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和她四目相对,不知怎么的,谢持风心里微慌了一下。再看一眼她手里的衣服,他登时反应过来,立即往水中沉下身体,耳根涨红,压着怒气,寒声道:“放下我的衣服,滚出去!”
夜风里,木棉被吹得一晃一晃的。一朵花萼飘落下来,轻轻地砸在了他的锁骨处。
“花?有趣,我承认你的小花招勾引到了我。”桑洱站了起来,手摸着自己腰带,忍着羞耻,扬声道:“男人,你逃我追的游戏,我已经玩腻了,今晚,你必定插翅难飞。”
谢持风防备又嫌恶,退了一步。但接下来,他就看到桑洱从她腰带里,抽出了一条——裁缝用的软尺。
谢持风:“……?”
“没、没错,自从那天扯坏了你衣领的两颗纽扣,我就一直很愧疚。所以,我今晚一定要得到你的衣服尺寸,赔一件新的给你!”桑洱结巴了一下,双手绷了绷软尺,以霸道的表情掩饰着心虚:“我想要的,就一定要量到手。你逃不掉的,要么就把你的衣服给我,要么你亲自来给我量!”
谢持风:“…………”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的眼角,好像抽动了一下。
说完了烫嘴的台词,桑洱悄悄松了口气。因为剧情演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作者是不会让炮灰占到男主的便宜的。在原文里,原主放完狠话,准备辣手摧花之际,会恰好听见树后传来巡逻弟子的脚步声。毕竟是犯了宵禁,深夜闯入,又还没得手,原主怕万一闹到了宗主面前,以后会被严防死守,再也接近不了谢持风,做贼心虚,就拿着他的衣服跑了。
脚步声应该快出现了。桑洱做好了随时遁逃的准备。
孰料,在这时,变故突然发生——草丛传来了悉索响声,一只体型极小、像是貂的动物,冷不丁地从暗处飞速窜出,如一道雪白的闪电,冲向了她的脚底。
“卧槽,什么东西!”
被猝不及防地一吓,桑洱跳起,闪到了一旁,踩到了石头上一滩水。没稳住,直直地摔进了玄机泉里,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泉寒水澈,深倒是不深,但从微温的水面一头扎入寒冷的池底,那温度骤降的滋味才是最折磨人的。
气泡咕噜咕噜地冒出,桑洱的手胡乱挥动,混乱里抓住了一个东西稳住自己,钻出了水面,喘息了好几下,牙关直颤:“这水怎么会……这么冷!”
再定睛一看,她抓来稳住自己的东西,原来是谢持风的手臂。
方才彼此还是岸上岸下的距离,眼下已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谢持风紧紧抿着唇,仿佛深受其辱,将手抽了回去,后退了好几步。
桑洱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骨上。眼梢、面颊,全凝满了水珠,如同铺了一层洗练后的月色。
由于距离拉近,谢持很快就看见了她脖子上那一块块奇怪的红痕。
虽然未经人事,但他不是无知的小孩子,知道那些痕迹代表着什么。
桑洱第一次见面就想和他双修。光凭这一点,他就看出,她在那方面不是矜持收敛的人。
但没想到,才回来短短半天,这人就已经不甘寂寞地……
谢持风的心中骤添嫌恶,避如蛇蝎似的,又退了一步。
那厢,桑洱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脖子上的痕迹坑了一把,还在倒吸着冷气,不断搓着手臂,心里有几百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她知道这个池子冷,但没想到会冷得这么离谱,再站下去,脚板底都要结冰了。
谢持风居然能在里面泡那么久,这是什么体质?
祸不单行的是,这个时候,原文的剧情开始走动了。
外头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一个略微惊慌的年轻声音响起:“谢师兄,你在里面吗?不好意思,我们巡逻时,一个弟子的灵宠没拴好,刚才闯进去了。那小东西的性子很野,我们马上就进来带它走。”
说着,几个人影已走到了木棉树之后,彼此之间,已没有密闭的围墙阻隔了。若是出声阻拦,惹他们望过来,反而会更快看见池子里的桑洱。
怎么办?
那一刹,谢持风闪过了很多念头。
在当今的修仙界,虽说风气颇为开放,但孤男寡女泡在同一个池子里,还是一件说不清的事。
万一被人看到,他和桑洱的关系,就再也扯不干净了。
桑洱本就千方百计地想得到他,若这一幕被别人撞见,便正好能在别人眼中坐实他们的“暧昧”,她大概会乐见其成的。
电光火石间,谢持风已经做好了万一她大叫,就打晕她的准备。一抬头,桑洱却破开水,紧张地朝他扑来:“我来不及爬上岸了,下水躲躲,你挡住我啊!”
说完,不等谢持风同意,桑洱就捏住鼻子,一口气蹲进了冰冷的水里。
转头,几个弟子已走到了屏风之后。
隔着雾,少年们看不清泉中人的身体,只能看到谢持风的头颈。
那只白色的貂,就蹲在泉边的一块石头上。其主人连忙跑过去,将这只不听话的灵宠塞回了袖子里。带头巡逻的少年关切道:“谢师兄,它没有抓伤你吧?”
“没有。”谢持风瞥了一眼水波下那捏着鼻子憋气的少女,语气维持着平稳:“你们出去吧。”
众人知道他喜静,不喜欢别人打扰,便应了声是,依次退去。
等周围安静下来,憋了半天的桑洱才从水底站起,一抹脸,气若游丝道:“这泉真不是人待的,还没憋死就先冻死了。”
她往手心呵了口暖气,僵着挪到岸边,扶着岸边的石头,拖着沉重的衣裳,笨重地爬上岸。衣衫贴在背上,两片薄而优美的肩胛骨间,隐约地透出了一片深红近紫的瘀血痕。
后方,谢持风从另一处上岸,已迅速披上备用的衣服。将衣带绑好,回头时,不经意瞥见了桑洱的后背,眉心微皱:“那是怎么弄的?”
桑洱不明所以:“什么?”
“你的后背。”隔着衣服都那么清晰,足见有多严重,谢持风很快就想到了大禹山里的事:“是在江陵撞树的时候弄伤的吗?”
他没想到桑洱会撞得那么重。
以前,哪怕是丁点小事,只要对两人关系有利,她都要凑上来扯点关系。这次竟然全程一声不吭,太反常了。
谢持风定定地望着她:“为什么没说?”
回程的一些蛛丝马迹,在这时跃入了眼前——那两天,她的脸色似乎一直很苍白,有一两次,御剑还没跟上,一定是身体很难受。如果当时他去问一问,而不是视而不见的话,或许就……
谢持风心情复杂。
唉,撞树的确是起因,可归根结底,会这么严重,只是因为大哥你对我的好感度低于零,外加无缘无故被郸弘深打了一掌而已啊——桑洱于心中含泪呐喊,表面则硬撑着面子,摆摆手:“没事,就是看着吓人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桑洱蹲下,在草堆里找到了自己的鞋子,正埋头穿鞋时,又听见背后响起谢持风迟疑的声音:“你今晚,真的……只是来问我衣服尺寸的?”
“是啊。”桑洱头也不回地道。
谢持风抿了抿唇,板着脸问:“那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还总是要说那种惹人误会的奇怪的话。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不过现在惊喜没了,下次再说吧。”桑洱随口道,拧着自己滴水的袖子。
这时,旁边递来了一件干燥的外衣。
谢持风侧头,将衣服递给了她,声音很轻:“穿上。”
桑洱:“?”
今晚她闯进来搞了那么多乌龙,谢持风居然没扣她好感度,还给她送衣服。桑洱受宠若惊,双手接了过来:“谢谢。”
袖子一带之间,她意外窥见谢持风的小臂,那片平时被袖子遮住的地方,竟有一道道打横的旧疤痕。边缘愈合得很不整齐,像是狰狞的旧伤,在这般白玉无暇的肌肤上,很是突兀。
好奇怪,原文里好像没提过谢持风的手有那么多旧疤痕啊。
桑洱指了指他的手,问:“持风,那些伤疤是怎么来的?谁伤的你?”
谢持风这才发现她在看哪里,迅速收回了手,语气又冷淡了下来:“与你无关。你该走了。”
桑洱虽然好奇,但他不肯说,她也不敢勉强,就麻溜地套上了他的衣裳:“这衣服我改日还你,我先走了!”
桑洱离开后,玄机泉四周安静了下来。
木棉花絮絮落下,谢持风站在池边,睫毛微颤,发丝滴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疤痕,不知不觉,仿佛又回到了记忆里那一个昏暗的黎明。
……
那是发生在多少年前的事呢?
大江之上,波涛摇晃。狭窄幽暗的船舱里,年幼的他昏昏欲醒,鼻腔灌满了令人作呕的江水咸腥味。双手被捆束在身后,躺在了湿漉漉的船板上。
黎明前夕,晨光未出。鸦青色的厚重积雨云,铺天盖地,仿佛要汹涌而下,压扁江心的小船。
一个少年站在船舱外,手里把玩着一把扇子,左腿站直,右腿曲起,恶意地用靴子踩住他的胸口,不轻不重地碾着他细嫩脖子上那一根根绽出的血管。
如同一个耀武扬威的胜者,在逗弄、折磨已经落败的对手,好整以暇地欣赏他窒息的痛苦表情。
“怎么,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一睁开眼就到这里来了?”
逆着光,看不清这持扇少年的上半张脸,只窥见他上翘的唇角和两颗小虎牙:“这也没办法,谁让你这么碍眼呢。虽说我们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你和我,她明显更喜欢我、看重我,要不然,也不会因为我不高兴,就让我把你送走了。”
踩踏他胸骨的力气加重了。年龄与体型的差距,身处病中的虚弱,让谢持风无力抵御,气息渐渐浅促,濒临窒息,脸色发青,却仍倔强地瞪大眼,望着眼前之人。
最后一口活气要耗尽之际,那只掐着他生机的靴子,终于挪开了。
船舱外,一个黝黑壮实、眉毛上长了一颗大黑痣的艄公上了船,拿着竹竿,谄媚地说:“裴公子,可以出发了。”
“嗯,给我有多远把他扔多远。”那裴姓的少年退后了一步,在怀里摸了摸,扔了一个东西到舱内那奄奄一息的孩子身上——那是一枚被剪子剪得稀巴烂的小老虎挂饰。末了,笑盈盈地低头,对他留了句威胁:“如果我发现你敢回来,我就剁烂你的肉,拿去喂她的狗。滚吧。”
……
后来的事,都不太清晰了。
谢持风只记得,自己生平第一次动手杀人,就是在这艘小船上。
手腕的疤,也是在这个时候落下的。
在这一个平静的夜晚,深藏于心底的阴暗回忆被勾起了一角。谢持风闭了闭眼,掩住眼底的暗翳,慢慢将袖子放了下来。
……
那厢,桑洱穿着谢持风的外衣,鬼鬼祟祟地溜回了青竹峰。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剧情,炮灰值—30,实时总值:4770。”
桑洱欲言又止。
系统:“怎么了,进度提高了,你不高兴吗?”
桑洱:“没不高兴,就是想打个商量,能不能让作者少看一些古早文,别写那么羞耻的台词?要是下个男主的路线我也是这样的人设,天天都要把这种耻度破表的台词挂在嘴边,还不如当个哑巴舒服。”
系统:“本着尊重原著的原则,台词不会修改。不过,你想当哑巴的愿望,我们会给予考虑。”
桑洱:“不!我只是打个比喻,不是真的想当哑巴!”
系统:“你等着就行。”
桑洱:“……”
好在,回去的路上也有惊无险,没碰到别人。眨眼,她瞧见的自己洞府就在前面了。
桑洱加快了脚步。忽然,乌漆嘛黑的路上,冒出了一个人影。
竟然是郸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