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非但不会送走他,还会想方设法地将人留在身边,日日相伴。
这天中午。
“肩膀这儿愈合得不错,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沐浴了。”桑洱收起了换药的东西。
裴渡随口应了声,瞥了一眼肩膀,将衣衫捞了上去,束好了衣带。
桑洱坐了下来,似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裴渡,你身体好起来之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呢?”
裴渡歪头看过来,似乎有点不解,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打算?”
“意思就是,你之后要去哪里,有打算投奔家人吗?”
裴渡悠然道:“没有,我的亲人都死了,死得透透的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桑洱:“……”
秦跃好歹也算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目前还活得好好的。
裴渡这么说,就是把秦跃当成死人预备役了,这恶意真是够外露的。
而且,裴渡似乎很享受在她面前指桑骂槐、笑嘻嘻地诅咒秦跃的感觉。
反正,他觉得桑洱听不懂。
像在异国用母语骂人。别人不仅听不懂你在骂他,甚至还会被你的神态迷惑,笑着点头附和你骂他的话。
多滑稽,多好玩。
桑洱心想,面上没有露出异色,身体微微前倾,眼眸凝视着他,道:“既然这样,你要不要留下来?”
裴渡睨她一眼,不动声色道:“留下?”
哼,自从那日猜出了她的心思,裴渡早已猜到了她会有此一问。
没想到,这么快就忍不住开口留他了。
真蠢。
不过,这样正合他意。
“嗯,留下。”桑洱仿佛有点紧张,坐直了,语气却很真诚,说:“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既然你暂时没有要去的地方,不如留下来吧。”
她郑重的模样,显然取悦了裴渡。他抱臂,故意说:“姐姐,我身无分文,还有债主追杀,你难道不怕留下一个吃白饭又会给你带来麻烦的人?”
“不要这么说自己,我一早就说了,我看你合眼缘,能帮就帮而已。你的那些债主,本来就是无缘无故迁怒于你。在外面我会保护你。有我在,他们也不敢登门来找麻烦。至于吃白饭……如果你愿意,我这里总会有你可以做的事,不会让你闲散度日的。”
“比如呢?”
桑洱想了想,说:“比如,我有时要给别人看诊,你可以帮我写药方。你会写字的吧?”
裴渡道:“会是会,但我不喜欢握笔写字,更喜欢拿剑。”
“也可以呀。”桑洱温柔道:“那你就不写字,负责保护我,陪着我出去好了。”
裴渡坐没坐相,支着腿,仿佛思索了一下,才说:“那好吧。”
实则,却在心里暗笑了一声。
——这家伙,居然要请一个准备夺她命的人保护自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真是越来越期待她发现真相的那天了。
到那一天,她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敲了门。进来后,俯下身,在桑洱的身边小声道:“主子,飞燕阁的东西送到了。”
仆人的嗓音压得很低,可在安静的室内,却瞒不过修仙之人的耳朵。
一桌之隔的裴渡听了,眼珠微微一转。
飞燕阁?
那似乎是泸曲最有名的一个玉石商行,价值连城的珍宝玉石,在其库房内,数不胜数。
桑洱听完,说:“让他等着,我这就来。”
随着仆人来到前堂,桑洱看见一个华服男子捧着一个盒子,守在了厅中。
桑洱带着盒子回房,打开了它。
盒中铺了锦缎,中间放了一串以金丝绳索穿在一起的玉石佩饰。其中最大的主体是一只玉狐狸。周围还缀了许多扁状的圆玉。玉质一看便知是上上之品,可惜,裂痕甚多,显然曾经被人摔烂过。
飞燕阁是泸曲城里的玉石行。术业有专攻,里面的工匠修复玉器很有一套。但这么精湛的手艺,也没有办法完全去除这些瑕疵。
桑洱将这串佩饰拎起。那些扁圆的小玉垂落下来,在底下相撞,声音非常好听。
在原文里,这东西是原主和秦跃搞骨科时的定情信物。
当年,秦跃某次外出收妖,偶然得到了这块玉石的本体。它本为珍贵的羊脂玉,又曾与一只百年道行的魔埋骨在同一处。寻常修士得了它,可以宁心安神。若是魔修得到它,效果还会翻倍。
秦跃将这块玉一分为二,请工匠造了一对情侣款的玉饰,一个他自留,一个送给了原主。
三年前,秦跃成亲时,原主曾拿着这串玉,去拜堂的地方大闹。后来,秦跃冷着脸,亲手毁了自己那一串玉佩。原主见状,也赌气地将玉石砸了,以此表示一刀两断的决心。
但她只是嘴硬罢了。背地里,原主还是将碎玉都捡了回来,还花了重金,让飞燕阁修复它。可惜,再怎么努力,这裂痕都去不掉了。
冥冥中,似乎预示着破镜不可重圆。
前段时间,因为裂痕再次绽大了,原主再次送了它去飞燕阁。
孰料,东西都还没拿回来,桑洱就穿过来了。
这玩意儿,对原主而言才有纪念意义。在桑洱看来,就是一个装饰。因为主体和底下的扁玉都裂开过,它本身的昂贵价值和里面的力量,也都所剩无几了。
在原文里,原主后来将它送给了裴渡。
当然,她的出发点并不单纯,只是因为秦跃曾经佩戴过同款玉佩,如果让赝品裴渡也戴上,那么,二者的相似程度就更高了。
看到这段剧情,桑洱觉得后续会不太妙:“我想说,根据小说黄金定律,我这么做了,迟早都会被裴渡发现真相,顺便拉一波仇恨的吧?”
系统:“后续细节还没有加载出来,暂时不知道。其实概率不大。”
桑洱:“……”
也是,秦跃的那块玉已经毁了,裴渡没有了对照品,自然不会发现这份礼物的前身是什么。
根据剧情,裴渡收了礼物,并没有将它挂在腰间。秦跃看不到他戴着,自然不会跑过来和裴渡说这块玉的来历。
而且,算算时间,秦跃和原主的骨科情已经be三年了。
作为正主,和替身争风吃醋的这种幼稚又狗血的事件,是不可能发生的。
按道理,不会有事。
只是,这剧情,有时候,似乎也不能按道理来说。
桑洱正举棋不定,忽然,眼尖地发现,其中一枚扁圆玉,居然没有裂痕,而是完好无缺的。
对了,原文只是说她将这玉佩作为礼物送给裴渡,可没规定一定要送一整串。
这里似乎可以钻个空子。
桑洱小心翼翼地将这枚完好的圆玉解了下来,置于手心。
她决定,只送这块小小的圆玉给裴渡。
没有了主体的狐狸,它就彻底没了辨识度。这样一来,就可以彻底规避“被认出来”的修罗场了。
第56章
几天后,七月初来临了。桑洱附身的原主,生日恰好就在这几日。
在往年,原主的生辰宴都是在秦府举办的,过得甚是风光。这一日,她会换上华丽的新衣服,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在养父母、秦跃的陪伴下度过。更有许多冲着秦家的家世门第而来巴结她的人,踏破门槛,为她奉上祝福和礼物。
因为原主喜欢看天灯,到了子时,秦跃还会给她放飞千盏明灯。这空前绝后的盛景,总会引得满城百姓走上街头,举头望天,惊叹称奇。
记得某一年的生辰,贪玩又大胆的原主还拽着秦跃,跑到了泸曲城郊的青山上玩耍,闹到了半夜才尽兴而归。不出意外地,回家被董邵离和秦菱责罚了。面对父母的怒火,秦跃还直挺挺地护在了她的面前,担下了主要责任。
可自从原主三年前离开秦府,这个日子,就骤然静默寂寥了起来。
不过,从原主企图通过寻找替身来引起秦跃注意的行为来看,就知道她不是一盏甘于寂寞的省油的灯。
外界并不知道原主曾在秦跃的婚礼上闹事,可原主和秦家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关于她突然自立门户的原因,在泸曲还是传出了诸多微妙的流言蜚语。没人敢把这些闲话拿到原主面前说,可不代表原主不知情,为此,在生辰这天,越是没人为她庆祝,原主就越要高调地度过,不愿因为输过以前半分而被看轻。
每一年,原主都会包下泸曲最好的酒楼来庆生,还会命人去东边的城楼放天灯——这一点,也是为了对照秦跃以前给她放天灯的事。
届时,明灯在夜幕前升起,飘满天空,泸曲城的每一个角落都会看见这一幕,也包括不知身处何方的秦跃,或许还有他的妻子、秦家的旧仆。说到底,也是隐隐带了和秦跃斗气的心思——看吧,你不给我过生日,不带我放灯,我也照样能过得很开心。
到了今年,当老仆忠叔前来询问桑洱“生辰是不是按照老样子来办”的时候,桑洱都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在忠叔来敲门之前,桑洱正和裴渡待在府中的偏殿里。
这是原主在这座府邸里专门划地建造、以修炼清心的场所,仿造了秦府里面的同样场所的设计。以木石为基底,阴凉通风的室内,修筑了数个打坐的扁平圆台。殿外竹林环绕,流水潺潺,一派静谧的禅意。
午时,裴渡盘腿,坐在其中一张冰冷的圆台上,闭着眼睛,上扬的浓眉却轻微地颤着,显然不太安然,仿佛有股戾气在冲撞。桑洱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修炼。
等这一轮运转结束后,不止是裴渡,桑洱也出了一身薄汗。
两人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近些日子,裴渡忽然问桑洱,能不能在修炼上指点他一二。他称自己从没有正式拜师、接受过教导,筑基、结丹、修炼都是据书自行摸索的。这么多年,也只在一个二流修士的身上偷过师,所以,基础很不牢靠。
桑洱读过原文,知道这个小变态虽然满嘴谎言,可他这段解释,却有一大半是真的。
韩非衣因绝情蛊而死的那一年,裴渡才七岁。没了母亲,裴渡被迫早早就独自面对生活。
谢持风也有类似经历。但二人的区别就在于,谢持风经历了很多坎坷,最后遇见了生命里的贵人箐遥真人,还进入了昭阳宗修炼,人生向上而行。裴渡则一路阴差阳错,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只能一直在泥泞的底层摸爬滚打,根本认识不到靠谱的修士,也得不到正常的教导。
好在,韩非衣当年还是留了一些衣钵给他的。再加上,裴渡之后辗转去过很多地方,与五行八作的人都打过交道,所以,偶有机会偷师一二,就这样勉强筑了基、结了丹。
筑基相当于基础科目。正统修士和魔修,则是基础科目之后的专业方向选择。韩非衣是魔修,留给裴渡的,也是魔道的秘籍、武器,裴渡自然也选择了同一条路。可前面的基础没打好,时间久了,总会有些影响,时不时便会灵力淆乱。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但是,修仙世家向来都不会互传筑基、运功等心法。对于刚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关系来说,这个要求,还是太唐突了。
裴渡也很清楚这点。因此,他的本意,其实只是为了试探桑洱,看她的底线究竟在何处,到了什么程度才会抵触。
没想到,桑洱一听,便露出了担心的神色。之后,毫不犹豫,便带着他来到了这里,真的开始教他了。
就连发现了他是魔修,也没有露出那种鄙夷或疏远的神色。
至此,裴渡终于知道,这家伙对他的底线低得可怕。不管他提什么要求,她都几乎不会拒绝。
还真是没有一点戒心,亲手帮仇敌磨刀,也不带一点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