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当年父皇不是生气他做错事,而是猜疑自己与他争权,争百姓的拥戴。从那之后,他们便不是父子,只是君臣,一个不得不防,一个无力反抗。想改变这种情况,不是他做什么就可以的,只能等到那一天。然而皇帝还在壮年,那一天还长久得很,太子也不知道在那之前还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自己又会落入什么样的境地。
宫里诸般事,刚搬进芙蓉里的无双一概不知。
入了夜,她舒舒服服地泡过热水澡,美滋滋地往红木雕花的架子床上一躺,开始享受这辈子离开父母的第一个夜晚。
“哐当。”
镶着西洋玻璃的窗子被敲响。
无双跳下床,光着白嫩的小脚跑到窗边,转动手柄推开窗,就见楚曜静静地站在廊下,银色的月光披洒在他暗绣金丝的白袍上,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你怎么来了?”无双问。
“听说你今日搬家,过来看看你。”
“你怎么知道我搬家?”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别说小小一个汝南侯府,就是上京城,甚至整个祁国,都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楚曜道。
“哼,牛皮吹得好大。”无双毫不客气地嘲笑他,若真是无所不知,上辈子怎么会死。
“不管吹牛皮,还是吹冷风,你确定我们要这样说话?你虽与你爹娘分开住了,可这院子里丫鬟婆子还是不少吧,你就不怕让人看见我?”楚曜淡淡道,“如今你长大了,半夜三更,叫人知道我与你见面,那可就……”
无双更是没有好气:“知道我长大了,你还非得半夜三更来找我,真是讨厌。”
她说罢,跺脚扭身往回跑,身后那扇窗却还大敞着。
☆、83|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无双光着脚小碎步跑回床上,用锦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她现在可是大姑娘了,身形发育得很好,不像小时候没有看头,就算穿着寝衣见楚曜也没有关系。
楚曜跃进屋来,先把窗子仔细关好,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踱步到无双床边。
“你这是做什么?”他见无双包得好像一条毛毛虫,笑问道,“你有哪里我没看过?用不用怕成这样?”
“看什么看,你看过什么?”无双气呼呼地反驳他。
“真不记得了?”楚曜道,“我帮你洗过澡,穿过衣服。”
如果那时无双真的只是一个小孩子,他还能相信她会忘,可她壳子里面装得明明是重生的大姑娘,怎么可能记不得。
“没有,没有这种事呢!”无双一口咬定,“反正我不记得就是没有。”
楚曜也不和她多辩驳,只问:“那我们同睡一床很多次,你总记得了吧?”
说着,为了逗她,故意往后一靠,眼看就要躺下去。
无双连忙伸出手臂来推,不让他真的躺下去。
寝衣的袖子直到手肘,白生生、粉嫩嫩的一段藕臂露在外面,正入了楚曜的眼。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那轻轻的触感,令得无双一阵微颤,手臂上立刻起了一层栗。
“你这是干什么,不要动手动脚的。”她嗔道。
“早晚你都是我的王妃,怎么不能动?”楚曜一本正经地讲道理。
“早晚……早晚反正不是现在。”无双道。
她撅着嘴把手臂收回被子里,再次裹成一条毛毛虫。
“我今天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楚曜问,“你知道河南旱灾的事情吗?”
无双沉吟一阵,才点了点头、
严格说起来,这辈子她还不知道,可上辈子三皇子楚烨因为去河南赈灾的事情办得极漂亮,一下子从数位皇子中脱颖而出,不但成为最受德庆帝重视的,也赢得了各位大臣的支持。
于是整个上京城里,河南旱灾的事情变无人不知了。
“那你觉得我主动向皇伯父亲请缨前往好不好?”
无双下意识地讲了一个“不好”。
楚晔是皇子,他赈灾,有历练,聚声望,得皇帝看重,那便有希望坐上储君宝座,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再说,楚晔是无双的姐夫,她当然要绝对支持他。
毕竟楚也好了,姐姐才能好。
至于楚曜么,反正他也不是皇子,就算在这事上立了功,最多也不过就是加官进爵,难道还能当皇帝吗?
如此一想五双便不觉得亏心,反而更加理直气壮起来。
“为什么不好?”楚曜不肯放过他,追问起来。
“嗯,又危险又劳累又不讨好。而且前车可鉴,你看看太子殿下,那年地震的时候,他其实没有做错,却落得了那么一个下场。”
无双不愿意让楚曜觉得她偏心楚烨,匆忙之中随便扯了一个理由,不想竟再次暴露了自己的小秘密。
楚耀并不戳破她,只闲闲地问:“你不是说不记得我帮你洗澡,也不记得我与你同床?怎么太子的事情你就记得,这些事明明都是差不多时候。”
更别说还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知道得还以为她是哪个衙门里的官爷呢。
无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可应该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事隔多年,她爹娘还闲来无事,谈起皇帝与太子谁是谁非,然后被她不小心听了去。
妄论一国之君是死罪,无双可不想把爹娘推到坑里去。
她实在没得可说,只能赌气道:“你真的想去就去吧!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可以帮你做双耐穿的鞋子。”
楚曜笑问:“你做一双鞋子要多久?我若是明日进宫,说与皇伯父听,也许即日便要启程。”
一日不到的功夫怎么可能赶得及,这不是难为她么。
无双一骨碌滚进床里去,瓮声瓮气道:“可以做好了托人给你送过去。”
楚曜听了笑得更开心,用手指戳着无双的被子,追问问:“那时候你去福建时,为什么特意告诉我不要去打仗?”
“没有这种事,”无双又是一口否认。
那时候她担心自己久去不归,楚曜不知未来事,去西域打仗,回来时又如上辈子那般死得莫名其妙。
她可不是关心他,她只是不想守望门寡。
无双自觉把自己的心思想得清楚明白,于是开开心心的把被子蒙住头,对楚曜道:“你该走啦!都这么晚了,我要睡觉了。”
“你明天有什么事儿?”楚曜又问,“需要赶早?”
“我是没有,”无双的声音从被子里刚出来,“可是你有啊!不是要一早进宫面圣,主动请缨去河南赈灾吗?千万别晚了,那是抢手的活计,晚了可就要被别人抢去了。”
“好,我听我家王妃的。”楚曜连声音里都含着丝丝笑意,“我这就走了。陛下北巡前我未必回得来,再见面可能就得等入秋了,别忘了做好鞋子捎给我,我伸长了脖子等着。”
无双随口应两声,听着楚曜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窗户吱呀一声打开,再吱呀一声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最初安静的状态。
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
真的要等到秋天才能再见了吗?
这趟回来,他们可才刚见了两面,每次见面她还不知道为了什么总是和楚耀闹脾气,正经话根本没说上几句。
就像楚曜说的那样,他们早晚要成亲,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无双算明白,一直这样肯定不行,总得要好好相处。像爹娘,像姐姐姐夫那样,总归是要恩恩爱爱、和睦相处才好。
这些事她上辈子就明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楚呀,她整个人就不自在,道理什么的,也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要不然为了表示她知错能改,除去鞋子,干脆再做一套夏衣给楚曜。
他去赈灾,肯定经常要在户外做事,眼看入夏了,天旱的地方肯定更炎热,楚曜走的又急,郢王府那边的夏衫肯定赶不出来。不如她亲自选些轻薄透气的面料给他裁新衣。
无双主意既定,第二天一早起来,便张罗着叫绣房送男子夏装的衣料来,供她挑选。
谁知选了大半日,竟没有一样合心意的,正打算去求杨氏,答应明天让她出门亲自到布庄去买,却听到了一桩想不到的消息。
原来无双一语成谶,请缨赈灾的事情楚曜还是晚了,抢先他一步的人正是三皇子楚晔。
这回,依依不舍的人变做无瑕。
========小剧场========
《物以稀为贵》
自从郢王府的小世子学会了爬,家里大人便没有一刻能够安宁。
原因无他,皆因小世子太活跃,没有一刻肯闲着。
放在床上,他满床爬来爬去不满足,经常大人一不注意,就自己往床下爬。
奈何半岁多的小家伙实在是人小腿短,根本不可能自己够着地面,于是,乳母乞巧每次给小世子换尿布时,都发现他的小屁股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皇家血脉是金疙瘩,伤着碰着乞巧赔不起,她心惊胆战地去向王妃无双请罪。
说明了情况之后,无双感觉十分纳闷,乞巧从小伺候她长大,人品当然信得过,且做事也从来麻利负责,那儿子是怎么受伤的?
无双刻意留心观察,终于发现了小世子“下床”的秘密,他手臂力气挺大,扒着床沿,脚都不到地,便干脆松开手,直接从“高处”坠下,跌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之后自己揉揉摔疼的小屁股,便四肢并用愉快地屋子里爬行起来。
为了不让儿子将来比旁人多两瓣屁.股,无双想了一个好主意。
小家伙嫌床不够大,那就给他足够大的地方,她让人把屋子里的门槛都拆掉,地面也都扑起棕垫,家具该挪得也得挪开,有直角的直接换成圆角。
于是乎,正房七间屋子,能留下的只有八个鼓凳、一张八仙桌和净房里的马桶与澡桶。
收拾楚曜衣柜的时候,无双发现一个神秘的包袱,淡粉金绣牡丹花的包袱皮,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双新鞋,针脚细密,鞋垫五层厚,一看就是用尽了心思做得要让穿得人舒服。
无双很不开心。
当晚楚曜回来时,她撅着嘴把鞋子丢到他怀里,委屈道:“这是谁做的,竟然对你这样用心,你们……你们……你是不是还想把她接进府里,给个份位什么的?”
楚曜抱着那双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你做的。”
“我什么时候做鞋给你了?”无双不信,她做过的时,自己还能不知道。
“就是那年,我去黄河治水,你做给我的,你信上还说,鞋底垫高些,就算地上有积水污泥,也不怕渗到鞋子里湿了脚。”
“那你信上还说,你穿了,非常合脚,又实用。”无双还是怀疑,“既然穿过了,怎么可能还是新的。”
欺负她出门少,不知道水灾地区是什么样?没见过也猜得出,就是穿着新鞋跟一尘不染的房间里走一圈,鞋底都得黑呢。
“我真穿了。”楚曜道,“穿上之后,在驿馆的榻上面走了两圈,真的特合脚。不过就是舍不得穿着他去受灾的地方,怕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