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茶功夫后,大家才从闲话家常转入正题,说起大长公主的事情来。
“父皇说,大皇姑在信上说想见见宗室的小辈们,他们今日午后会面,让我带上家里的孩子去。无悔说到底也是驸马嫡亲的外甥女,我便想着带她一同过去给大长公主过过眼。”
大公主斜倚引枕,懒洋洋地发话。
换做一意攀附权贵的,只怕满心感恩戴德,恨不得立刻把女儿打包送上。但贺采琼为人踏实,又多少知道大公主与兄长婚姻并不幸福,对于皇室关系密切并不感兴趣。
“嫂嫂您待无悔真是好,我想姐姐在天有灵也会感激您。”贺采琼尽量让语气和表情都更诚恳些,“可是无悔并没有皇家血缘,这样贸贸然去了,未免太过唐突。”
“这有什么。”大公主不以为意,“驸马家中的晚辈我都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谁敢说他们的不是。我看这事还是让无悔自己拿主意的好,无悔,你想不想去,自己选。”
换做从前,无悔自然愿意随她同去,可现如今她躲贺遥都来不及,怎么还可能和大公主母女一起去面圣。
“我……我还是不去了。”无悔道,“母亲说得对,我身份不够,去了只会让人笑话攀龙附凤。”
贺遥坐在大公主脚边,见无悔与贺采琼一唱一和地推辞,忍不住道:“傻瓜,我们都是为你好。宗室少年齐聚一堂,说不定便有人看中了你,到时候就算不是亲王妃,也是郡王妃,多难得的机会,你还推三阻四,是不是心里还在怪我?”
无悔确实对她心存芥蒂,只是不愿说出,只道:“你如此为我着想,我当然感激不尽,可若不自重,叫人看轻了,别说宗室,就算一般侯伯府里出身的少年郎,都未必愿意娶我。”
大公主与贺遥母女几番劝说,无悔只咬死这一点,就是不改口。眼见大长公主与德庆帝会面的时间临近,大公主与贺遥还未梳洗打扮,只得无奈放她们离去。
说起大长公主,就不能不说北疆国。
北疆国本是游牧部落,国民逐水草而生。每到隆冬之时,草枯水竭,生活便没了着落,苦不堪言,只能由部落里强壮的男人结队越过边境,到祁国边城附近打秋风。
说白了,就是打劫祁国百姓,掠夺粮食。
边城百姓因此一到入秋就提心吊胆,饱受困扰。
边城军队的官兵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偏偏那些牧民都是马上好手,神出鬼没,十分难以对付。
这还不算,三十多年前,出现一位名叫拓跋戟的部落首领,他格外骁勇善战,不但将草原上零零散散的大小部落全收归旗下,建国北疆,还带兵南下,一口气攻占祁国边境三座城池。
先帝派兵抵抗,也不过打个平手而已,最后为求拓跋戢不再进攻,不得已提出和亲,并将两座城池当做嫁妆送出。
拓跋戢侵略祁国,为的不过是让北疆人过上安稳日子,野心有限,欣然接受了和亲的提议,将大长公主迎娶回国。
可惜他虽以祁国公主为妻,却不知道祁国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先帝行得是拖延之策。
拓跋戢与族人再无近忧,生活安稳,十余年下来斗志早已消磨。祁国却暗中练兵,从未懈怠。
二十年后祁国发兵,一个月内将当年失去的城池收回三座,拓跋戢怒极暴毙,大长公主为他所生的儿子拓跋砾继位。
这位有着一半祁国血统的北疆国王主动求和,表示为两国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战争之苦,自愿退回草原。
这时德庆帝早已登基为帝,曾提出草原生活艰苦,欲将大长公主接回上京养老,但大长公主一口拒绝,打算留在儿女身边。明面上是舍不得与子女分离,实际却是尽可能影响拓跋砾,以免战事再起。
当年大长公主和亲时,德庆帝尚且年幼,无力阻止。及至二十年后,拓跋戢暴毙其实是大长公主暗中下杀手,这真相只有他们姐弟二人知晓。
德庆帝因此一直觉得亏欠长姐,此次会面自是极尽隆重之能,给足大长公主面子,不但亲自率领一众宗室子弟出营地迎接,还计划盛宴款待,不料也因此发生一件一想不到的意外。
☆、91|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无悔因幼年时受生母影响,难免觉得与大公主府上较为亲厚。然而贺遥那日的举动已令她明白过来,事实或许与自己以为的完全不符。
害她惊马遇险,且不论是否会受伤丧命,在人来人往的路上,若谁家少年救她时不慎肌肤相亲,那她在婚事上就再没有选择的权利。万一对方已成亲或早有婚约,她还不得不委身做妾。
对于贺遥所说的“酒后失控”,无悔半点也不信,到底也是从小一同长大,难道还不知道贺遥酒量么。
从前与自家姐妹们再有嫌隙,最多不过嘴上争执几句,哪里有人随随便便拿她性命甚至一生来撒气。
无悔还懂得好歹,如此一比便晓得到底谁对她更好。
然而今日大公主与贺遥的举动又摆明是为拉拢她,这就让她看不懂了。
“采琼姨,”回自家营帐的路上,无悔忍不住问,“你觉得她们叫我去见大长公主会不会打着什么坏主意?”
贺采琼反问:“你为何会觉得她们打坏主意?”
“我只是那么觉得,”无悔有些犹豫,“但是没有凭据。”
“据我所知,大长公主在北疆前任国王过世后诞下一对龙凤胎,如今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听说大长公主对这对遗腹子格外宠爱,或许想给他们在上京找伴侣也不定。”
无悔听得膛目结舌:“难道她们想把我推给那个北疆王子?”
这结论虽然只是猜测,但和着前不久贺遥的所作所为,倒显得十分合情理。
贺采琼只是笑笑,压低声音道:“谁知道呢,对于她们来说,不管谁嫁也比贺遥嫁过,不是么?”
无悔当然听得懂继母话中意思,北疆地处偏僻,生活比中原艰苦得多,谁家也不会舍得女儿嫁过去。然而这话却不能明示,毕竟连先皇所出的公主都能去和亲,勋贵家的女儿谁又比得过公主尊贵。是以,大公主与贺遥才会想拉她同去见长公主,若有什么意外便推她出来挡灾。
贺采琼见无悔蹙着眉头,一脸怒意,便知她想明白其中利害,于是宽解道:“别担心了,反正不管她们打什么主意,咱们不上钩,她们便不能达成目的。”
无悔点点头,道:“采琼姨,那你可要多帮帮我,万一哪次我一时脑筋转不过来,上当了呢。”
“那还用说吗?”近来一段时间,无悔与家人相处得越来越融洽,与继母感情也比从前好,贺采琼自然笑答,“你可是我的女儿呢,我不帮你帮谁?”
无悔闻言,默默挽住贺采琼的手臂,就像寻常人家的亲母女那般,亲亲密密,有说有笑地走进自家营帐。
为表示对大长公主的尊敬,德庆帝亲自带领宗室子弟至距驻营地五里之处迎接。
众人等待良久,远远见到另一车队浩浩荡荡地从草天相接处而来,漫天扬尘之下,迅速来到近前。
大长公主从马车下来时,德庆帝几乎不敢相认。多年未见,他心中的长姐一直是妙龄少女的模样。然而眼前的老夫人,满头银发,面带风霜,早不复当年的美丽模样,唯有举止间依稀还能看出皇室公主尊贵至极的姿态。
德庆帝一时间竟热泪盈眶,可身为皇帝,当众落泪实在失仪,他只能强忍。
倒是大长公主不以为意,见过礼后,率先开口道:“当年离开上京时,陛下还是个孩子,个头儿都没我高,若不是头戴皇冠,我真认不出哪个是您。”
言罢,向后招手,叫上来一对年轻男女。
“来,见过陛下。”她道,“陛下,这是我信上同你提过的那对龙凤胎,格桑与芙雅。”
德庆帝依言打量两位外甥。
格桑高大威猛,皮肤略黑,容貌与已故的拓跋戢有几分相似。芙雅却娇小玲珑,看模样与年轻时的大长公主如出一撤。
德庆帝一看便对芙雅心生亲近喜爱之意,连问了她许多话后,才记起让随他同来的五皇子楚昀与七皇子楚旭与二人互相见礼,又引见一直候在身边的楚曜给大长公主:“这位便是七弟的独子,单名一个曜字。”
大长公主拉着楚曜好一顿打量,连连夸赞之后,不免唏嘘:“真是想不到,当年一走,竟从此与七弟阴阳相隔,再无见面之日。”
芙雅心细,见母亲有难过落泪之意,忙道:“可七舅舅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儿子,这不是谁都能有的福气,陛下的两位皇子就没有这位楚曜表哥长得好。”
“芙雅!”大长公主面色一变,斥道,“别胡说八道,男儿可不是只看容貌便行的。”
德庆帝倒是不以为忤,笑道:“芙雅说得没错,楚曜确实是他们这一辈男儿中生得最英俊的。不过,他也不是只有面孔生得好看,论能力绝对不在任何一位皇子之下,朕最重视的陵光卫在十年前就交给他掌管,至今从未出过任何岔子。有时候真恨不得他就是朕亲生的。”
德庆帝为楚曜自豪的心思毫不作伪,但旁边有两位皇子在,楚曜必须得顾忌他们的心情,忙道:“皇伯父过奖了,对帝王尽忠是子修应尽之责。”
即使他如此说,楚昀面上仍是有不易为人察觉的不悦闪过。倒是楚旭不以为意,笑呵呵道:“堂兄确实当得起父皇这番夸奖,当年三皇兄还是跟着堂兄锻炼几年后,,父皇才放心他单独办差呢。”
芙雅听了,歪头再次打量楚曜几眼,之后挽住大长公主的手臂,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大长公主却摇头道:“不急,咱们先去看看你外婆。”
太后带着一众宗室女眷等在专为举办宴会的营帐里,大长公主一行到来时,母女相见少不得抱头哭泣一番,之后又是没完没了的与众人见礼。
因宴会设在晚上,见礼之后,宗室命妇与子弟们便离开,只留太后、德庆帝、大长公主及其子女闲话家常。
茶过三巡,大长公主便开门见山,提出希望为芙雅在上京择婿的要求。
“其实我本意,是希望能娶一位宗室女来,可再一想,北地苦寒,连我自己都受不了,何必把人家的闺女弄来受罪。不过,我自己的闺女,就希望她能到上京去享享福。”
德庆帝一直希望补偿长姐,一口答应下来,甚至豪言道:“上京城的男子随芙雅挑。”
“我不用随便挑,”芙雅道,“我刚刚已经挑好了。”
太后奇道:“你不过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就挑好了,这也太草率了吧?”
“一点都不草率,那个人容貌、人才皆出众,连陛下都说恨不得他是自己亲生的,我选他一定不会错。”
德庆帝忙道:“这可不行,楚曜已有王妃人选。”
“只是人选而已嘛。”芙雅不服,她是北疆国公主,自幼养尊处优,从来没试过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手,“又不是已经成婚,只要陛下您发话就行了。”
“这……”德庆帝被将了一军,暗自懊悔起先前失言,“他的婚事本来就是朕下旨赐婚的,朕是天子,金口玉言,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何况君恕正得他重用,更不可能让楚曜悔婚去害了君家的女儿。
“先前又是陛下您自己说任我挑选,还不是一样出尔反尔。”芙雅极为不满。
出言埋怨皇帝,可是大不敬,大长公主怕她惹恼了德庆帝,圆场道:“陛下本来的意思就是让你在没有婚配的男子里随便选。咱们祁国有句老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你任性拆散旁人姻缘,将来要遭报应的。”
太后也把芙雅搂在身边,柔声劝她:“你母亲说的极是,且阿曜与你并不相配。他今年二十有四,比你大了近十岁,将来必定有许多不和谐。咱们还是选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好。”
因芙雅长得像大长公主,太后恨不得把多年来对女儿的亏欠都弥补给她,可楚曜也是她非常疼爱的嫡亲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她都不忍心见他们难过。
不过这一路上,太后没少听贺遥提起,楚曜什么时候又送了什么东西去君家马车上。贺遥是为告状,希望借太后之口,让德庆帝知道楚曜擅离职守。太后还没老糊涂,自然不可能向儿子告孙子的状,但也因此知道楚曜对君家那个小姑娘十分在意。
他们两个订婚多年,论起感情来,楚曜对君无双,肯定比芙雅对楚曜更深,所以太后只能劝外孙女改变主意。
“你也看到了,光是宗室里就有那么多年轻又英俊的男儿,何况还有那许多勋贵人家,能挑选的范围大得很,咱们全看过,再做决定可好?”
好在芙雅并不死心眼,听太后一劝,便跟着改口道:“也好。可是我的夫婿,不光模样要好看,能力也要出众。马术要精湛,射箭要精准,还要有一身好武艺。”
她说得都是草原人对男子的要求。
“那有什么难,”太后道,“咱们安排一场比试就是,让适龄的男子都来参加。”
☆、92|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与此同时,差一点成为北疆驸马的楚曜仍毫不知情,他正优哉游哉地骑在乌骓马上,手里还牵着两匹小马驹儿。一匹通体雪白,一匹全身皮毛油黑发亮,只额头上有一撮倒三角形的白毛。一人三马慢悠悠前往君家的营帐。
奔波一路,到了驻地后,无双最先做的事情就是钻进帐篷蒙头大睡。
一觉醒来,睁开眼,就见楚婠一身骑装,捧着脸颊,笑眯眯地趴在她床头。
“双双,你可算醒了,快点梳洗换衣,哥哥说带我们去骑马呢!”楚婠兴冲冲地摇晃着睡眼迷离的无双。
“骑马?”无双打了个哈欠,“你会骑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