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抹了下脸,接了电话,听到了曾伯伯的声音。
“曾添早上出院回家了,我让他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来家里吃饭,他却不肯,别的话也不说就回房间说是要休息……欣年,你们没什么事吧。”
听着这番话,我心里隐隐泛起一丝愧疚。我有多长时间没想起过曾添了,他现在可是很难熬的阶段,我作为他的好朋友却只是在刚才的梦里想到过他,而他也不过是梦里的的一个陪衬。
“昨晚很晚才回家一直忙,我跟曾添很好没什么,这样我今晚如果下班早就去家里,我正好也想跟您聊聊呢。”
挂了电话,我刚简单梳洗完,又响起来,这回来电话的换成了王队。
王队声音有点哑,“左儿,跟你通个气儿,你那个医生朋友现在就在队里呢。刚才他来自首了,说郭明是被他杀死的,那个郭菲菲也是他蓄谋下手的。”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没什么精神头的模样,一滴没擦干的水珠啪的从眉毛上坠落下来,顿时糊了我的视线。
赶去局里的路上,我给我妈打了电话,得知曾添在回家后不久就换了身衣服又出去了,临走前只跟团团打了招呼,是孩子告诉她和曾伯伯,他们才知道曾添离开了。
我妈问我干嘛问这个,我只说有事就挂了电话。
曾添的审讯,是王队亲自出马。
我知道短时间里得不到什么消息,在审讯室门外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待在屋子里胸口发闷,?子里像是蕴着火气要往外喷,赶紧转身往外面走,出去透透气。
一出楼门口,迎面就看到了专案组的人,白发的石组长正和半马尾酷哥余昊正边走边聊,是他们身边的赵森先看到了我。
“以为你上午不会来呢,这么早。”赵森看着我说。
我刚要开口回答,石组长抢了先,“左儿,以后叫我石头儿就行,别叫什么组长的听着生分,你干嘛来这么早,不是说下午开会吗。”
听着如此亲昵的称呼,我只好笑着叫了句石头儿,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这么早出现的原因。
“是你朋友那个案子,有新情况了吧,你才过来。”赵森问。
我意外的看着赵森嗯了一声,他刚来局里没几天,倒是消息挺灵通的。
“那你先忙,咱们下午开会见,走吧。”石头儿并不多问,招呼着其他人准备回后院小食堂的专案组办公室。
等他们走出去一段了,我才默默地跟了上去。
很快,就被半马尾酷哥发觉到了,前面三位都停下来回头看我,我也没隐瞒自己的坏心情,直接说暂时不想待在楼里,待着心烦,就想回专案组这边等消息。
没人多问半句,等到了办公室门口,大家各归其位,我也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眼神下意识朝李修齐空着的座位看了看。
不知道他昨晚去没去酒吧喝酒,现在肯定是在家补觉大睡呢吧。
我低头拿着,看着昨晚拨打过的那个号码,想了想就再一次拨了出去,听到的还是已经是空号的系统提示音。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像是跑上来的很急,我抬头看着门口,很快就看到了刑警队那个好奇刑警的的脸。
我马上站了起来,下意识觉得他就是来找我的。
好奇刑警看见我起身,呆了一下,随后冲着我一笑,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有些失望的重新看向我,“左法医,李法医不在啊。”
“不在,下午才来,有事找他怎么不打。”我失望的回答着。
“打了,没人接啊,我以为他在这边呢就过来了。那我走了啊。”好奇刑警也同样失望的准备离开,临走才跟屋里其他人挨个打了招呼。
没想到他对专案组的人都熟悉,看来没少打听这边的情况。
他刚走,我就听到石头儿自言自语,念叨小李子是没人接呢,什么情况。
我抬头看石头儿,他正把举在耳边,还在继续打。
我和赵森还有半马尾酷哥,都看着打电话的石头儿,冷不防刚离开的好奇刑警,又折了回来,冲着我说,王队叫我过去一趟。
王队的办公室敞着门,我敲了一下走进去,王队正大口喝着茶水,招呼我坐下。
“曾家的律师来了,曾添的逮捕令已经发给家属了。”王队放下茶杯,盯着我说道。
我抿了抿嘴唇,点下头。
“案子会继续查,不是他说了什么就是什么,你也懂,证据链没形成什么都不能定论……左儿,律师在见他呢,还有……他提到你了。”
我看着王队,“他说什么。”
王队朝门口看了眼,“最后我要走的时候,他忽然跟我说让我一定要告诉你,别忘了后天是什么日子,就这些。”
后天……我皱眉想想,马上明白曾添想跟我说什么了。
“后天是他妈妈的生日,过去我们都会一起去公墓拜祭的,今年他去不成了,怕我也忘了。”我跟王队说明着,又想起了早上那段醒不过来的噩梦。
“这边我会尽力,你能进专案组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别浪费了好好干,有情况咱们随时联系。”王队又像一位老大哥一样跟我说话。
离开王队办公室,我感觉脚下发飘,放慢脚步刚走到一楼大厅,就看到了一脸焦急不安的我妈,她手里牵着团团,正眼神迷茫的四下张望。
她们怎么都来这里了,我知道避不开,索性直接喊了团团,朝他们走过去。
我妈迫不及待的问我究竟怎么回事,质问我干嘛你们要把曾添抓起来。
我摸着团团的头顶,冷淡的提醒我妈,是警察走正常程序下的逮捕令,不是我抓的人,说完我看着满眼懵懂的团团。
团团问我,“叔叔在哪呢,他早上和我说话好奇怪,我想见他。”孩子说完,小嘴瘪了瘪,一定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拉过团团,告诉我妈要跟孩子单独说话,我妈无奈的站在原地瞪着我。
“团团,叔叔跟你说什么奇怪话了,能告诉我吗?”我问孩子。
团团眼里泛起水雾,可还是忍住没哭起来,小声跟我说,早上她刚起来就看见曾添出现在家里,她很高兴,曾添看上去也挺高兴,等看到曾添受伤的手。团团吓到了也很担心,曾添就在这时候忽然跟团团说,让团团不要叫他叔叔了。
听到这儿,我已经能猜到些什么。看来曾添来警局之前回曾家,主要就是为了见孩子的。
“叔叔说,让我叫他爸爸,就叫一声就行……可是,他不是我爸爸啊。”团团说完这句,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下,赶紧伸手搂住团团,却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九岁的孩子解释一切。
大人的复杂,她要怎么明白。
等团团情绪缓和一些,我才试着问她,她按叔叔说的叫了吗,团团睫毛上挂着泪珠摇摇头,“我没叫,我爸爸不是他啊,他对我再好也不是啊。”
我能想象得出,曾添没能如愿听到团团叫他爸爸时,眼神会有多失望,他肯定表面平静的还在对着孩子笑,心里却早就疼的要命了。
曾添,你做这么大决定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混蛋!你究竟要干嘛。
“我想爸爸了,能跟爸爸联系吗,我想跟他说话,他怎么还不来看我……”团团抹着眼泪,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只能装出笑脸骗孩子,说爸爸现在电话不能用,暂时联系不上,不过他说过会先打电话过来,我们等着吧,应该很快。
团团很乖巧,听了我的话分明并不是很相信,可还是没继续缠着没完,最后还担心的问曾添究竟怎么了,她什么时候能见到叔叔。
我正措辞准备回答孩子,曾伯伯被人搀着从大门外走了进来,我妈小跑着就迎了过去,然后他们一起朝我和团团看了过来。
我的目光停留在搀着曾伯伯的那个人身上,怎么会是他。
等我领着团团走过去,曾伯伯已经被我妈接手搀着,原来搀着他进来的人面色凝重的看着我点点头,“左法医,咱们又见面了。”
自从沈保妮那个案子结束后,我再没见过林海建,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上,他还是跟着曾伯伯一起出现的。
我还记着审讯杀害沈保妮的凶手齐嘉时听到的那些话,对眼前正人君子模样的林海建实在没什么好感。简单嗯了一声,就等着看他还要说什么。
林海建瞅了瞅我身边的团团。
“早上我正跟乔律师谈事情呢,她就接到曾教授的电话,我跟曾教授都是乔律师的大客户,也有点交情,听说了事情就跟着一起过来了,看看有什么能帮上的。左法医是内部人,情况怎么样了。”林海建话一说多了,自然就露出了他在滇越时展现在我面前的样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内部人在我们这里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只有律师现在能见到当事人,我也在等他。”我毫不遮掩自己的厌恶,林海建也识趣的转向我妈那边了。
半个小时后,我们见到了目前唯一能和曾添会面的人,乔律师。
乔涵一,业界资深专打刑事案件的女律师,为数不多的几个常年顾问客户里就有曾伯伯,我跟她并不陌生,只是平时很少见面,上一次见她应该都是一年多以前了。
乔律师不动声色看着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先跟曾伯伯大致说了下会见曾添的情况。
警方是以涉嫌过失伤人致死下的逮捕令,曾添是自己来自首的,案子还停在警方收集证据阶段,按法律规定他要送去拘留所暂时关押,除了律师不能见任何家属。
曾伯伯沉默听着,我妈听完就急了,念叨怎么不让家人见面呢,这是什么规定,曾添怎么会去自首,他不可能杀人的,他自己还有伤呢,警察不能就这么把他关起来。
没人理会我妈的话,她自己渐渐闭了嘴。
乔律师拉着我走到一边,直入主题,“情况对他很不利,估计检察院那边批捕会很快。”
我懂司法的这套程序,明白乔涵一这话的严重性,一旦案子进入检察院批捕。就很不好办了。
“刚才我问他,是不是真的杀人了,他说是,让我不必费心,他应该罪有应得。”乔涵一说完,转头朝曾伯伯看了一眼,“你相信那个小护士,是曾添蓄谋害死的吗。”
我没回答,也扭脸看着,我看的目标是我妈。
她此刻正紧紧搀扶着曾伯伯,团团靠在她身边,我妈正在跟林海建说着什么,眼神转得很快。突然就发觉到我在看着她。
我和我妈目光对视。
我妈很快避开我的注视,低头不知道跟团团又说了什么,孩子点点头,伸手去扶着曾伯伯的手。
“曾教授之前已经联系过我了,我大致知道发生的事情,不过还得等我看了警方的询问笔录再说,我得走了,咱们随时联系吧……你有话需要我带给他吗,我明天还要去看守所见他。”乔涵一从来都是这副大忙人的态度,一边等我回答,一边拿起准备打电话了。
“跟他说,我相信他,一直都信……就这句。他听了会明白的,谢谢你了。”
乔涵一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嗯了一声,拨出电话后,听着朝曾伯伯他们走回去了。
我也很快独自一人,回到了专案组这边。
下午一点刚过,李修齐走进了办公室,石头儿一见他就冲着他喊了起来,问他怎么不接电话。
李修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无奈的回答说被他姐姐给暂时没收了,他来上班之前才把救回来。
“哪个姐姐,那个常年在国外的吗,李修……媛。”
我听着石头儿的话,看来他们之前就很熟悉。连李修齐有这么个姐姐都知道。
“对,就她,开会吧。”李修齐说着,抬眼朝我看看,微微一笑。
专案组全体又围坐在了圆桌前。
“左法医,你来说一下舒锦锦的尸检报告吧。”和石头儿低语过后,李修齐提出让我先开场。
我把整理出来的报告做了讲解,说完坐下,格外觉得疲乏,就抬手揉了揉眼睛周围,再放下手抬眼,正好看见李修齐在看着我。
“最新的案情和尸检结果都有了,咱们还是得从最开始下手,咱们几个里面,我和修齐是最早接触这些案子的,之前我说过了,十二年前第一起案子,法医就是我……2006年那一起,后来找到的尸骨是修齐检验的,那个特殊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凶手在那之后很多年停手没再犯案,结果隔了快十年,他又出现了……”
听着石头儿的讲述,我再次翻开手边的案情资料,看着有关舒锦锦的情况,脑子里却一再出现舒锦云这个名字。
过去。我除了知道曾念的亲生母亲叫什么,怎么去世的,并不知道曾念的外公家里还有如此背景,我没问过,他也从未提起。
在一起看上来和我们都毫无干系的案子里突然发现这些,我想着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加上没能联系上曾念,我压在心里的那种烦躁感,已经开始有渐渐增强的趋势了。
我有些走神,费了点力气才把注意力集中起来,把自己拉回到现场,仔细听着案情介绍。
石头儿从第一起案子讲起。
2003·5·20号午后,时年22岁超市收银员吴晓依下班回家,后被发现在家中遇害,警方勘验尸检证实,死者颈部几乎被割断,遭到强奸,尸体缺失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