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铺的掌柜也颇为吃惊,重复了一遍:“您说……给您量身做一套寿衣?”
桑洱点头。
她如今的头发已是银白色,在帷帽的纱底下漏出了一点儿。身板却又依然是少女模样,清瘦,略微有点脱相。说老不像老人,说年轻又一头白发。因为说话的声音也很年轻,姑且就当她是年轻人好了。
年轻人自己给自己做寿衣,这么晦气不吉利的事,掌柜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见。
桑洱没理会掌柜的注视,认真地挑选起了布料。她以前没有了解过这方面,原来寿衣的纹饰有那么多种,每一种纹饰,都代表了一种对逝者的美好祝愿。
桑洱选了好一会儿,决定要福禄寿喜纹,选了一看就很富贵的金黄绸布。等掌柜回去拿量身工具时,冬梅将桑洱拉到了一边,很为难地说:“小姐,我们买别的吧?这个真的不吉利啊。”
冬梅这段时间已经发现桑洱变聪明了,她觉得主子是能听懂她的意思的。
桑洱摇头,心意已决。
上一次,没给自己安排好后事。这次好不容易攒钱了,肯定要买一件合心意的寿衣。也算是给原主冯桑好好地送一程。
量身以后,又商定了一些细节,桑洱顶着冬梅万般复杂的目光,爽快地付了钱——这些钱,都是她之前攒在那个小木匣子里的。
寿衣的赶制需要时间,双方约定了二十天后来取货。
桑洱达成目的,了却一桩心事,又在店铺里买了些小玩意儿,才打道回府。
和桑洱一起出来的人,还以为她进去那么久就是在选香帕,压根没有想过她还订做了别的东西。
回到府中,桑洱就再也没有出门了。越是临近结局,她越容易累,精神也越差。干脆就在府邸里吃吃玩玩好了。
眨眼间,时间就到了十五天后。
今天,桑洱发现端上来的午餐里,多了一碗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汤。看着乌漆嘛黑的,味道倒是很鲜美。
估计又是什么补品吧。
桑洱没问什么,“咕咚咕咚”地喝了。
此后,一连三天,桑洱喝的都是这样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里头放了什么千年人参,桑洱居然觉得自己的精神真的好转了一点,胃口也变好了。
这天中午,桑洱吃得肚子有点撑了,打算出去闲逛一下,没让冬梅跟着。
尉迟兰廷还没回来。府邸里,到处都静悄悄的。
路过一个角落,桑洱忽然眼尖地发现前方有一个很眼熟的身影。
那个心腹,不是据说半个月前就跟着尉迟兰廷一起外出办事了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尉迟兰廷回来了?
第49章
说起来,尉迟兰廷走后,桑洱也好几天没有关注过主线剧情【锁魂钉】的进度条了。如今一看,桑洱猛地发现,进度条变成了85%。
在第三次喂血结束时,它明明才到60%。
尉迟兰廷出门一趟,进度条就涨了那么多。这期间,一定是发生了比喂血更重要的事,才会对故事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
而且,原本,桑洱无法推断出渡血的总次数。现在就很好猜了,进度条只剩下15%,估计,再多来一次喂血,尉迟兰廷路线就会结束了。
桑洱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来到敦桐那么长时间,桑洱还没有逛完过这座隐居用的宅子。但是,尉迟兰廷住的地方并不难找。
不知道系统会不会突然让她在【遗忘】、【记得】状态里来回切换,桑洱想了想,回房间里找了一颗藤编的小球。
这个世界的女孩子会玩一种类似于击鼓传花的传球游戏,这就是玩耍时的道具球。尉迟兰廷什么都给她准备了。
有了它,就算到了门外,有突发情况进不去,也能“出师有名”了。
桑洱来到了尉迟兰廷的院子外面。此地被茂密的花丛所环绕着,空无一人,静谧得连草叶摩挲的沙沙声也听不见。桑洱溜进了院子里,打算去窗边偷看一眼。可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窗户基本都是关着的。唯一一扇,也只开了条缝隙,里面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
桑洱在窗外蹲下,闻到里头飘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浓郁的熏香和草药的气味也盖不住它。
怎么回事?
尉迟兰廷受伤了?
桑洱一凛,虽然现在的她正好处于【遗忘】阶段,还没切换回【记得】的状态,但终究无法做到视而不见、不闻不问。
桑洱起身,绕到正门,佯装正好路过,将球扔了过去。
大门并未锁紧。藤球打中了门缝,撞开了一条空隙,滚了进去。冲进了房间深处,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停住了。
桑洱推门进去,假装进来捡球,将球捧在怀里,抬眼,看见不远处的床上,隐约有个人影。
仿佛听见了动静,一只修长的手撩开了床帘。尉迟兰廷那张苍白的美丽面孔出现在了后方。
在看到她的一瞬,桑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尉迟兰廷的双眼,好像一下子就亮了几分:“桑桑?”
他声音低微,比起平日差远了,似乎虚弱得很。
桑洱抱着球,站了起来,模样有点警惕,疑惑道:“你怎么了?”
尉迟兰廷一看到她这个模样,就知道她现在是不记得自己的。但,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出现排斥和惧怕以外的反应,还主动和他说话了。
遥想在大半年前,她刚开始粘着自己时,他还嫌过她麻烦,肆意地挥霍她单纯的喜爱和亲近。
人的天性,就是贱骨头。
得来太易,所以,拥有的时候,从来不去好好珍惜。
现在全都没有了,才发了疯也想回到那个时候。
“我……”仿佛不想惊跑她,尉迟兰廷看着她,语气温柔,还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没什么事。”
桑洱还没有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信息,是不会走的。于是,她借故吸了吸鼻子,皱眉道:“你受伤了吗?好大的血味。”
“不严重,一点小伤,不用担心。”尉迟兰廷说完,瞥她神色,忽然又改了口,说:“其实还是有点疼。”
桑洱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现在毕竟是中午,天空还很明亮,即使没有仙功,桑洱也看见了尉迟兰廷的衣裳是敞开的,里面似乎缠了一圈圈微微渗血的绷带,心脏便是一缩。
这哪里是“一点小伤”那么简单,感觉是差不多去了半条命。这半个月,尉迟兰廷做什么去了?
“下不了床,也哪里都不能去。”那厢,尉迟兰廷还在说话,他的语气很轻,目光却一直系在她的脸上。铺垫到了这里,仿佛终于忍不住渴望,说:“桑桑,你能不能走过来,离我近一点?”
“……”
“不用待很久,就一会儿。”尉迟兰廷指了指桌子,说:“你不想过来的话,就坐在那里吃点瓜果点心,都是你爱吃的。”
桑洱抿了抿唇。他看起来怎么可怜兮兮的啊。就这样跑掉的话,确实有点不忍心。
桌子上面那精致的金盘里,放了水果和一些零嘴。不吃白不吃,桑洱放下了球,真的坐了下来,挑了些自己喜欢的,“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尉迟兰廷躺着,一直侧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含着笑意,好像这一幕怎么都看不够。
桑洱吃了几块零嘴,发现这里装的似乎都是自己爱吃的那几样。她还看到了龙须酥。
尉迟兰廷不是爱吃零嘴的人。他买这么多不吃的东西放在房间里干什么?难道是在想,万一她过来了,可以吃着东西,坐得久一点吗?
基本上,桑洱吃了多久,旁边的视线就盯了她多久。记得在第一次见面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但那时候,尉迟兰廷对她是一种漫不经心、居高临下的审视。不像现在,那目光是有热度的。被盯久了,脸的那一侧好像也被烧出了温度。
尉迟兰廷正看着桑洱发呆,忽然看见她不太自在地转过了头,迟疑道:“你饿了吗?”
“不饿,但是有点口渴。”尉迟兰廷的姿态放得很低,道:“可我下不了地。桑桑,你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桑洱鼓了鼓腮,表面犹豫,其实动作相当麻利,给他端了一杯热茶过去。
等她走近,尉迟兰廷接过杯子,却又不喝,放到了床旁边的架子上:“它太烫了,我喝不下,就先放着吧。等我喝完,桑桑再替我把杯子拿走,好么?”
桑洱听了,没说什么,拎了一个苹果,坐到窗边的美人椅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就这么一小杯茶,尉迟兰廷喝了半天也没喝完。桑洱等得久了,再加上屋子里有点暗,不知不觉就歪在了软乎乎的枕上,睡着了。
其实,在和锁魂匙合二为一时,桑洱已经基本感觉不到妖魔鬼怪对纯阳之躯的觊觎了。但是,或许是找尉迟兰廷避难的次数太多了,在他的身边,仿佛真的有一种特别安然放心的感觉。
等桑洱醒来时,天色已是午后,又还没到黄昏。她的身上盖了一张薄被,手上啃了一半的苹果已经被人拿走了。手指也被擦干净了,规规矩矩地塞在了被子里。
一个落地的大花瓶挡住了这张美人榻的头部位置。桑洱眼睫微动,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
是方彦和尉迟兰廷。
“……本来我就不赞成你提前出发,这也太乱来了。要不是恰好他们窝里斗,尉迟磊被他那个好儿子暗算了,你觉得你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么?”
“我有分寸。”尉迟兰廷似乎还在床上,但坐了起来,声音轻微而坚定。顿了顿,他忽然问:“她走了吗?”
方彦没好气道:“早就走了,那魔修妖女利用你拿到想要的东西,不走难道还留下来住几天?”
窝里斗?
尉迟磊被他的好儿子暗算?
魔修妖女?
他们在说什么东西?
桑洱心生疑惑,但没吭声,继续听。她觉得自己正在接近“进度条上涨25%”的真相。
“我早说过,魔修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但凡有好处的,坏处也一定会百倍放大。搞了半天,最后她教你的却是这样的法子。”方彦叹息了一声:“你当真不会后悔?你明知道,这样做也回不到从前了,你自己也会……”
尉迟兰廷望向了不远处那张美人椅,淡淡道:“现在不做,才会后悔。”
而且,怎么能说不悔呢。
他早就开始悔了。
所以,才不能再放过最后的机会。
不远处,桑洱听他们的对话,听得半明半懂,正努力地理解之际,脑海里,忽然加载进了一段起补充作用的背景信息。
多亏于此,桑洱终于知道,那25%的进度条是怎么来的了。
就在这之前的半个月,尉迟磊死了,卞夫人也死了。
卞夫人是一介女流,武力值不高,被杀了也不出奇。关键在于尉迟磊,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剑仙,按道理,他应该是在复仇副本的最后阶段才出场的大boss。
之所以死得那么早,是有缘由的。
事情要从修仙大会之后说起。
清静寺发生僵尸围剿事件后,全部尼姑遭人灭口。紧接着,尉迟兰廷、桑洱又在修仙大会里失踪。在叠加了九冥魔境的情况下,失踪和死亡,其实也没有区别了。
噩耗传回了姑苏,同时,也传到了凤陵。
在尉迟磊的心里,尉迟兰廷是自己与袁平蕙唯一的孩子,也是袁平蕙血脉的延续。此事对他的打击,不亚于晴天霹雳。
而冯桑的家人更是傻眼了。本以为短暂的分别后,漫漫余生,还有很多机会与冯桑修复关系,弥补过去的错。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天人永隔。冯慈、冯茗两兄弟悲痛不已,冯母更是当场晕厥在了冯父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