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风,我当然可以教你。但是,师父一辈子只会有一个,要拜就要拜最厉害的宗派。我的修为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也未必是你要报仇的那个妖怪的对手。我怕会害了你。”
谢持风仿佛被一语惊醒,脸色陡然苍白。
没错。
他太欠缺考虑了。
郎千夜那种杀人如麻、嗜血残忍的妖怪。如果他今后报仇失败了,或许……会连累到秦桑栀,让她被郎千夜迁怒,寻仇。
眼前的少女的面容,仿佛与他倒在血泊的家人的脸庞重叠了。谢持风打了个寒战,开始后悔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饿了吗?”桑洱搀住了他:“好了,这个事情之后再说,我们再慢慢商量吧。来,下面说点开心的事。”
桑洱低头,在衣兜里翻了下,将那只可爱又圆滚滚的小老虎取了出来,笑眼弯弯:“好看吗?”
谢持风定睛一看,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特意做给你的新年礼物。”桑洱将这小老虎放在了谢持风的手心,然后包住他的手,合拢了起来:“我记得你是属虎的吧。我在庆典的小摊子上看到它,就觉得怎么说也要买给你。带着它,你以后肯定能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话说完了,谢持风却依然怔怔地看着这小老虎,仿佛有点回不过神来。
棉布上染了她的体温。明明是无生命之物,也仿佛有了鲜活的暖意。
桑洱看他的表情,心说难道他觉得这个礼物有点幼稚?
也是,十三岁的年纪,一般都急于摆脱幼稚感,不会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吧——即使这是白月光手作,那也是幼稚的。
不知道谢持风还能过多长时间的好日子,桑洱决定哄他哄到底,笑了笑:“我本来想给你准备两份礼物的,可时间来不及了。这小老虎钱袋算是第一份。第二份礼物,你有喜欢的东西吗?什么都可以。”
谢持风抬起了头。
其实,他之所以愣神,是因为已经很久没人郑重其事地送他礼物了,让他心口热热的。
除夕那晚,她还送一个红包给他。
收到这样的心意,本应心满意足,不能再贪心了。但是,某种正在萌芽的、甜而酸涩的心情,却鼓动着他开了口。
“我可不可以……抱一抱你?”
十三岁的小少年,耳根有点红,提要求的声音也很小。
这要求,似乎还是有点孟浪。一说完,谢持风就有点后悔了。可来不及收回来,他就被人拉了起来。
眼前的少女,展开双臂,将他纳入了她温暖的怀抱里。
谢持风一呆,脸立刻就红到了耳根。
他皮肤白,脸红的时候就很明显,手和脚都有点儿僵硬。
手里的小老虎,差点没有抓紧,只能用手指勾住那根红绳。
“好了好了,放松。”桑洱笑着搂住他,一边揉着他的脖子。
这仿佛在揉猫的亲密动作,让谢持风的脖颈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他知道不应该。
所以,他只要这一次就够了。
谢持风闷闷地心想,伸手想回抱她。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只拽住了她的衣服。
因为正在拥抱,两人都没有发现,书房外的走廊上,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人。
裴渡面无表情地看着亲昵相拥的二人。
昨夜,在秦跃那里受了一通鸟气,今早起来,裴渡的头有点疼,心中更加不痛快,就出去溜达了一圈。
没想到,一回来就能看到这样的“惊喜”。
慢慢地,裴渡阴鸷的目光落到了谢持风的手上。
那里勾着一只小老虎钱袋,晃呀晃的。
裴渡记得很清楚,在庆典的大街上,明明是他先看中这只小老虎的。
是他先来的!
全程,根本就没有这个姓谢的臭小子什么事。
但现在,秦桑栀却无视了他,将这只做好的小老虎送给了谢持风。
是了,他之前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个姓谢的,和他,青璃,周涧春,包括秦跃,是完全不同类型的长相。
秦桑栀对他好,是因为他长得像秦跃。而这个姓谢的,从头到脚就没有一点儿和秦跃沾上边的,凭什么秦桑栀还是对他那么好?
凭什么,这个姓谢的也要在秦桑栀的心里骑了他一头?
在昨夜就被挑起,被勉强镇压了下去的强烈嫉妒,在这一刻,如同在野外遇风的火,猛烈地膨胀起来。
裴渡的眼神分外阴沉,恶狠狠地剜了那小老虎一眼,才无声地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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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的桑洱,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来过。
她更不会猜到,这就是她最后能给谢持风感受到的温情。
抱了好一会儿,快到吃饭时间了。谢持风红着脸,抿着唇,从她怀里出来了。看得桑洱直笑。
两人一起走到饭厅,裴渡早已坐在了那里,正无聊地托着腮,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表情和平常差不多:“我都等饿了,你们怎么那么久?”
他没有提昨天亲过的事,桑洱微微松了口气,也装作无事发生,坐了下来。
晚饭的气氛,一切如常。
这天夜里,风雪停了。桑洱早早睡觉,却睡得不是很熟,总在做一些纷纷扰扰的噩梦。
第二天,她终于明白,这种不安的预感是从何而来的。
谢持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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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强烈的眩晕中,谢持风慢慢地恢复了意识。却因为环境太暗,什么也看不清。
只感觉到他的所在之地,晃荡而潮湿。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江水腥味。而他身子僵冷,双臂似乎被什么束缚住了。
依稀地,有两道声音,隔着薄薄的木板,似远还近地传来。
先出现的,是一个谄媚十足的陌生声音:“裴公子,冬天这个点儿出船是有点早了,不过,收了您的钱,小的一定会准时把那小孩送到目的地,您可以放心……”
“……目的地?不用了,把他有多远扔多远就行。”
第71章
这个声音……
寒风刺骨的冬季,被随随便便地放在潮湿冰冷的木板上,谢持风额角抽疼,鼻端喷出的气息忽冷忽热,身体发抖。密织的神经中,有某种尖锐的东西在肆意冲撞……
“吱呀”一声,永恒黑暗的世界破开了一角。暗淡的光线照到了他的眼皮上。
谢持风睁开了浮肿的眼,看见光从一扇圆拱状的门外洒进来的。再往外,是一片低压的鸦青色天穹。
他所在之地,竟是一艘船。
厚重的积雨云,如一片倒扣着的海,波涛汹涌,漫天遍地,压得人喘不过气。冰冷的江波托载着小船,晃荡得厉害。不习惯江上风浪的人,待久了只会想吐。
谢持风面孔泛青,模糊的视线缓缓聚焦,看见了前方某个身影,霎时,瞳孔紧缩。
在船板外,裴渡一只手扶着陈旧的门,另一手自然下垂,指尖轻轻地敲着一把折扇的扇柄。船摇摇曳曳,他却站得相当平稳,身姿纤长,衣袍翻卷。逆着天亮前夕的稀薄光亮,被勾勒得十分好看。
一打开门,发现船舱里的人醒了,而且比自己预料的更快醒来,裴渡轻扬了一下眉,唇边微笑愈深,轻佻道:“哟,你终于醒了。”
唇角上翘,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好一副让人感到亲近的天生笑相。但在这样的情景下,这笑容只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是你……”
危险的预感敲响了头脑中的警钟,躺着太过劣势,谢持风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却失败了——因为,裴渡在他快要完全坐直时,才悠悠然地抬起右腿,恶意踩住了他的胸膛,将他踩回了湿漉漉的地上。
谢持风的双手被绳子绑在了身后,根本抵不过这一脚的力,只能“咚”一声倒了下去。
裴渡的靴子上移,仿佛在擦掉鞋底的灰尘,用那镶了铁块的鞋尖,抵住了谢持风的前颈,时轻时重地碾压,欣赏着他屈辱的表情。
每碾一下,他的心里就舒坦一分。
从昨天傍晚开始,就积压下来的嫉妒和闷气,也一散而空了。
果然,碍眼的东西,就该统统滚出他的世界。
“怎么,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一睁开眼就到这里来了?”
谢持风呼吸不畅,竭力地喘息着,眼睛冒着金星,掠过了许多记忆的画面。
还记得昨晚雪停了,他一如既往地在亥时熄灯休息。唯一和往常不同的是,睡前,他将秦桑栀送他的小老虎放在了衣裳的内袋里,陪伴自己入眠。
醒来后,却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很显然,与眼前之人脱不了干系。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谢持风艰难地瞪着他,嘶声道:“你,为什么……?”
“这也没办法,谁让你这么碍眼呢。”裴渡微微一笑:“虽说我们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你和我,她明显更喜欢我、看重我,要不然,也不会因为我不高兴,就让我把你送走了。”
这件事,明明是裴渡私自做的。但在此刻,裴渡眼也不眨,嘴唇轻轻一碰,就狡猾地换了一种说法。人话变成了鬼话。
与其说这是狐假虎威,不如说,这是一种在圈地盘时,赶走入侵者的残酷又有效的手段。
仿佛只有让谢持风知道,秦桑栀更偏爱他,而且此时“赶走”的指令,也是出自于她的,才能真正打击到谢持风,挫一挫谢持风的那些痴心妄想。
他就是要让谢持风知难而退。
就是要让谢持风清醒地明白,一个半路加入的小乞丐,在秦桑栀心里,什么也不是,少在那里得意忘形了。
身体的伤口会麻木,会痊愈。心灵上的痛苦,却是时日越久,越绵长难解,越发折磨人。为此,裴渡甚至摒弃了他一贯的处事方法,没有马上杀掉谢持风。
胸骨上方碾压的力道渐渐增大。四岁的年龄差带来了体格和力气的差距,谢持风难以反抗,脑海里乱糟糟的,刺痛、迷茫与怀疑,让他有了一种虚幻的麻痹感。
真的是这样吗?
他一直都知道,裴渡在秦桑栀面前装得很乖,背地里,却不掩饰对自己的敌意。
可难道,秦桑栀真的因为裴渡的一句不喜欢,就要赶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