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彦之听着老爹被高丽国君闹得苦不堪言,心慌地扯了扯齐昱袖子,“你快想想,这可如何是好?”
而任凭高丽国君与温久龄声声商议闹腾,齐昱此时手肘靠在檀桌上,却并没有立时回答此问。
他垂眸看着堂下,锁目之处,正是方才被高丽国君一句“不称”打断了所有话语的寿善公主,此刻公主有些怔然地恭身跪在国君身旁,低眉看着侧殿地砖上的浅刻祥云,无喜无怒,只那目光既沉重亦沧然,仿若要将地砖瞧出个洞。
这样的神情,齐昱从小到大长在宫中,已看过太多。乍一看仿若是低眉顺眼的守礼女子该有的形容,可齐昱却知道——那明明是心如死灰。
一国上下,和亲之事,摆在台面上讲起来,从来容不得一个女人说话。
这多像一个人?
齐昱曲起的指节在檀桌上击过三下,慢慢抬手打住了堂下的高丽国君言语,沉沉道:“国君,朕想告知你一事,望你听了此事,再答朕一问。”
高丽国君肃容躬身:“皇商请。”
齐昱点点头,看了他一会儿,似拉家常般笑道:“也不知国君还记不记得,朕曾有个皇姑,封号……镇南公主。”
高丽国君忽闻此号,突然老身一晃,抬头看向齐昱:“皇商,那——”
“哎,瞧朕,”齐昱只勾了唇角打断高丽国君的话,抬指头点了点额心,作诧异状:“国君怎会不记得?当初国君还一朝哭跪先皇跟前,嚎啕求娶过镇南皇姑的,如此佳话,朕怎给忘了……”
——这是个什么故事!温彦之听得瞪大眼睛,看看齐昱,又看看堂下老爹神容严峻,竟似齐昱不像胡说的。
而齐昱瞥了眼高丽国君愈发白下去的脸,又将目光放去了寿善公主身上,只幽幽继续道:“数年前皇姑亡故曾有讣告文折传去高丽,想必国君一定有所耳闻。今日朕想告诉国君的是,镇南皇姑当年,并非思子成疾、静郁而终。”
“……她是持剑闯储君东宫未成,在先皇面前詈骂朝政、忧愤自刎的。”
温久龄在一旁徐徐翻了话,高丽国君闻言,双目猛地睁大,不停不置信地摇着头,惊得颓然坐在自己腿上,原挺开朗明快一老头子,现下脸上一瞬阴作了雨云,颤着唇再抖不出一句话。
“事,朕说完了。”齐昱荡开朝服的广袖,从罗汉榻上站起了身来,指点周福与小太监拾掇东西将温彦之给扶起,又向下威严道:“国君,你携了女儿不远万里朝觐而来,所为的是一趟亲事。亲者姻缘,父母媒妁之命,关乎之事,却系子女终身。”
“若国君想将寿善公主养作下一个镇南皇姑,朕拦不住。若国君想为寿善公主谋个安稳福祉,朕却能帮一帮。朕朝中那六品小官龚致远,人是个好的,许与寿善公主情投意合,朕只劝国君回行馆好生考虑一日,明日此时再来答朕,此人国君想不想见上一见。”
高丽国君早已怔忡地说不出话,而齐昱说出那些事情,自然牵扯到当年的一桩桩痛心疾首,他能说出口,不代表说了不难受,此时说罢也再不想在殿中多待,只将高丽人等留待鸿胪寺与吏部收整,他沉着脸带人扶了温彦之,就跨出了殿门去。
渐渐走至御花园里,温彦之强自谢绝了小太监的搀扶,安慰一番身边郁郁不言的李庚年,又上前两步跟上齐昱,眼见四下没有了外人,便握上齐昱的手腕,劝道:“齐昱,别难过了。镇南公主若天上有知,闻你如此,亦会欣慰的……”
齐昱听着笑了笑,只抬手拍了拍温彦之后脑,将人带到凉亭阑干上坐了,“罢了,不说那事……你要逗朕开心,不如讲讲那小公子之事究竟是怎的,朕倒没瞧出龚致远那样儿,竟也能生过孟浪之事。”
他散了李庚年几个暗卫去暗处,小太监几个也识相退远了。
温彦之被他圈着,头晕脑胀地叹了口气,“你说这高丽和亲之事,怎就变作了这样?……我之前从没想过……龚兄当年所言,竟是真的,如今是见了寿善公主我仔细想来,才觉一样样都对得上。”他颇愧疚地看了齐昱一眼,“齐昱,为这我笑了龚兄老久,龚兄该是伤心极了,然他对我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照顾,我真是——”
“此事若能帮他一二,你也算还他恩了。”齐昱笑着揉一把他脑袋,点了个太监去给温彦之倒些茶来,“不过听你说的挺有意思,我倒想知道什么风流事,竟还能被你这呆子当做假的?”
“你听听也会觉得是假的……”温彦之一头埋在他肩上,惭愧地叹了老几声。
四年前恩科之时,一日京中富贵子弟同科约了一道去智武峰赏花,温彦之因温府有事而未去,龚致远只自己去了。夜里温彦之回了与龚致远租赁的小院,天降雷电大雨,外径漆黑,他竟见龚致远尚未回来,不禁有些担心,便挑灯读书等他回来。
一直等到了六更时候,温彦之都支着脑袋睡着了,才忽听门吱呀一声,是龚致远浑身湿透地推门进来,满脸盛着酒气,笑得满面春风:“温兄!我今日遇见一人!”
温彦之打呵欠,放下书问:“何人?”
龚致远顾不得一身湿就扑去他旁边坐下,眉飞色舞大着舌头道:“我遇见一小公子!这这这小公子是女扮男装,一个人困在智武峰后山的山坳里估计大半日了,脚也崴了,袍子也划破了,怪可怜,还好叫我吃酒中途透风时候给发现了救出来,又找东西给她吃安慰一番,不然得饿坏了吓死了!她眉心一点朱砂痣,巧鼻玉目,唇红齿皓,却害羞不肯同我说话,看样子是要下山,又脚疼走不动,急红了脸不示软,问她什么都不讲,就指着山下头看我,我只好将她背着走山路。她大约这才知道我是真心要帮她,凭我说什么,她终于没再作脸色,只看着我,点头,有时笑笑……啧,别提多美!结果我二人山道走了一半,遇了大雨,只好在月老庙里头躲了会儿,说着小话儿,她还是怕,就这么攥着我袖子——”龚致远满脸幸福地攥着温彦之袖子,眼中全是想往,“温兄,我酒壮人胆,一气儿哄她,逗她乐,还约她明日再来,她点头应了我呢!”
“龚兄,”温彦之吊着困倦的眼睛看着他,默默抽出自己的袖子,直觉他一席话里颇多漏洞,“你这形容听着怎像是戏文里的?……醒醒来,你不是酒吃多了才在庙里发了场华梦罢?这天下好人家的美貌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得能有困在山坳里头哭的?被你个醉汉唐突了还笑着点头不说话?只怕甫见着你就要扯破喉咙叫登徒子了,怎还同你在庙里私许幽会……”
“嗐!温兄你信信我!后头下山她家中来接她的,亦都是些身姿飒爽的女侍,定是个大人家的姑娘!”龚致远认真地摇摇温彦之,吐出口全是酒气:“温兄,温兄,当真是真的!不信你明日同我去瞧,她应了我在月老庙,她会来的!”
温彦之直扇手挥着龚致远一口酸臭,不忍道:“龚兄,真怕是你睡庙里做了场梦——你想想,近来恩科快开,各个庙里苦读的寒门书生颇多,何得你带个女子进去都没人吱声讽你?真有此事,早将你撵走了!”
龚致远挣扎道:“那庙里没有书生!僻静!”
温彦之摇头笑:“龚兄,第一,庙子若未荒废,则没有书生亦该有扫洒之人;第二,月老所在曰祠,不称庙。”
龚致远糊里糊涂:“……那就是别的庙!庙里有月老的,我还指着同她讲了浑话,花前月下那可是。”
温彦之拾拳掩唇咳了咳忍着笑,将龚致远推开了些,“还浑话……你连什么庙都不知,明日怎么会人家?怕就是梦里会。龚兄啊龚兄,我看你还是快些高中罢,你是想媳妇想得发了梦——月老祠,美人朱砂,妙目不言,飒爽女侍,这不是《朝夕狐话》里头的姜莹莹么,前段儿你还同我讲呢。”
“你怎么能说小公子是狐狸精!”龚致远颇怄气,若不是还留着温彦之付房钱,几乎就要拼上去将他打一顿,此时是气得都要哭出来:“是真的!就是真的!她脑门儿真有颗朱砂美人痣!天亮你就随我上山去看庙子!不看我就同你绝交!”
“住着你赁的房子还想同你绝交?”齐昱听了笑得倚在阑干上,抓着温彦之手可怜他:“那你要是真闹他一桩婚他不得跟你不共戴天了。”
温彦之唏嘘道:“婚还真有人同他提过,只不是我搅黄的。许是当年印象太深,龚兄所见太美,便曾经沧海,除却巫山,明珠在前,后头也都魔怔起来,部院里头有同僚向他说过两次婚,不知怎么也都不了了之,我问他,他便只提小公子,笑了两回,他连小公子也不好意思再提了。”
“哎,”齐昱想起问,“那你第二日有没同他去看庙子?”
“自然去了,”温彦之肃穆地看着齐昱,“如此毫无根据之事,我定要破除龚兄迷障,同他实地解释清楚。”
——还破除迷障,还实地解释。齐昱呿他一声:“你当龚致远是画你工部图纸呢?”
温彦之被他一噎,也悻悻挠了挠头,徐徐惭愧道:“……当时我确然不该那般。可第二日我找家里要了车带龚兄上山,龚兄自己也不知是哪个庙子,我陪他在入山道口等了一晚上,他那小公子也没来。”
“那小公子能去才有鬼,”齐昱简直哭笑不得,“寿善公主当年怕是听不懂官话,当时偷摸化作高丽使臣跟着国君来玩的,龚致远说了甚她自然一句不懂,又怎么知道要去。鸡同鸭讲一夜雨,也不知那寿善是怎么瞧上的龚致远。”
温彦之连忙急急道:“龚兄他待人好啊。”
“我又没说他不好,你急什么。”齐昱笑着拍他背,“温彦之,高丽公主如我朝王侯一般,自幼开府建牙招纳门客,除了政事便要斡旋氏族,想来是那寿善公主心肠硬久了,偶然碰上龚致远这实诚的,百炼钢就化了绕指柔,缘分之事……说不清。”
温彦之皱眉:“你觉得高丽国君会同意龚兄之事么?……我得帮帮龚兄。”
齐昱直觉好笑,心说温彦之这还帮呢,从前就说人心上人是狐狸精子虚乌有,今日一出事又差点直接叫人进宫来硬碰高丽国君那石头,若是叫他这呆子帮龚致远,龚致远怕是连西山都还未见便兵败涂地,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他抬手一弹温彦之脑瓜,无奈抱着温彦之亲了一口:“哎,算了吧温呆呆,龚致远与寿善公主之事你还是留给朕牵线,否则你这拆姻缘比拆大坝还厉害,龚致远怕是独身十八辈子都盼不到亲事了。”
温彦之顿时委屈,义正言辞道:“我当年是有理有据的,可不是胡说。月老祠本就是祠,那——”
“好了,好了……”齐昱笑得揉着温彦之脸就一口亲上去堵住他嘴,沉目看着他,“小呆子,你再这么可爱,朕今日要违了你爹的话将你扣在宫里了。”
温彦之一张清秀小脸被他大手捧在手心里,眨眼想了想,木讷讷道:“父亲忙,大概,也没时间,接我回府……”
齐昱打心底笑出来,“你这是要朕告诉你爹,你今日要在御书房录史,不回去了?”
温彦之偏头在他手心亲了亲,将他手指头抓下来握住,很认真地想了会儿,还是叹气道:“算了,我还是回去罢。我病了,不能过给你,近日高丽之事也多,我不想再给父亲添堵。”
——是这道理,也是这实情,呆子虽呆,却还挺懂事。齐昱捏他脸,看着他这可爱又可怜,能见不能吃的模样,无时无刻不恋恋不舍,细细看了他会儿,不禁道:“……得快些了。”
温彦之疑:“什么快些?”
齐昱一把将他带进怀里紧紧抱住,垂头向他额上一印,低声咬他耳朵笑道:“快些将这皇帝给辞了,好生同你去藏书室里玩儿!”
“齐昱!”温彦之顿时羞红了脸,一指头就掐在齐昱上臂。
这疼得齐昱直抽气嘶声,一时感在身上,却又觉出分实在,竟还期望温彦之能再掐一下……还好忍住没说出口。
——竟连掐拧都要盼着了,朕这是什么毛病!
齐昱心里不无悲壮地想,大约相思真是种病,能病得人神志不清。
温彦之这病源头子,朕得快些想法子控制起来才是实在!
☆、第111章 【父亲果真厉害】
当晚,温彦之由宫里车马送回温府,回府时老爹尚在宫中折腾劝说高丽国君,二哥同吏部兵部协调府兵改制宿在部院,大哥留在城北戍边军驻扎的营里议事,一如往常地忙碌,叫阖府上下挺清净,宛如过去数年。
一屋子女眷聚在温母屋里用晚膳,听说温彦之回府,连忙请他一道过去,温彦之给回了,只着人端了两样小菜,将就在自己院里吃罢,便去前厅等老爹回府。
实则他眼下一心想去找龚致远,想告诉龚致远他心念的小公子竟是高丽公主,可和亲之事未定,捧得越高,若摔下来便摔得越碎,此时若叫龚致远知晓了,怀了希冀,到时候高丽不同意,又岂是个悲苦了得。
这道理若齐昱今日出宫前不点过他,他一关心则乱,反要给龚致远添麻烦。
还好他不清醒的时候,齐昱是个绝顶清醒的。他想,可换念想到之后,龚致远对小公子一思四年,就算和亲之事高丽不应,难道不该见一见了个结局?
至少能明白个始末,揣个清明,不至一生活在个迷里。
从掌灯等到深夜,外头府门一开,嘈嘈人声渐起,是温久龄满身疲惫回了府。温彦之在前厅将老爹堵了个半路,慌慌问:“父亲,高丽之事如何了?”
温久龄累得都说不出话,由他扶着,直紧皱着灰白眉头,一手指着桌台上的水壶猛点。温彦之闻意连忙给老爹倒了水伺候喝下,温久龄咕嘟嘟喝下去,缓了好一口气才道:“喉咙都给为父说干了,高丽国君……才愿见见你那龚小友。”
“真的?”温彦之欣喜非常:“父亲果真厉害。那龚兄此事大半是定了?婚约呢?”
“和亲婚约涉及邦交约定,哪如此容易!国君不过答应见见他,八字还没一撇。”温久龄白了幺儿子一眼,自扶去椅子跟前坐了,肃穆疲惫道:“不过,算成了一半儿罢。哎,为父好歹是将你留下了,若要将你送去高丽,为父心能剜下块肉来,万幸皇上开口说了镇南公主之事,这才叫国君有所顾忌,不然今日一下午,为父也不好从那事起劝……”
“父亲,”温彦之皱眉:“当年镇南公主同高丽国君……是如何一回事?怎今日皇上说出镇南公主时,国君竟似被雷劈了一般?”
温久龄自倒了杯茶水,瞥他一眼,叹息:“哎……这就要说四十年前了,你爹我也年轻过,更别说高丽国君。那还是为父将将进鸿胪寺的时候,高丽国君当年还是高丽太子,随驾来访我朝承接御赐编书与农耕。他当年进京朝觐的时候,哪似如今这老头子模样?那时,他风华正茂,英俊风流,北门外多少姑娘夹道叫他情哥哥,你是没见过那阵仗,同戏楼的红角也差不离了……”
温彦之笑:“国君现今风仪也是好的,只不说那官话,便也极威严。”
“小子,还敢笑国君的官话呢,他今日只差没把你直接捆回高丽去,你可积德罢。”温久龄抬指点了点温彦之的脑门,又接着道:“国君性子惯来豁达,我二人一来一往甚投缘,不知不觉成了好友。他那时候是因编书与农耕传译之事要学,便在京中待了快整年,便是那期间,于几场诗会上见着了镇南公主。说来也怪,他也不会说几句官话,大半还靠为父翻,可当年与镇南公主相谈下来,大约是一语通了心、解了意,也不知他着了什么魔,竟就渐渐迷上了镇南公主,没多久就哭跪着求见了永辉爷提亲,还写信回高丽说,要休了太子嫔空出主妻之位。这事一出,邦交内乱,将高丽氏族间搅浑不说,当时同镇南公主已有婚约的抚远将军一门亦气得够呛,一回闹市里两相遇上了,若不是为父在场,定能打起来,现下同高丽估摸也就起着战事,还和什么亲。”
温彦之听得有些怔愣:“后来此事是如何了结?公主又怎嫁给抚远将军的?”
“怎么嫁……”温久龄无奈笑了笑,摇头,“正因如此,才会嫁的。”
温彦之一愣:“……父亲这是何意?”
温久龄在他小臂上拍了拍,老了喉咙咳嗽两声,舒声道:“老幺啊老幺,世事无常,过犹不及……国君当年以为他求娶镇南公主,便可解了公主亲事,给公主安稳幸福,然却正因他忽出求娶之事,闹得邦交内乱,永辉爷只好拿出当年赐婚的婚旨,令镇南公主与将军速速成婚,以平息风波。国君那举动,反倒促就了镇南公主的亲事,叫那往后的日子……也来得更快了……”
镇南公主十六载孤苦,二十年独自抚养独子,受尽天下冷言冷语,脊梁骨背负一世的骂名,换来最后,一生心血倾注的独子殒命于权势阴谋,死在自诩亲人的皇族手中,怎叫她不怒,不疯,怎能叫她不厌世?
“……彦之,”温久龄手指里转着白釉瓷杯,目色瞧着釉纹中细小的红丝,老沉却清明,“国君于公主之事,愧叹了四十年,近年每每亲自来京朝觐,时日都是春分后头,你道是为何?朝中皆以为,他是为与邦交,或为为父情谊使然,可他们都错了……他不过是为年年亲手,去公主墓前上一柱青香,忏悔一番罢了。”
“原来是因此……”温彦之听得心神一痛,叹道:“那国君今日听闻公主之死,竟比他闻说得还要惨烈,可该是伤心极了。”
温久龄倦然闭上双眼,“国君做了父亲,今日当着他女儿面,能伤心成什么样子……不过在公馆里镇坐了一下午,全然都在听我絮叨,好末了才说一句,见吧,带那龚生来见见公主……再说其他。”
他叹口气,又再度睁眼,从椅子上颤颤站起来。温彦之连忙起身扶老爹:“父亲要休息了?”
温久龄点点头,“皇上传明日一早带龚生入宫,为父尚要早起,现下时候不早,你也收拾了睡罢。”
温彦之应了将老爹送上游廊,径自也思索着老爹方才的话,往东院走去。哪知老爹走了两步,又回头叫他。
他回过头看,是老爹沉迈的神容,半身隐在月色影处,徐徐同他讲:“老幺,为父也不想将你养作个镇南公主,然这姻缘媒妁……爹再帮衬,日子也由你自己去过。”
“你只记着,定要往好了去过,也就是了。”
“……哎,父亲。”温彦之恭恭敬敬恳切应下,俯首下去再抬头看,园子廊角只一抹老爹官袍的背影,转过柱子,往北苑去了。
翌日春晖透满,是恩科开的日子。
早几日,新科试子谭一秋就约了温彦之、方知桐和龚致远,要他们陪着一道入场抽题,美名要挨个儿沾沾状元、探花和榜眼的喜气,温彦之自从家里坐了马车,去龚致远家接借宿的方知桐。
龚致远刚被禁军给带走,不知情状,吓得还以为要掉脑袋,走的时候还拉着老母亲哭,还是鸿胪寺的随行官说了是要见高丽国君,他才满脑子莫名其妙顶替了惊怕,好说歹说被拉走了。
龚母眼睛早看不见,手脚也不灵便,听得一院乱糟糟,自与方知桐都是担忧极了,还正不知龚致远怎能和高丽扯上关系,是不是出了何事,恰好温彦之跟着来了,这一道说清楚寿善公主的事情,龚母解了情况,好赖心稍稍安稳下来,只悬着心等龚致远回家。
温彦之心想着龚致远与高丽公主就快盼得云开,心底是高兴的,然一路坐着马车去接学监里接谭一秋,他同方知桐说此事,方知桐却只淡淡的,倒没有和他一般开怀。
三人下了马车,方知桐立在温彦之身边等谭一秋背包,一身的落拓风骨往车壁倚着,只静静看着礼部贡院口乌压一片的新科试子,静静不说话。
谭一秋背了布包走近,抬手撞他手臂问:“怎么了?方才车上就老走神,我就进去三日,没事儿,你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