正常不过。我喜欢他,关键在他,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赵程谨有种不识好人心的愤慨感:“行,算我多事,等到一群出挑的娘子齐齐把尹叙抢走时,你最好也这般豁达,千万别在我面前哭!”
赵程谨的话丝毫没有动摇云珏的态度,她眼珠一转,竟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漂亮的手指虚点他几下,难得老气横秋一回:“你啊,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赵程谨眼睛都瞪直了:“你说谁什么都不懂。”
云珏懒得和他掰开了解释,敷衍的摆手驱赶:“行行行,你懂你懂……”
赵程谨:……
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呢!
这时,流芳在外敲门,是送茶进来了。
赵程谨表情微敛,起身坐到另一边。
流芳进来后,有个前院掌事的内侍过来递了一张帖子。
原来,今日二人出门后,朱府便来了人,表示明日会登门拜访。
因他二人不在府上,所以掌事代为收下,这会儿前来传话。
赵程谨正襟危坐,俨然已换了副面孔:“李公公原本是在太后身边侍奉,如今要打理府内外的杂事,多有辛劳了。”
李公公连忙道:“太后信得过奴才,郎君与女郎素来御下宽宏,这是奴才们的福气,谈何辛劳?”
赵程谨轻轻点头,说了些有的没的,话语间不乏有对府上奴仆的关怀,又道有任何短缺,务必及时告知。
李公公连连称是,转达完事情后便退下了。
流芳把人送出去,又关好了门,二道进来送糕点时,赵程谨才稍稍松了口气。
彩英又剥了两个石榴,全装在一个大大的琉璃碗里,云珏接过琉璃碗,跟招狗儿似的冲赵程谨招手:“阿谨,过来。”
赵程谨一脸不耐烦,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挪了过去。
云珏又给他喂了一大勺,忽道:“你……为何一直防着府里的人呀?”
赵程谨一愣,看了她一眼,下意识辩白:“哪有。”
云珏两指对向自己的眼睛:“我又没瞎。”
赵程谨见她如此,便知自己是瞒不住她的,再一想,有些事提前打招呼也好,省得她没心眼,于是说:“新君为君,你我两家为臣,都说伴君如伴虎,为人臣者,自当谨言慎行。尤其是你,今日砸了张家,明日吓唬李家,若传至御前,难保有人不会觉得你云家仗着势大目无君上!”
他吐掉口中的籽,逐渐激动:“陇西下辖能影响半个国家的商道,又是多年来的重要关隘,若有云、赵两家镇守自是无碍,但若因我们行事不周引圣人猜度,继而牵连家族,甚至影响整个陇西,整个国家的安危。届时,你我难辞其咎!”
这话上升层面的速度太快,云珏有点跟不上了,连忙又给他喂了一口,安抚道:“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圣人多么英明啊,云赵两家忠肝义胆,他岂会视而不见?而且你看他对我们多好,我在国子监挑衅师长都没有被罚,你放心,圣人会护着我们的。”
赵程谨手心一痒,又想找笤帚了。
他深吸一口气,张口就吼:“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不许反驳!不许质疑!从今天开始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就算喜欢尹叙也给我安静的喜欢!听见没有!”
云珏惯会见风使舵,今天出门太累,她实在没有精力吵架,便一边给他喂石榴堵嘴一边起身准备遁走:“好好好,行行行,你说的都对……”说完,琉璃碗一放,脚底抹油跑了。
“你回来!我还没说完!”赵程谨气结,说话时石榴噗噗往外喷,又觉自己失仪,一掌拍在案上,吓到了刚刚进来的流芳。
赵程谨猛嚼两下,总算能说话了:“准备笔墨,我要写家书!”
……
云珏回房之后,直接躺斜榻上不动了。
彩英知道她闹腾归闹腾,这会儿定是累了,连忙去准备热水。
云珏洗漱之后,连晚饭都没出去,一直窝在房中。
近来天气的确有些凉,云珏又最是怕冷,赵程谨得知后,命人给她房中送了份暖手脚的甜汤,也回房歇着了。
天色渐安,整个将军府笼罩在一片沉沉的夜色中。
赵程谨房中的灯火一直亮着。
房内,青年眼神冰冷的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张纸,上面罗列了霍府上上下下的人名,而邱氏、霍老夫人以及霍灵馨等人的名字被着重标了记号。
流芳不在房内,房内只有赵程谨和跪在他面前的一排黑衣人。
彼时的赵程谨,与白日里判若两人,周身笼罩着一层冷意。
他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末了,将纸张折起,丢给跪在面前的人。
为首的黑衣人收下纸条,一行人训练有素的离开了房间,从头到尾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散出来。
……
次日一早,云珏是被早早过来的流芳叫醒的。
原因无二,今日朱府的人要登门。
朱昌杰是当年跟随云庭的另一故人,亦是如今的兵部尚书。
原本,云珏和赵程谨也该像去霍府那般亲自去一趟朱府,然今日朱府的人主动登门,倒是省得他们再跑了。
因为赵程谨早早就吩咐了下去,所以朱府的马车刚刚进崇仁坊主道时,府上奴人已来通报。
云珏刚和赵程谨用完早膳,立马出去迎接。
两人虽无长辈在侧,但有赵程谨在,一些体面的礼数规矩自是少不了的。
朱昌杰四十来岁,许是因远离了沙场战争,乍一看那留着美须的英挺男子,更像是从翰林院走出来的翩翩学士,而非久经沙场的谋士。
不止朱昌杰生的英挺,随他而来的长子朱文升与一母同胞的妹妹朱冬芃亦是随了父亲的长相,一个一表人才,一个清丽可人。
“多年不见,小云珏竟也长这么大了。”一个美妇人在一双子女之后下车,一眼便锁定云珏。
她年岁与朱昌杰相近,正是朱昌杰的原配发妻吴氏,而吴氏与云珏的母亲裴氏是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