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
作为皇家园林,上林苑不复千年前汉时的盛景。
无论规模还是诸般建筑,都远远不及。
圣祖、贞元二朝时,此处倒还经常有天子或皇子骑马狩猎休闲。
然而在崇康帝执政的十四年间,却从未至此游顽过。
天子不喜,皇子们自然也不敢至此嬉戏,如此,荒芜了十四年,上林苑内草木杂乱无章但又十分茂盛。
各般野兽横行,溪流旁,甚至可见鹿群饮水,也可见虎豹豺狼伏于暗处,伺机而动。
几个宫殿建筑,也因年久无人打理,没有人气,变得破败不堪了。
掩身于密林中,看起来有几分幽怖……
然而今日,空缺了十多年无人问津的上林苑,又迎来了人烟的问候。
两万大军先入,将布满杂草的甬道清理干净,将鸠占鹊巢藏在几处宫殿内的猛兽们赶了出来,在不远处搭起御帐。
又派军卒进深林,将靠近宫殿周围方圆五里的野兽们,全部驱赶到一片湖泊附近。
熊罴、野猪、狼群、猛虎、狐狸……
各式各样的野兽应有尽有。
有些是来自秦岭深处,有些则是当年皇家饲养,遗留下来繁衍而成。
数量之多,让人为之侧目。
此刻,群兽不安的在大湖边的空地上转动着,但却又不敢乱跑乱冲。
因为但凡如此的野兽,都被冷酷的射杀了……
至下午申时初刻,数万将士并上前猛兽,终于迎来了此地的主人。
在上百位在京大将的簇拥下,一行三架御辇,并上千宫人,驶入上林苑。
……
“朕还是皇子时,便常来此地打猎。一转眼,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双鬓斑白的武王身着一袭杏黄龙袍,负手而立看着这片园林,他身旁,贾琮身着明黄太子龙袍,静静站着。
周围除了几个负责草诏的翰林外,再无一文臣。
当年与武王交好的都是旧党中人,如今朝廷大臣却皆是新党。
武王不怎么喜欢,碍于贾琮看重新法,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否则,这会儿旧党大概已经全面归来……
看起来,武王似乎有些伤感,仿佛在回忆当年少年时。
贾琮不愿他如此,便微笑道:“父皇,儿臣读史,得知汉时武皇帝便在此上林苑中练就的军事能为,卫青、霍去病、公孙敖皆成才于此。难道父皇当年也是在这里练就的举世无双的带兵本领?”
武王听贾琮夸他,心情登时好了起来。
有一个太能干的儿子,有时也会让当父亲的失落。
不过在领兵军事方面,武王还是极有自信,笑道:“倒也有一些缘故,当年,朕便领着数百御林军,在此纵横驰骋,追逐打猎过。为了和几位叔王伯王较量,才开始学习兵法。”话锋一转,道:“不知太子今日,要让朕和诸位将军,观看什么演戏?”
武王身边诸将也纷纷看过来,贾琮淡淡一笑,道:“上林苑十数年未打理,林中野兽孽生,不时出去为祸乡民,百姓深受其苦。儿臣今日特意请父皇与诸位将军,来看儿臣亲卫除此害民凶兽。”
武王闻言微微颔首,其他将军却显得有些不大在意。
许是武人直肠子,宣府总兵刘焕章大咧咧笑道:“殿下何须如此麻烦,不过些许畜生,随意派些军士扑杀了也就是了。”
言下之意,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兴师动众。
武王奇道:“你很忙么?”
延绥总兵刘敏宽忙笑道:“陛下还不知这夯货,除了打起仗来和疯子一样,平日里说话也不着边儿。”
刘焕章抓了抓脑袋,嘿嘿赔笑道:“王爷……哦不,皇上,臣这不是怕累着太子吗?这些粗活计交给臣等来做便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臣这么多年没仗打,骨头都快起锈了。”
武王笑的隐有深意,呵呵一声道:“别急,有你过瘾的时候。”
说罢,不再理他,对贾琮温言道:“太子开始罢,朕也想瞧瞧,你能给朕带来什么惊喜。”
贾琮躬身领旨后,对东宫侍卫统领展鹏点点头。
展鹏霍然领命,却先带人捧着二十个长盒过来。
贾琮亲自打开一个,取出一金黄色尺许长短的单筒状物什,奉与武王,道:“父皇可以此观之。”
说罢,又取出一支来,做了做示范。
武王见之好奇,学贾琮模样,端起放平于眼前一看,轻轻“咦”了声,从容的面色却凝重起来。
半生戎马的他,再明白不过这支单筒“千里眼”的作用有多大。
放下“千里眼”,武王先看了贾琮一眼,然后对身旁的李道林、屠尤等人道:“你们也看看。”
展鹏忙命人送上望远镜,李道林等人用之观看,登时纷纷变了面色。
贾琮的目光却落在李道林身后的李虎、屠承等人身上,微微颔首。
李虎面色有些复杂,不过终究还是咧嘴笑了起来。
贾琮轻轻一笑,侧脸对展鹏道:“开始罢。”
展鹏领命,走出御帐范围,从怀中取出一面令旗,挥舞了几下后,便见郭郧领着一营一千二百背负火枪的兵卒,踩踏着规律的步伐入场。
九边将帅们并非没有见过火器,但对火器的印象,普遍不大好。
射程没有强弓远,准头更不用说。
雨雪甚至潮湿天都不好用,有时还很容易炸膛。
太娇贵了……
守城或许还行,但野战军用火器打仗,很容易被坑。
刘焕章张嘴就想说话,却被与他交好还有些亲戚的延绥总兵刘敏宽一肘子怼在勒间。
这个蠢货,作死都没这样作的!
被刘敏宽狠狠瞪了眼后,刘焕章也反应过来。
如今武王复得太子,怕恨不能将太阳摘下来给他。
这个时候和太子作对,哪怕是好心,也会惹得武王不悦。
若是再产生些误会……
刘焕章大脸一白,赶紧把嘴紧闭上……
不过这时,就算他再想说什么,也没人理他。
郭郧带着独孤意等人操练出来的一千二百名火器兵,分三排而列。
不过虽如此,但每排四百人,又以五人为一小组,间隔开来。
以避免编制臃肿,难以有效约束。
第一排士卒单膝跪下,后两排交叉站开。
正对前方湖泊空地上已经愈发不安狂躁的兽群们。
郭郧站在侧列,手中持一鲜红的令旗,忽地高高举起。
“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火器开火声响起,继而对面只百余步外的兽群中出现凄厉绝伦的惨嚎声。
无数猛兽再也不顾周遭士卒的猎杀,拼命的往四面八方突围起来。
然而火器营一开始,攻击就如暴雨一般,没有停止。
第一排士卒开火完毕,原地装填。
第二排士卒无间歇开火。
待第二排士卒开火完毕,原地装填,第三排士卒紧跟着开火。
等第三排士卒开火完毕,第一排士卒已经再次装填完毕,准备射击。
这疾风骤雨般的射击,其实根本不用太过瞄准,当然,以现下火器的精准度,瞄准的意义也不大……
但当以四百人为一排的距离密集开火时,精准不精准并没关系的。
一排排子药如雨点般击打在兽群身上,除却一些如披着曾淤泥壳的野猪和熊罴外,其余大部分野兽纷纷倒地惨死。
逃过火器攻击的,实在寥寥无几。
而那些披着“坚甲”的野猪们猩红着眼,被子药打的生疼,甚至流出血来,疯狂之下,朝火器营这边冲扑而来。
还有受伤的熊罴和幸存的猛虎,也都发起决死冲击。
在发现火枪对这些狂猛巨兽似乎无法尽功后,郭郧立刻变更令旗,高高举起的令旗,横向挥动了五下。
见此,队伍排头的二十个士卒眼睛登时一亮,似挺激动一般。
他们竟放下了手中火器,然后从腰间取下了几个奇怪的“棒槌”。
用望远镜看到这一幕后,本就面色肃然乃至凝重的武王等人,纷纷纳罕起来。
好在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这些棒槌是干什么用的。
那二十名士卒,从“棒槌”下扯掉一根绳索后,然后飞速的扔向了冲锋而来的野猪、熊罴们。
二十枚“棒槌”飞过去,刚落在野猪、熊罴的身边,就听到巨大的轰响声冲天而起。
连那凄厉的野猪惨嚎声,都被掩盖了下去。
武王等人见之,无不骇然!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棒槌啊,怎跟火炮一样强悍!
虽然还差一些,但这小棒槌容易携带啊!
若将这些棒槌丢进敌营,丢进粮草,或是丢进骑兵队伍中……
武王并九边大将们,眼睛都直了!
而距离御帐不远处,一架御辇内,黛玉面色苍白的坐在那,唬的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叶清虽也面色发白,但一双眼睛却明亮之极。
她终于明白,曾经贾琮为何对她说,他有自己的底牌……
她原还以为,贾琮的底牌就是他散在外面的那些力量和退路。
为了顾及贾琮的体面,才没有去嘲笑。
今日她才终于明白,贾琮的根底到底有多惊人。
怪不得,他同武王说,这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也怪不得,葡里亚、红毛鬼们,能以百万之民,纵横四海无敌。
这等青史之上闻所未闻的作战方式,着实令人胆寒!
硝烟散尽,一片狼藉。
“太子今日,为朕与诸位将军,搭了一出好戏啊!”
良久之后,武王才放下望远镜,看了贾琮好一阵,才缓缓说道。
眼中的激赞之色,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乖乖了个天老爷,这都是些啥子顽意儿?”
辽东总兵周木堂瞠目结舌道。
说起来辽东军镇是大乾九边这些年少有的不停经历战争的边镇,厄罗斯罗刹鬼子不停的犯边雅克萨城,辽东军镇便始终处于战备状态。
可是就算是厄罗斯的罗刹鬼子,火器好像也没如此犀利。
更别提最后那劳什子掌心雷了。
东北苦寒之地,过了十月就开始积雪。
火炮运送几乎不可能。
也正因为如此,每年冬季战争,才是最血腥之时,都是靠人命堆出来的胜利。
可若辽东军镇手里有这样的利器,那……
一时间,周木堂浑身燥热起来!
不止他,其他诸如甘肃、蓟州、固原等镇的总兵及诸多副总兵还有数十员参将们,都顾不得是在御前。
一个个喧哗咆哮起来。
可是仔细听听,似乎连他们自己都未必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大概只是单纯在发泄他们心中的激动、亢奋或许还有恐惧……
他们竟不知,世上的仗还能这样来打。
李道林到底老成些,待周遭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他率先开口问道:“殿下,臣方才观之,火器兵皆未点燃火绳,是否是说,如今的火器,已经不再害怕风雨天气?”
贾琮点点头,道:“基本无碍,子药被装在防水的油纸包内,且火器内是以火石引燃子药,故而不惧雨雪。”
郑国公屠尤沉声道:“不止如此,臣观之,火器发射速度,也快了许多,竟成密集攒射!以此阵来抗击骑兵……除非连马身也披甲,否则,骑兵对步卒的冲撞优势,不复存在!”
宋国公刘智则唏嘘道:“若是以骑兵于马上携火器奔袭,再辅以神雷……啧啧!”
宣府总兵刘焕章忽然大声道:“殿下,不知此等国之利器,何时能让九边装备?若宣府有此利器,臣敢担保,自此草原鞑子再无叩边之时。他敢来,臣就让他有来无回!”
“不可!”
李道林沉声道:“这等兵器除却中央御林军和太子六率外,边军不得装备。”
此言一出,登时引了众怒。
当了一辈子丘八,这些边军将帅们怕是喜爱神兵利器和宝马比喜爱女人更甚。
如今眼见朝廷竟出现了这等开天辟地的神兵,李道林居然阻止给大乾最精锐的九边配备,这不是比杀人父母***女更可恨吗?
“李道林,你真是黑了心了!原你主持军机阁时,就打压咱们老弟兄,不同你一般见识,你倒上脸了!”
“就是,你做官做的忘本,不稀得说你,你别自讨没脸!”
“轮得到你在这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老子等为了扶王爷坐龙庭,全家老少的脑袋挂在腰带上,死都不怕,就是让你来怀疑的?”
“就是!我们冒着灭族风险来为王爷拼死时,你在干甚?这会儿说这些话,你什么意思?”
李道林被怼的黑脸一阵青红不定,却依旧咬牙不松口道:“就是不准外泄!”
“个球攮的!”
丘八们最是火大,眼见好话歹话说不听,脾气火爆的就准备翻脸,武王也不理会。
当年他麾下,看不顺眼的都能随时挑战。
军人么,没点血气那还算军人?
但打完就完,哪个敢记仇在战场上使绊子或不相救,那他才会算账。
都知道他的规矩,所以也没甚顾忌。
有些人反而觉得亲切,哈哈大笑起来。
贾琮却受不得这个闹腾,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这些大将们闹归闹,但又不是真蠢,总有一抹余光一直看着武王和贾琮。
见贾琮如此,便纷纷暂停了战火。
贾琮先对李道林道:“开国公无需多虑,自古以来,只要君王不昏聩,百姓得以活路,能国富民强,何曾见有改朝换代之时?若君王昏聩,百姓积贫苦难,便是没有这些神兵利器,该造反的人,还是会造反。”
李道林闻言哑然,刘焕章大声拍马屁道:“太子贤明!”
贾琮同样没有理会,他对武王道:“父皇今日所见,可信昨日儿臣之言?”
武王缓缓点头,道:“朕从未怀疑过……此事,你与军机和在列诸将商议便是。只要他们同意,朕自无不可。”
听武王这般说,周遭人都安静下来,但一个个心中却凛然起来。
武王之言,分明是说贾琮要有大动作。
这个大动作,或许会让他们为难……
贾琮面色不慌不乱,即使被这上百曾杀的尸山血海的将帅注目着,他语速微缓,以便让众人都能听清,道:“父皇前日言,要将天家内库之银悉数取出,用以补发朝廷这些年亏欠九边将士的军饷。孤……深以为然!断没有让边疆战士流着血,还要流着泪。此非国之幸事,而是朝廷之耻辱。”
此言一出,不用大嘴刘焕章带头,诸将便纷纷高声齐呼:“殿下英明!”
却不料贾琮话锋忽地一转,道:“只是这么大一笔军资,相当于朝廷数年的国库收入,若一下拨付下去,难免会让军心溃散……当然,孤不是怀疑诸将的治军能为,孤只是从人性谈起,换做孤,若是艰辛多年,骤然暴富,怕也会心态失衡,不愿再戍边苦熬。”
此节轻轻略过,也不给想要开口分辩几句将帅们开口的机会,贾琮说至正题道:“所以,孤想换个法子,将这些饷银发下去。”
事关天大的利益,诸总兵、副总兵及众多参将们,都有些按不住心跳和狐疑。
纷纷心中猜测,这位主儿,到底想给银子,还是不想给?
辽东总兵周木堂问道:“太子殿下,不知想用什么法子发这笔饷银?臣等必然会告知每个士卒,此为皇上和太子殿下的仁德之心。”
贾琮点点头,却忽然对武王道:“父皇,如今贞元勋臣凋零大半,几无所剩。偌大一个朝廷,若无世爵以为柱石,皇权不稳,根基不固。”
武王闻言眉尖一挑,道:“太子所言言之有理。”
一众丘八将帅们听闻贾琮之言,一个个忽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可是爵位啊!
大丈夫征战天下四海为家,所为者不就是封妻荫子,马上封侯么?
他们这一次冒着抄家灭族之险,除了忠诚之外,最渴望的,就是凭借拥立从龙之功,得以封爵!
贾琮将众人面色收于眼下,又道:“原本父皇同孤说,此次诸位将军功勋卓著,当酬以名爵。只是,孤以为还少了一份能拿得出手的大义……”
诸将虽粗,但也听明白贾琮之言。
总不能以他们悄然潜伏回京,襄助武王政变夺回大位为名,进行封爵吧?
非军功不得封爵,这是太祖之制。
若无过得去的大义,他们自己也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就听贾琮再道:“所以,孤为诸位将军,寻到了一个封爵之机。”
说罢,贾琮看了眼展鹏。
展鹏一挥手,两名原贾琮亲兵现东府侍卫,抬了一份一人多长的卷轴而来。
在展鹏的帮助下,悬挂在了御帐的一面帐壁上,缓缓打开。
然而等将卷轴缓缓打开后,连武王都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面色隐隐震撼的看着这幅巨大的大乾周天皇舆全图!
贾琮上前,接过一柄玉如意,在地图的西南方向圈了圈,大声道:“此地,先秦名百越,秦汉为交趾,为我华夏故土。阮氏自前朝末年华夏动荡之时,割据自立,杀我中国官员,殊为可恨!交趾故民,百余年来处于阮氏暴虐统治之下,水深火热,期待王师吊民伐罪久矣。有锦衣卫自安南民间得闻两句民心诗,是曰:遗民泪尽胡尘里,北望王师又一年!
每闻此诗,孤都不忍潸然泪下!
故而,孤欲尽起天家数代勤俭积蓄所攒下的三千万两存银,以为军资,装备大军,吊民伐罪,收复故土!
待功成之日,父皇与孤,又岂吝名爵封赏?!
百年之后,凌烟阁上,诸将亦当受天家后世子孙香火祭拜!”
武王看着满脸慷慨激昂凛然之色的爱子,又看了看连素来沉稳持重的李道林都隐隐激动起来,悄悄的吸了口气。
当年,他若有太子三成的腹黑功力,又怎会连妻儿都保不住……
水深火热,遗民泪尽,吊民伐罪,天家数代勤俭积蓄……
武王有点方……
……
不远处的御辇内,黛玉藏在窗帷后,看着御帐内的动静,听着贾琮激昂的声音传来,凝露般的美眸中满满都是崇拜之色!
连她一个柔弱女孩,都恨不得化身花木兰,陪同贾琮一道去吊民伐罪,帮助泪尽胡尘里的遗民……
而叶清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却快扭曲成了苦瓜。
她忽然觉得,纵然她是男儿身,和这位争天下,可能最后赢的都不会是她。
她尽最大的努力,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她实在寻不出该用什么辞藻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能化成正慷慨激昂的那位同她说过的那句:
卧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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