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被落下,桑洱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便 “嗖”地变成了原形,追了上去,爬到了伶舟的肩上,悄悄看了他一眼。
伶舟瞥了她一眼,没有赶她下来的意思。
桑洱晃了晃小脚丫,安心地坐着了。
乘着伶舟的速度,不消半日,两人就抵达了一座小镇。这里距离伶舟的宫殿非常远。若按寻常人的步速,即使方向不出错,也要不眠不休地走上几天几夜。
街上熙来攘往,连衽成帷。烈日之下,汗流浃背、挑着箩筐的乡民与负着行囊的外乡人擦肩而过。树荫下,妇人用背带背着小孩,三五个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
买衣服,总得人模人样地进去量体裁衣。在进入镇子前,桑洱就躲在树后化成了人形,穿上刚才塞进乾坤袋的衣服。
在这种偏僻的小地方,伶舟就仿佛掉进了凡人堆的神仙,凤表龙姿,气势夺人,引来了诸多注目。
桑洱与他并肩而行,见状,好奇道:“主人,你以前有来过这里吗?”
“偶尔吧。”
“那你有遇到过修士吗?”
“有。”
越是厉害的妖魔,就越能藏好妖异的气息,隐于市井。即使举止偶尔出现破绽,也只会被人怀疑是魔修。
如果可以看穿伶舟不是纯粹的人类,那对方肯定是很厉害的修士。桑洱睁大眼:“什么?那你遇到过几次?打起来了吗?”
“忘了,他们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伶舟的模样不甚在意,忽然,啧了一声:“你今天怎么那么吵?”
桑洱双眸明亮,认真地笑着说:“因为我想了解主人的一切。”
“口气不小。”伶舟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穿过了路口,他停住了步伐,看着前面的铺子:“到了。”
第83章
两人的前方流淌着一条河流。对岸垂柳青青,树影斑驳,坐落着镇子上最大的一家裁缝铺子。
这铺子的选址还挺有巧思的,旺中带静。河上的竹桥将喧闹的大街隔在了对岸。铺子后方是一片静谧而葱郁的丛林。
一卷卷布匹堆满铺头,古朴沉郁的黛蓝、赤、绛紫中,偶尔夹杂几抹鲜嫩明快的茶白、芙蓉色。面积不小的铺子里,有几位女客在挑拣。掌柜与他的媳妇正在忙活,一回头,看见新来客,皆是眼前一亮。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衣衫虽不合身,但料子一看就是顶好的。更不用说随后进来的那位公子,乌眉凤眸,俊美煞厉的极贵之相,一看便是不能怠慢的主儿。
桑洱没指望伶舟来和人打交道,一进门就简明地道出了来意:“掌柜,我来做衣服。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都要各订两套。”
意识来了大客人,掌柜夫妻的态度比刚才更热络了。不过,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前一波客人还没招呼完,这对夫妇分身乏术,只能歉意地请桑洱和伶舟先坐一坐,说很快就会拿软尺给她量身,再选布料。
在来之前,伶舟大概没想过要等那么久。铺子里的人一多起来,脂粉香气仿佛变浓了。而且,发现了伶舟的存在后,旁边几名女客便开始三番四次、状若不经意地投来视线。表面还在认真地挑布料,动作却拖拉了很多。
伶舟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有点不耐。就在这时,旁边的小妖怪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软乎乎地说:“主人,这里人太多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来的路上看到一家吃鱼的铺子?不如你去那边叫几碟小菜,边吃边等我吧,我完事了就马上过来。”
伶舟抱着臂,看了她一眼:“也行。”
伶舟一走,那些若有似无地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瞬间少了大半。
桑洱坐在椅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排队。等那些女客离去,终于轮到她了。付了定金后,手里还剩不少钱,桑洱掂量了下,决定在铺子里再买两件裙子,来解决现在没有衣服穿的难题。
因现卖的衣服不是量身定做的,不一定合适,桑洱借了裁缝铺的地方来试衣服。
这么一弄,又耽搁了不少时间。事情办好后,桑洱换上芙蓉色的衣裙,拎起包袱,急匆匆地赶去和伶舟汇合。
人一着急起来,反而更容易出错。走到半路,桑洱一摸怀里,才发现自己刚才换衣服的时候,似乎把伶舟给她的钱袋丢在换衣间里了。也没走远,还是回去拿吧。
回到河边,桑洱“咚咚咚”地踏上竹桥,走入裁缝铺,却发现铺内空无一人。掌柜夫妇都不见了。
难道是临时有事,走开了么?
桑洱犹豫一下,总觉得人家不在铺子里,自己贸然闯进后院不太好。不过,相比起这点,她更不想让伶舟等太久,于是还是进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桑洱一入内,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闻到了一股极其新鲜的、浓郁又呛人的血腥味。
是人血的味道。
后院东侧房间的两扇门虚掩着,一滩深红色的血从门缝下渗出,淌下台阶,隐约看到凳底下有一只手,却听不见半点呼救和挣扎的声音。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桑洱心脏鼓颤,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地上的血迹,来到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去。一眼就看见地上躺着两具被挖了心的尸首。面容扭曲,惨不忍睹。却不难辨认出,正是方才那对掌柜夫妇。
桑洱惊恐地瞪大了双目。
挖心……看上去就很像妖怪的手笔。因为人类的心脏对妖怪而言,是绝佳的滋补之物。受重伤的时候,吃一颗人心就能续命。
她才离开了这么短的时间,掌柜夫妻就被杀了。凶手一定是一只残暴又强大的恶妖。如果她走晚了一步,正面碰上了这妖怪,肯定也会被她吃掉。
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走。
桑洱有点不忍地捏着鼻子,悄声退下了台阶。
来都来了。还是先拿回自己的钱袋,再去告诉伶舟好了。
换衣服的小屋在院子的西角,和现代的试衣间很像,门口垂着帘子。桑洱从帘下钻入,果然看见熟悉的钱袋掉在了角落。
桑洱弯腰拾起了它,拍了拍灰尘。就在她准备转身时,隔着薄薄的帘子,空气中隐约传来了一阵嗡嗡细鸣。桑洱一怔,在电光火石间,曾与仙剑长期打交道的经验,化作了危机预感,掐紧了她的神经。几乎没有多想,桑洱就猛然朝后方下了腰。
下一瞬,“刺啦”一声,帘子成了碎布条,灿烂的日光照了进来。
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柄银色长剑。剑尖迎面刺来,却刺了个空,只刺到了一身轻飘飘的姑娘裙裳。
门外站着一个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袭浅蓝色的修士衣袍,乌发高束,仪容甚美,气质凛然,还有几分生嫩。
剑尖穿着一件薄软的姑娘裙裳,看起来还是贴身的内衣,少年动作一滞,低下头,看见自己靴前的那堆衣服拱了数下,爬出了一只毛茸茸的玩意儿。
桑洱正要逃走,额头就是一热,被人拍了一张黄符,身子瞬间定在了原地。
桑洱:“……”
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早知道会碰到修士捉妖,她就不回来拿钱了。
门外的修士少年冷着脸,准备下杀手,却突然听见眼前的东西开口求饶,发出了一道软绵绵的少女声音,哀求道:“小道长饶命,不要杀我!”
这间屋子太狭小了,桑洱刚才无处可躲,为了躲开杀招,情急之下化成了原形。光凭自己脑袋上贴着的定身符,桑洱就感觉到,这少年的修为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同辈里的佼佼者。如今自己落于下风,只能用缓兵之计,拖一拖时间了。
发现这妖怪的声音和自己想象的不同,出乎意外地柔软,少年似乎愣了一下。
桑洱没漏掉他的反应,心中燃起了一点希望。
这世上的修士分为两种,一种对妖怪也有情可说。另一种则不管你是好妖坏妖,只要见到,就会杀掉。
莫非这少年属于前一种?
这一口气还没松完,剑刃的寒芒就再次逼近了桑洱。
少年以剑直指着她,冷着脸,斥责道:“你也好意思让别人不杀你?那你又为何要对无辜的人痛下杀手?这一路上,你数过自己手里沾了多少鲜血吗?”
桑洱听出了一点前情,忙说:“道长,你误会了,这间裁缝铺里的人不是我杀的。”
“你说什么?”
少年皱眉。看见眼前的小妖怪身上忽然发出了白光。
凌乱的衣衫堆里,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她额头贴着黄符,浓密的乌发铺在白腻的背上,一缕缕地滑下来。变成人形后,符咒的限制减弱了,她稍微动了动,仰起头,符咒之后露出了一对潋滟的挑眼:“小道长,你是不是在追杀一只恶贯满盈的妖怪,但从来没有见过它的真面目?我今天只是来订做衣服的,不是你要找的恶妖。”
屋中光线昏暗,倒是无法看清她的全部身体,可这幅画面,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而言,还是太过头了。
少年雪白的脸庞涌出了红意,捏紧了剑柄,道:“你不要使诈,给我把衣服穿好再说话!”
他家风极严,祖上曾教导,只能与自己的妻子坦诚相见。怎料今天出来除妖,这小妖怪居然会出这一招!
桑洱立刻点头:“好,我穿好衣服,道长就可以放我走吗?”
少年眉心一蹙,思索了下,说:“不行。因为我不能肯定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你必须和我待在一起,等到真正的凶手落网,我自然会放过你。”
话音刚落,桑洱忽然两眼一闭,软趴了下去。
见状,少年一怔。
这妖怪是吓晕了吗?
不是吧,她的胆子居然那么小?
仔细看去,她不仅是晕了,一张小脸还泛着惨白色,手指微微发抖,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似乎被那张定身符的力量压得不轻。
少年迟疑地蹲下,撕开了那定身符:“你怎么了?”
没反应。
少年抿唇,侧头,似乎准备喊同伴来看看。孰料,在他降低防备心的这一瞬,底下那“昏迷”的桑洱突然睁眼,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了那张定身符,狠狠地拍到了他的肩上。
这就是桑洱化人的原因。妖怪的手可没有那么长、这么灵活。
少年闷哼一声,就被她定住了。
这些符咒,平时是修士使用比较多。但实际上,它只是一种工具。妖怪注入妖力后,也是有效果的,只是不及修士持久而已,毕竟这玩意儿是修士为自己发明的。
“好声好气和你说话,你不放我走,活该被我定住。”桑洱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改之前做小伏低的模样,火速穿上衣服:“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攻击我,我说了自己不是你要找的坏妖怪,还非要我跟着你去捉妖,做梦吧,我才没空奉陪。”
“……你!”
桑洱束好腰带,不经意间,瞥到这少年的衣襟处漏出了一角令牌,就好奇地将它扯了出来。
这是一枚苍翠冰凉的玉佩。正面是一个桑洱不认识的家纹。背后则刻了玉佩主人的名字——江折容。
这个名字一落入视线,桑洱的动作就轻微地凝固了。
因为在原文里,两年多以后,她附身的原主在树林里救起的那个修士,名字就叫江折夜。
和眼前的少年,只相差了一个字。
这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个少年和未来会出现的那个修士,有某种关系?
桑洱用指腹摩着玉佩上凹凸不平的刻痕,问:“江折容。这是你的名字吗?”
少年紧紧闭着嘴,没说话。
见他不答,桑洱灵机一动,笑眯眯道:“我猜不是。折容折容,一看就是女孩子的名字嘛。这是不是你妻子的玉佩?”
闻言,少年似乎有点儿生气,清晰地说:“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还没有成家立室。”
“人类到了这个年纪,不是应该已经成亲了吗?”桑洱蹲在他面前,托腮看着他,眼眸水汪汪的,仿佛充满了懵懂的好奇心:“你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