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弹了弹手指。妖怪被松了绑,但它知道,自己没法在伶舟的眼皮子底下逃出这里,并未轻举妄动,老实地冲了一壶茶,递上来时,模样很谄媚:“大人,您尝一尝。”
这回是热茶,温度有了。
但伶舟喝了一口,脸色却难看了几分。
不是这个味道。
妖怪感觉到杀气,心中惊恐,没来得及后退,就被一股黑烟冲过了腹部,妖丹一空,被掏了出来,飘在半空。
它瞪大了两只血红的眼睛,不甘地倒了下去,开始化成烟气。手中的茶壶也落到了地上,滚向了伶舟的靴子。
伶舟吃下了它的妖丹,垂目,看到地上那茶壶,冷哼一声。
冷了的茶很难喝。
别人泡的茶不是他要的味道,更加难喝。
算了,大不了以后都不喝了。
第89章
跟在江折容身边,桑洱过了几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舒服日子,慢慢地养好了精神。
一切都很完美。只除了不能擅自离开房间这一点,让桑洱有点憋闷。
桑洱让江折容给她准备衣服和鞋子,以防哪天她突然要变成人形时没衣服穿。江折容还挺信守承诺的。第二天,他就独自外出了一趟。
暮色四起时,江折容带回了一个……箱子。
木箱里装满了姑娘的衣裙。桑洱蹦了上去,在衣服堆里钻来钻去,粉爪子一左一右地拎起了两件不同颜色的衣裳,疑惑地问:“这不是一模一样的款式吗?你怎么买了两个颜色?”
江折容垂首,声音有点闷闷的:“我没有给姑娘挑过衣服,不知道怎么选,就都买回来了。”
长这么大,江折容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女孩子家那些软绵绵、香喷喷的细软之物,更别说挑选了。沙丘城的民风颇为热情彪悍,与他生长之地的婉约人情是两个极端。那裁缝铺的老板娘看见江折容站在店铺里,一副束手束脚的模样,还咯咯笑着走了过来,打趣他是不是要给新婚妻子买衣服。
吓得江折容不敢久留,付了钱,就夹着箱子落荒而逃了。
桑洱:“……”
桑洱看了看这满满的一箱衣服,再看了看江折容,眼神变得有点儿一言难尽。
因为,据她猜测,江折容的家族最迟在年底就要因为某些变故而败落了。现在的江折容是手头阔绰的公子少爷。几个月后,可未必还有这样的富贵日子享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以后变穷了,他可怎么办哦?
桑洱正在腹诽,忽然听见江折容犹豫了下,问她:“你要不要变回人形,试一下这些衣服合不合身?”
“先不了。”桑洱想了想,回绝道:“我变人后,你这房间藏不住我。之后再说吧。”
经过了这几天的休养,桑洱估摸了一下妖力,其实她已经可以化成人形了,只是不太稳定。
而且,这座府邸也不是只有江折容一人住,一个大活人和一只拳头大小的动物相比,无疑是后者更容易藏身。
万一被人发现了,她肯定就乘不上江折容的“便车”去观宁宗了。桑洱才不会自找麻烦。
江折容轻轻点了点头:“也是。”
只是,说不清为何心底会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脑海中,仿佛有什么模糊的画面,不受控制地一闪而过——狭窄昏暗的一隅,趴在地上的少女,和垂落的乌发后,那双狡黠潋滟的小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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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折容的房间没有多余的床铺。离床不远处,倒是有一张柔软宽大的贵妃椅。
伶舟只当桑洱是跟班,没有把她当女人看待过,睡觉时,哪怕桑洱躺在他胸口上,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江折容显然与伶舟是截然不同的一类人。即使桑洱是原形,“男女授受不亲”的铁律在他这里依然不可逾越。这几天夜晚,桑洱都睡在贵妃椅的一角,肚子上盖着手帕,当是被子。
这天午夜,桑洱被一阵异响吵醒了,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慢慢睁了眼。
屋外狂风大作,枝叶摇晃,黑影在窗纸上不住晃动。倾盆暴雨的水珠连成了密集的银线,直坠而下。
好大的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但吵醒桑洱的并不是这场暴雨,而是来自于床铺那边的响动——噼里啪啦的雨声几乎要将这一阵阵痛苦的闷哼盖住。若非耳力好,还真听不见。
江折容怎么了?
桑洱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跳了下地,飞快地跑了过去,跃上了床旁脚踏,爬到了江折容的被子上。
床帏中垂着明珠,隔了绸缎,洒下了一片暗青的光。江折容的睡相非常规矩,双手置于腹上,但他的面容却不如姿态那么安然。眉心紧皱,额上凝着薄汗,一副痛苦又醒不过来的模样。
这个样子,不像是做噩梦,倒像生了急病。
“喂,江折容,你没事吧?”桑洱两只后腿站起,双手缩在护心毛处。
喊完了,看他没反应,桑洱继续往前爬,忽然,感觉到自己踩着的地方很烫。
桑洱愣住了,低头。
她现在踩着的地方,是江折容的胸口,与和她的粉爪爪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衣衫。
不太对劲。他的心口怎么会这么热?
妖怪的身体手短腿短,太麻烦了。桑洱当机立断,下了地,变回人形,从箱子里抽出一件衣服披上,束好衣带,快步回到床边。
一扯开江折容的衣服,桑洱就吃了一惊。
少年那略微单薄的白皙胸膛,靠近心脏的地方,肌肤上竟浮现出了血红色的纹路。仿佛冒着火焰的熔浆,不属于他的身体的、瑰丽而骇人的东西,在肌肤表面窜动、燃烧。
“这是什么东西……”
桑洱傻眼了,手停在半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应该不是病吧?她可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现象。
就在这时,这些肆虐的火红纹路,仿佛已燃烧到了极致,盛极必衰,竟慢慢开始收回、消失,肌肤恢复了白皙。
仿佛紧绷的琴弦松弛了,江折容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若不是他额上还残余着汗水,且胸口还很烫,桑洱都要怀疑自己看到幻觉了。
就在这时,仿佛感觉到压在自己腹上的重量,江折容眼皮一动,幽幽醒来。
一睁眼,他便与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对上了目光,大眼瞪小眼:“……”
此刻,桑洱的右手正揪着他的衣襟,扯得他衣裳凌乱,胸膛大露;左手则大剌剌地按在了他胸口的皮肤处。知情者知道她在探温度,不知道的人怕是会以为她是登徒子。
江折容的模样有些僵硬。
空气凝固了两秒,桑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将他的衣服盖了回去,面上摆出一副关心情切的表情:“江折容,你还好吧?我刚才睡觉的时候被你吵醒了,看你好像很难受,我就打开你的衣服看了一眼。”
“……没事。”江折容摇了摇头,撑着手肘,似乎想坐起来。目光无意间在桑洱的身上掠过,他的脸就是一红: “你的衣服……”
没说完,他就紧紧地抿着唇,别开了头。
桑洱顺着他视线低头,原来,刚才在情急之下,她只穿了一件外衣,腰带束得不太紧,领口滑开了。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也没必要维持人形了。桑洱“咻”一声缩小了,衣服软塌了下去。她钻啊钻,从衣服里拱了出来,看到床铺空了。江折容掀开被子,下了地,去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咕咚咕咚地,几口就灌完了一杯水。
也是。刚才她摸到他的心口都觉得很烫手。当事人肯定口渴了。
桑洱爬到了他的枕头上,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你刚才是怎么了?心脏这附近不但很热,还爬满了血红色的纹路。”
江折容喝完水,似乎平复了一点儿,苦笑了下,回头,轻轻说:“你看到的,应该是我的旧疾发作了吧。”
桑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什么旧疾啊?我可从来没见过那么奇怪的病症。”
“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病得稀里糊涂的,差点就死了。后来病好了,却多了这样的后遗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江折容皱眉,按了按心口:“病发时,我会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里……兄长倒是给我描述过我发病时的样子,就和你说的一样。”
江折容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桑洱自然问不出答案。再加上已经很晚了,桑洱就安慰了江折容两句,打了个呵欠,爬回了贵妃椅上。
江折容躺回了床上,正要拉上被子,就见到床铺一角,搭着一件揉皱了的少女外衣。
在黑暗里,他的耳根无声地烧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了旁边,长吁了一口气,才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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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桑洱睡醒才想起,江折容昨晚主动提到了他的哥哥,她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打探消息的好机会。于是,在吃饭时,桑洱佯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昨天不是提起你哥哥了吗?这次怎么没见到他来?”
江折容不疑有他,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才说:“兄长有事在身,迟来一步。算算时间,大概是这一两天就会到了。”
“哦……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江折夜。”
桑洱心脏微动。
果然,他的哥哥就是……
说来也是巧,这时,房间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修士在门外高兴地道:“二公子,你在里面吗?大公子已经到了,正在往这边来。”
桑洱:“!”
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一说就来啊!
江折容并没有将自己收留了一只妖怪的事告诉任何人,闻言,也有点紧张,低声道:“你先躲一躲。”
桑洱连忙点头,放开了鸡腿,跳到了他的膝上。
江折容吃饭的这张桌子底下不是全空的。有雕花木饰遮挡,还有一个类似于抽屉的平台。桑洱才躲进去,门外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迎着来人,江折容站了起来。
看到哥哥,他显然是很高兴的,但声线里也泄出了一丝紧绷:“兄长。”
桑洱屏息凝神,隔着雕花木板,望见来人正朝这边走来,一道悦耳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比预计来晚了一些。这几天,你这边没发生什么事吧?”
有点好奇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模样,桑洱蹑手蹑脚地又靠近了雕花木板几分,透过空隙往外看。却因位置的局限,只看得见对方平整的衣襟,和一截白皙的脖子。
“当然没有了,一切都很顺利。对了,兄长,你吃了东西没有,我叫厨房去做点吧?”
“不用了,我路上已经用过膳。你吃你的吧。”江折夜的目光掠过房间一角,忽然看见,在一个小柜子的缝隙中,夹着一片淡粉色的衣角,显然不是江折容的衣服。
可他什么也没说,顿了顿,就问起了别的事。
桑洱猫在了桌子里,听着兄弟两人的对话。
江折夜看似性子冷淡,但听起来,他对江折容这个弟弟,还挺上心和看重的。
江折容担心桌子里的桑洱会被发现,聊了一会儿,就说:“兄长,你这一路也累了,不如你先去休息,我们晚上再接着说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