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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布局
赵旸亲自去见被关了快一个月的赵曦的时候,只见他正趴在茶几上打呼噜。
下过几场雨,已经有了阵阵寒意,北风开始变得凛冽,冬天已经要来了。
赵旸也没让人把赵曦给叫起来,他在一旁的厚垫子上坐了,抬手拿起了几案上散落的那几张纸,上面胡乱地涂写着歪七扭八的小人,虽然潦草,但这样简单几笔,倒是把人物的特点抓得很是到位。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赵曦低声嘟哝了一句“螃蟹都不给我留一个”,然后便把头换了个方向。但茶几终究是太小,他那么大的个子一换姿势,就歪到了茶几旁边,顿时就惊醒了。
毛躁地搓了搓脸,赵曦一回头看到赵旸,顿时被吓一跳,差点儿没跳起来。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赵曦下意识地把胡乱簪在头顶的头发给摸了几下,让那些零碎的短头发不要在赵旸眼前招摇,“来了喊我一声呀,这么静悄悄地就在这里坐着做什么?”
赵旸上下打量了一番赵曦,只觉得他仿佛有哪里不太对劲,虽然是头发乱糟糟了一点,衣服也乱糟糟了一些,但说不清究竟是哪里怪怪的。
赵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于是也低头把自己看了看,非常虚心地问道:“我怎么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赵旸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终于发现了端倪:胡子!之前赵曦是有胡子的,但因为整日里疯玩,胡子留长了就会十分碍事,所以他从来都是剃得干干净净,可现在他却留了一大把络腮胡子,乍一看是和他那头乱蓬蓬的头发放一起混淆视线,再一看便觉得十分碍眼了。
“你多久没收拾收拾自己了?”赵旸忍不住伸手拉了拉赵曦的胡子,“你现在看起来和毛球一样的。”
赵曦连忙把自己的胡子从赵旸手里抢回来,口中道:“我好容易才留了这么长,别给我拽断了。”
赵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快些剃了吧,看着就很邋遢。”
“以前教咱俩读书的那个张阁老就是这么个胡子呀!”赵曦满心不情愿,“我这辈子学问大约是无法追上张阁老青出于蓝了,但胡子还是可以的。”
“怎么就想起了张阁老?”赵旸问道。
赵曦道:“就突然想到了呗,想以前应该好好念书的。”
赵旸不免觉得好笑,问道:“你这时候才知道以前该好好念书?之前倒是不觉得么?”
赵曦道:“之前么,我觉得我学问够用了,你看我这辈子的目标就是当个闲散王爷,要是能打一两场仗也挺好,现在打仗的梦想实现了,就只剩下当个闲散王爷了。你说当个闲散王爷有什么需要好好念书?那不就是睁眼开就疯玩,闭上眼就傻睡么?”
赵旸问道:“所以现在不想当闲散王爷了?”
赵曦认真道:“对,就在被关禁闭的这段时间里面,我苦思冥想,又反省了自己之前的理想和抱负,我决定当一个御史!监察百官!把那些意怀不轨的害群之马统统参进大牢!不让那些人再冤枉像我这样的好人!”
赵旸露出了一个小曦你是不是被关傻了的表情,伸手摸了摸自己弟弟的脑袋,道:“叫个人给你洗漱一二,一会儿跟着我出去了。”
赵曦一愣,顿时欢喜起来,问道:“要去哪里?不关着我了?”
赵旸已经把伺候的宫人都喊了进来,口中道:“你先把你的头发胡子都弄干净了,再出来和我说话。”
“一定一定!”赵曦跳了起来,便在宫人们的簇拥之下进去内殿洗漱换衣服了。
过了一会儿,梳了头发剃了胡子换了衣服重整新面貌的赵曦便从内殿出来了,他快走了两步,扑到赵旸身边的大垫子上跪坐下来。
赵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道:“这样还是好看多了。”
赵曦目光亮闪闪地看着赵旸,问道:“今天我就可以出去了?”
“今天要带着你去皇叔府上,让你给皇叔道个恼。”赵旸慢慢地说着,一边说一边看着赵曦的表情。
赵曦微微皱了眉,仿佛是思考了一会儿,问道:“这事情查出来了?”
赵旸笑而不语。
赵曦想了想,又问道:“和那些高门士族有关?”
赵旸赞赏地看了赵曦一眼,点了点头。他向来都知道,虽然赵曦看起来不怎么着调,又定不下性子来,但却并不愚笨,心思比寻常人还要更通透一些,这件事情他只说了最后的结果,他便能倒推到高门士族上面去,便可见他的聪颖了。
赵曦道:“道恼倒是没什么,若是之后爵位要贬低也无妨,但总不至于要放着他们胡闹吧?还是父皇又想等着放长线钓大鱼?”
赵旸笑了笑,道:“你的爵位是要动一动的,恐怕是要降到国公——至于父皇的打算,你自己可以揣摩一二。”
赵曦哼哼了两声,道:“父皇不一直都那样,先给机会可劲儿让你们闹,等你们闹得忘形了以为自己赢定了,然后他就出手把你们一锅端。当初不就是这么把那些不安分的皇叔们都这么收拾了?”
赵旸点头。
今上并不是一个以温和著称的皇帝,当然了,大多数时候他表现得很是和软,仿佛许多事情都好商量,但朝臣们都知道那只是在不相干的事情上,若是关键问题,今上并不会轻易松口,也不会有任何退让。
而或许是因为今上登基太久,久到大家已经渐渐忘记今上在登基之前是怎样扫清障碍最后登上大宝,久到大家已经不太记得为什么今上曾经兄弟那么多,现在偏偏只剩下了一个齐王赵溥。
在去齐王府的路上,赵曦懒洋洋地靠在马车里面用手肘戳了戳赵旸,问道:“将来你不会学父皇吧?”
赵旸挑眉,道:“那得看当时的情形了。”
“我觉得父皇把皇叔留着就是为了面子。”赵曦皱了皱鼻子,“将来要是你不小心大杀四方……也一定为了面子把我留下来啊!”
赵旸忍不住笑了一声,揉了揉赵曦的脑袋,道:“你也想太多了。”
“你不知道我关在那宫里面不许出入有多可怜!”赵曦这才有了精力来诉说被关着的痛苦,但语气中并没有太多怨怼,“你还一直没跟我说到底是谁偷了我的箭呢!”
赵旸想了想,简单把赵暖和郑子恺的事情给说了,然后静静看着赵曦等他的反应。
赵曦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问道:“那小八没把那郑子恺给打一顿?”
赵旸道:“反正已经和离了,不过这会儿郑子恺是被关押起来,就在刑部,当然理由不是和小八和离。”
“韦七娘很漂亮?比小八还漂亮?”赵曦疑惑地问道,“我之前看郑子恺,并非是那种轻易就会中了美人计的人啊!”
赵旸想了想,公正道:“的确比小八好看,而且比小八更女人,不过可能是正好对了郑子恺的爱好——或者说,用计的人算好了他的喜好。”
赵曦道:“那韦七娘现在关在哪里了?我想看看……”
赵旸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等把事情都了了,才能让你看。”
赵曦听着这话,倒也没有失落之类的情绪,只是又想起了别的事情:“那我今天去给皇叔道歉之后,能不能去看娇娇?”
赵旸无奈了:“给皇叔道歉之后,你要回宫去给父皇母后请安,然后你可以差个人去安乐侯府问一问沈姑娘的情形,但却不能去看她。也没几个月了,等过了年沈姑娘及笄,你们就成亲,到时候你想天天和沈姑娘腻在一起也没人说你什么。”
赵曦有些蔫蔫地叹了口气,道:“从秋狝算起,我好久没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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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齐王府门口。
赵旸带着赵曦下了车,然后让人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崔氏便带着人开了正门来迎接赵旸和赵曦进去。
崔氏笑道:“早知道两位殿下要来,便让人在门口候着了——我们殿下这会儿正好醒着,方才早上吃了药睡了好一会儿呢。”
赵旸随口问道:“还是用的刘太医的药?治外伤的话,太医院有个苗疆小哥阿水更拿手一些,下次我带着他过来看看。”
自从那次审案子见到了阿水,今上又表达了对阿水的好奇,便把他宣进宫去。进宫之后发现阿水的确一片赤子之心,又医术高明,在太医院与太医们切磋一番之后,觉得中原的医术比苗疆的医术更有意思,便求着赵旸留了下来,之后便一直呆在太医院里面了。
崔氏道:“那便先谢过太子殿下了,我也正苦恼着,我们殿下的伤口总是裂开,总是不见好,也不知是不是刘太医用药还不够狠。”
赵旸道:“伤筋动骨自然是要恢复时间长一些,还是劝着皇叔不要逞强,好好休息为先。”
一行人到了卧室之外,崔氏引着赵旸和赵曦进去,便看到赵溥斜靠在软靠上,正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着一卷书发呆。
见到赵旸和赵曦,赵溥微微有些惊讶,便出声让崔氏先退下,又让他们坐下。
等到崔氏出去,赵旸上前两步,让赵曦跪下了,口中道:“今儿我是带着小曦来给皇叔请罪,皇叔受伤之事,是小曦差手下的人去做的,理由也可笑得很,说是怕皇叔的猎物超过了他。他整日里玩乐,脑子里面简直装得都是稻草了,我已经在宫里面狠狠打了他一顿,然后便拖着他过来给皇叔请罪了!”
赵溥目光闪烁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着什么。
赵曦膝行几步,已经大哭了起来,他抱着赵溥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哭得涕泪横流,口中抽抽噎噎道:“皇叔我错了,我不该因为你猎物比我多就嫉妒,还让人伤了你……我原想着就是个小玩笑,谁知道让皇叔伤成这样……皇叔你打我吧!我知道错了!”
赵溥下意识地笑了笑,口中道:“罢了罢了,不怪你……”
“明日父皇就会下旨,把小曦降为国公。”赵旸又道,“虽然是一家人,但也不能放纵了他这样胡来。”
赵溥道:“这也太过了,降为国公怎么是好呢?”
赵旸道:“皇叔也不必为小曦求情了,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总该有点教训!”
赵溥看了看哭得稀里哗啦的赵曦,又看了看义正言辞的赵旸,一时间拿不准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他可不信这查了一个多月,最后只能查出这么个结果,虽然这就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之一,但是也太过……太过不可置信了。按照他对今上皇后的了解,他们对赵曦向来爱,赵曦本人又从来都是毫无心机的,这件事情理应是从赵曦身上烧到赵旸身上去,可为什么现在就是赵曦认下了呢?是他们发现了什么?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这边赵曦又可怜巴巴道:“皇叔你好好养身体,一定要早些好起来……赶上冬狩,我一定让着你……”
赵溥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赵曦,只好笑了笑,道:“不怪你不怪你,快起来吧!”
虽然这并不是他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但也达到了他的目的。赵旸就赵曦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两人的关系一直毫无嫌隙,宫里面除了赵曦之外甚至没有人封王,可以说赵曦就是赵旸的后盾,而现在赵曦被贬为国公,也是变相地削弱了赵旸的势力了。
他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一些。
赵旸和赵曦并没有在齐王府多留,只看着赵溥仿佛精神有些不济,便告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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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送了赵旸和赵曦出府,崔氏便回身去见赵溥了。
见到崔氏,赵溥摆了摆手示意她在身边坐了,问了问府里面的情形,便说起了赵旸和赵曦两兄弟。
崔氏道:“虽然我见太子和陈王不多,但也觉得他们兄弟关系亲近,这件事情虽然我们起初是想用陈王来牵制太子,但现在能把陈王拉下来,也是不从了。”
赵溥点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但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慌。”
崔氏道:“我父亲那里还有安排,殿下便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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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入了冬,接连着下了好几场雪,京城被茫茫大雪覆盖,显得有些清冷。
运河也因为这场大雪而冻得更结实,河边时常有胆大的孩子在冰上玩耍。路上没什么人,东市西市都显得有些萧条,只有大雪纷飞,北风呼啸而过。
天刚蒙蒙亮,韦七娘就从上起了身。屋子里面的炭盆早就熄灭了,空气里都是冰冷的味道,她披上了一件厚衣服,点上油灯,绕到炭盆前看了一眼,拿着铜钩拨动了一下碳灰,又翻出了几个火星来。添了炭火,屋子里面渐渐暖和起来,他穿好了衣裳,收拾了妆容,这时天已经大亮,外面院子里面也有了走动的声音。
自从被抓入东宫,又莫名其妙地从东宫被接了出来,韦七娘懵懵懂懂地重新回到了崔家,还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而为之,她还重新遇到了小时候就失散了的妹妹韦九娘。
拉开门,冷风灌进屋子里面来,韦七娘打了个冷战,抱起桌子上面的包袱走了出去,敲响了隔壁的门。住在对面的丫鬟见她出来,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连招呼也没打一个。
韦七娘抿了抿嘴唇,没去理会那丫鬟,执着地把门死劲儿拍了好几下,里面才传来了韦九娘不耐烦的声音:“你别敲了,我不会开门的!”
韦七娘却仿佛没听到一样,敲门的力气更大了一些,却把旁边屋子住的宋仪惊动了。
宋仪打开门,看到韦七娘在外面,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阴阳怪气地啧啧了两声:“当真是姐妹情深,若我有这么个花魁姐姐就好了。”
韦七娘看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接,正想接着敲门时候,韦九娘在里面把门打开了:“我没有姐姐,我也不认识你,别在这儿惹人厌!”
宋仪拢了拢鬓发,煽风点火地笑道:“我倒是想有这么个姐姐呢!起码风光呀,把这琴棋书画学个皮毛,将来去那勾栏,就也能捞个花魁来当当了!”
听着这话,韦九娘的脸涨得通红,看着韦七娘的目光中都带了几分怨毒,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只见韦七娘一回身就甩了宋仪一个耳光,直打得宋仪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我与我妹妹说话,你插什么嘴!”韦七娘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狠戾,倒是让宋仪闭了嘴。
宋仪冷哼了一声转头就往屋子里面去了,砰的一声关上门,几乎让地面都震动了两下。
韦九娘看着韦七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关上门,动作却停在了中途,最后只讪讪地把手放在了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