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怪给他下幻咒,必定带着特殊目的。若是解开了,一定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后果。
宓银怎么可能放过这一弱点?
这么想着,宓银抬起头,忽然看见凌厉的剑气迎面冲来。谢持风显然不欲再和她废话,要就地抓住她。宓银连连退避,依然被剑光划伤了几道,一个翻滚闪开,已知道自己近不了他的身,一伸手,她拽下了心口的挂坠,狠狠地朝谢持风砸去。
月落的剑刃寒光将挂坠一分为二。内里血雾散出,化作了点点玛瑙般的雨点,砸在了谢持风白皙的面颊上。
……
另一边厢。
大清早的,天刚亮起,桑洱就被人提溜着弄了起床,沐浴穿衣。
火红嫁衣用金丝绣了大片美丽磅礴的云水纹。乌黑长发挽成朝月髻,额上缀着赤金镶玉的发饰。
再是扑粉,描眉,点绛唇。最后,在嬉笑打趣的师姐们的催促下,桑洱睁眼,看向了镜子,望见其中端坐着一个芳菲妩媚、盛装昳丽的新娘。
人靠衣装这句话,套用在炮灰身上也是适用的。
桑洱心道。
一个师姐笑眯眯地说:“桑师妹这样扮起来真好看,今晚谢师弟肯定会看直了眼。”
眼下已经是下午了。桑洱穿上衣服后,腰被勒得很紧,只吃了几口馄饨,就有点反胃,吃不下了。而拜堂的时间定在了酉时,还有一段时间才到。桑洱揉了揉后颈,忍不住求饶道:“师姐,我能不能把头冠先摘下来?这也太重了吧。”
大家立刻阻止了她:“别别别,这样好看。”
“就是呀,摘下来还会把头发弄乱呢。忍一忍吧。”
桑洱无奈,只好坐了回去。
大家瞧她有点累了,便识趣地让她先休息一下,都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桑洱一人。桑洱谨慎地反锁了房门,估摸着时辰,坐回椅子上,在怀里摸了摸,取出了一枚暗绿滚圆、浮有金纹的丹药。
系统:“宿主,要动手了吗?”
桑洱点头,深吸口气,将丹药咽了下去。
在两个月前,她修改了原文,将【月落剑刺穿了她的妖丹】这句话删去,增添了一句话:【桑洱提前吃下了化妖丹】。
没错,在原定的结局里,郎千夜和原主,都是在新婚的夜晚被谢持风杀掉的。
郎千夜是恶贯满盈的主谋,自不必多说。杀了无辜的谢家一门,若谢持风真的娶了她,那不仅是对他本人的羞辱,其恶劣和难堪程度,简直像是在谢家双亲的坟上拉屎。
原主则是被短浅的目光和自私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一错再错的帮凶。
郎千夜这家伙作风狠毒,这么多年,全赖有一枚仙器钉在她的七寸上才遏制了她的部分恶念。若这一次让郎千夜跑了,换了一个没有拘束的身体,在她恢复元气后,一定会疯狂报复谢持风。同时,也会有更多无辜的百姓遭殃,成为这家伙恢复妖力时的牺牲品。原主帮她,就是助纣为虐,会害死很多人。
一人一妖在计划临门一脚时,一起挂掉,也是一个恶有恶报的结局了。
作为接下这个烂摊子的人,桑洱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循轨迹,等便当加热。
等谢持风自己清醒过来,揭穿她这个当了帮凶还妄想与他成亲的骗子,再怒不可遏地杀了她。
等师父、同门与她反目成仇。等自己成为千夫所指的小人。
但桑洱实在不喜欢这个结局。
在原文里,原主和谢持风的关系一般,她只是馋谢持风的身子,骗他拜堂,已经够侮辱人了。桑洱就不同了,她在事发前是一个已经取得了谢持风信任、好感度很高的朋友。被同伴捅一刀和被讨厌的舔狗捅一刀,那感觉能一样么?
而且,后面的事儿,桑洱觉得自己得负一点责任——很可能是因为她刷高了好感度,谢持风才会突破原剧情限制,真正地将她视作了自己的爱人。
一下子就从骗婚,上升到了骗感情、骗色、骗婚三重联合罪名。
桑洱:“……”
可以的,换成是她也想将对方大卸八块了。
所以,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改结局的机会,桑洱想在剧情允许的范围内,做一些她认为正确的事。
不是因为这样做可以洗白,或者撇清关系,只是因为桑洱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况且桑洱也不会天真得以为自己能撇清关系。正所谓论迹不论心,之前的锅她是背定了。而现在,“我不会真的嫁给你”、“在拜堂后我就会死遁”这样的解释,在没有实际行动的前提下,说一万遍也是狡辩。
之前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叫停婚礼,和师门说明前因后果,再然后,他们可以用缓兵之计,先假意答应郎千夜换副身躯,再在外面设下埋伏,照样可以截胡,杀了郎千夜。
但她都没有这样做。
唯一的解释就是,原主不愿错失嫁给谢持风的机会。
那么,谢持风凭什么相信她这个骗子,会在婚礼后愿意停下计划,而不是顺势入洞房,维持幻境,继续骗他一辈子?
所以,桑洱在一开始就放弃抵抗,直接含泪躺平了。只想给自己选一个稍微有点气节和尊严的结局,贴一个“改邪归正”的补丁,死了以后也不会被骂得太狠。
就这样,她抓住了最后两个月的时间,炼出了化妖丹。
人类被妖怪附身后,如果妖怪不肯自己离开,那么,人可以趁着妖怪夺取身体主控权之前,先下手为强,将它强制剥离。不过,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法子。在赶走妖怪后,人类也很快会死掉。
当然,古往今来,其实也不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因此,炼丹典籍上才会记载化妖丹这种玩意儿。
郎千夜已经快将桑洱这具身体改造成妖怪了。
好在,因为筹办婚礼的事,这两天,桑洱没与谢持风碰面。自然不会被月落察觉到她的变化。
从服下化妖丹这一秒起,她的身体会开始往回变化,先是妖丹碎灭。在两三个时辰后,笼于身上的邪气也会消失。
最后,才是最后作为人的薄弱生机也消散殆尽。
算着时间,现在吃下化妖丹,在拜堂的时候,就会是她的弥留时刻。
桑洱闭眼,咽下了那颗化妖丹。听见自己身体里传来了郎千夜不敢置信又愤怒的哀嚎声。这家伙完全没想到桑洱会在最后关头动手杀妖,凄厉地大叫着:
“桑洱!你想好了吗?!”
“杀了我,你也会死!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桑洱恍若没有听见,一边往嘴里塞了块巧克力,一边捂住腹部等着。万幸的是,痛感被系统代偿成了无力。
缓过这阵没劲儿的感觉后,桑洱才虚软地起身,挪到了窗旁坐下,推开了窗叶,让晚风进来,吹干她两颊的汗。
这里不是她的洞府,是青竹峰的一片侧殿。莲山真人特意空出来给她准备婚礼和休息用的。
桑洱靠在了窗边,眺望远处隐匿在薄雾里的朦胧楼阁轮廓。
入秋之后,蜀中的天气就一直很不晴朗。最近半月,更是雨水连连,动辄便是暴雨倾盆。
今日的天空也灰蒙蒙的。黑云压顶,阴沉不已。空气中带了湿润的水汽,似乎又有一场有暴雨要来了。
桑洱看了远处片刻,才收手关窗。
孰料在这时,一只血淋淋的手,忽然从下方伸了上来,死死地扒住了桑洱的窗棱。下一秒,一个染血的娇俏身影翻了进来,呜咽一声,倒在了地上。
桑洱吓了一大跳,忙后退了半步。她现在的身体暂时不能运转仙功,正欲叫人来之际,地上的不速之客虚弱地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娇媚而眼熟的脸。
“你是……宓银?”桑洱惊愕道:“你怎么在这里?”
宓银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伤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翻到这里来的。看见桑洱,宓银双眼微亮,痛哼着求助:“洪姐姐,快救我,送我出去!”
刚才,宓银用魔血解了谢持风的幻觉。或许是在被幻咒和现实交叉的情境折磨,谢持风当即就捂着头,歪在了地上。月落剑受到了主人的灵识影响,疯了一样在攻击她。宓银本来还想留下来嘲笑他几句,见状也不敢留了,跑晚一步,都要死在那里。
听见洪姐姐的称呼,桑洱:“……”
宓银隐约预感到自己解开的幻咒不是好事,爬起来,抓住了桑洱的裙子,说:“洪姐姐,我真的什么东西都没拿,就是进来凑个热闹而已,你快点送我走!”
系统:“宿主,宓银乃原文的重要配角。请务必让宓银安全离开这里。”
桑洱点头。心想在原剧情里,宓银因为暗恋谢持风,确实会来昭阳宗捣乱。难道就是这一次?
此时的桑洱并不知道,将宓银吸引来这里的人,已经不是谢持风,而是她自己。
仿佛多米诺牌,第一块改变了,之后的一切,也会因连锁反应而改变。
“你跟我来吧,这附近有一个悬崖可以直接下山。”桑洱脱下了外层的纱衣,搀起宓银。万幸,她的衣服本来也是红色的,就算沾了血,也不明显。
宓银感激地点头,依偎在桑洱身边,被她搂着带到了昭阳宗的后山处。
悬崖底下就是湍急的眠宿江,有一道狭窄山梯可以下去。因为昭阳宗有正式的山门和青云石阶,这条小山道平时是没人用的,后山也很少人来。路面并未铺就砖块,坑坑洼洼的。天色渐暗,很不好走。
宓银的喘息很响,路上差点踩到窟窿,好在桑洱眼疾手快地稳住了她:“小心点。”
宓银的同党就在悬崖下等着。在入夜后,昭阳宗展开了结界,要么是宗内的弟子来打开,要么就得硬闯。宓银这个情况,如果有人带她出去,那就最好不过了。
“结界开了,你走吧。”
宓银心有不甘,并不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被男主光环压倒了,心想:谢持风那讨厌鬼,肯定是她的克星,让她这次也没讨到好处。
虽然很想带走洪姐姐,但现在不稳妥,万一因此丢了性命,没完成主人交代的事,那就糟了。宓银只能咬咬银牙,就此离去。
等宓银消失后,后山悬崖上,就只剩桑洱一人了。
远方的琉璃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晦暗的天空中,烈风呼啸,成群结队的乌鸦拍翅乱飞,嘶叫不停。
奇也怪哉,今天的乌鸦……怎么那么多?
桑洱有点狐疑,看了一眼天空。悬边的风鼓起了她宽大的衣裳,一不小心,就将她衣襟里的那只小老虎钱袋吹了出来,往悬崖边飞去。
卧槽!
桑洱一惊,伸手没捞回来,连忙追着它跑到了满是碎石的悬崖边。在它差点儿飞下去之际,终于将它抓回了手心,自个儿也差点没站稳。
好险,这可是几百jj币换回来的道具,掉下去就亏大了。
桑洱打开小老虎钱袋的开口,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由于不能精确地控制这具身体会在拜堂的几分几秒挂掉,在这个小老虎钱袋里,她有备无患地塞了一封解释信。
这样,万一事情有变,她的师父和同门也能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会暴毙。同时,她顺便对谢持风表达自己欺骗了他感情和色相长达两个多月的歉意。
虽然言语不足以补偿什么,而且,谢持风未必愿意看。
桑洱:“将心比心,我要是他,看了只会觉得晦气。”
系统:“……”
而对于莲山真人这些曾经对她寄予厚望的长辈,还有与她并肩作战过的同门,也不能苛求太多。要是大家看完了信,愿意给她整理遗容,将她好好下葬,那就最好不过了。
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桑洱垂下眼,小心地吹干净了小老虎上的灰尘。忽然,鼻尖微凉,感觉到天空有细微的雨雾落下。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酉时了。
天边沉雷隐隐,风呜呜地吹。雨似乎变大了。
再待下去,大概要弄湿衣服。桑洱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一回过头,她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