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林有些无语,英顺看他神色道:“这事,你果真不知?”
双林摇头,英顺脸色和缓了些道:“我开始还以为是你撺掇的王爷,还想着按你往日性情,不致于轻狂如此,虽则如此,王爷这举动也着实有些出格儿,不过仗着这边无人管束罢了,皇家子嗣繁衍是何等大事,他如今一时情热,将来未必不会后悔,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他待你如此,你又无以报他,别说什么粉身碎骨忠心耿耿,咱们这些奴才,哪一个不是能为主子粉身碎骨的?论起忠心为主来,就你那脾气,一点气都不能受的,什么时候又像个奴才了,连王爷都不敢招惹你。如今不过是王爷一时喜欢罢了,皇家人,喜欢起来恩宠有加,不喜欢起来,那也是要命的,你仔细想想吧。”
双林若有所思,英顺问他:“也有好些天没见你了,如今这王府事务你可清闲,都丢给我了,是不是也该让我轻省轻省?”
双林笑道:“你是个能干的,王爷也是器重你得很,能者多劳,让我外边再缓缓吧。”
英顺叹道:“也就王爷惯着你罢了,也罢,想想你这般大的福分,能享先享吧,兴许还真有那样命呢,总比咱们这样没人疼没人爱的好。”
双林想到得喜,张了张口,觉得不对,还是没说话,得喜待英顺,着实是有些古怪的,要说只是当个玩意儿,偏偏又尽心教他,又为他铺路送离了身边,若说是个真心,那之前的种种亵玩侮辱,又着实算不上正常人的疼宠爱意。
英顺却看他神色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声,也不说破,点了点头道:“从前我只道凡事都是交换,想要拿到什么,便得付出些什么,所以看你顺顺当当不免有些嫉妒,不过细想想哪有无缘无故的宠爱,你总是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付出了什么,齐大非偶,这么想起来,又觉得还是明码标价的好,别的什么都能给,若是一颗心都给了出去了,那就完蛋了。”
双林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知道的……”英顺看出他不想说下去,看了看院子里的日刻,道:“过会子王爷应该也要回来了,你要等他不?”
双林心里有些乱,摇头道:“不必了我那里还有些事,先出去了。”
双林出来找了雷云,雷云一听就叫苦道:“崔姑娘也不给我点机会,我父亲是叫我求娶,我母亲毕竟在后院里,凡事掣肘,我不好一口回绝,但我这不是正想办法和王爷说,让他指给别人了,那不就没我的事了吗?结果崔姑娘才一听我没当场拒绝就生了气,也不管我后头的解释,一口咬定说我心不诚,如今不敢得罪父亲,将来还要让她受委屈,这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脾气……我真是冤枉啊,公公您可要帮帮我。”
双林一听心里就有了数,看来妙妙介意的是雷云的态度,女人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过程态度上介意,这也是很正常的了,他拉了雷云道:“其实你有所不知,妙妙身上,其实是有个先皇后封的钟秀乡君诰封在的……”双林将肖冈和妙妙的身世说了一遍,又道:“如今若是雷将军知道你有意求娶钟秀乡君,只怕就不会再在你的婚事上反对太多,只是你如今你还是得考虑好,妙妙自幼失怙,是她哥哥一手养大,又流落在民间,和一般贤良淑德的官宦闺秀不一样,性格有好强的一面,你可想清楚了,果真要提亲?”
雷云一听妙妙竟然身世另有门道,大为惊讶,听到双林说到后头的话,斩钉截铁道:“不瞒公公,我喜欢的就是妙妙这好强的性格,我自幼在宅门里,生活不易,母亲性格柔弱,我时时为了母亲打架受罚,母亲却仍是一味退让,父亲说什么,母亲便听什么。好不容易忍到长大,我一直想着,我要娶个媳妇,就不能娶那一味柔弱退让温柔和顺的,我就想要个立得起来,护得住孩子,撑得起门面的,再则遇到个什么事,也不是那种只会一味哭泣认命的,一看妙妙这爽利性格,我就喜欢,有话直说,如今知道她是将门闺秀,果然不同一般蚊子哼哼的美人小姐,烦请公公从中转圜,还是替我美言几句……我不知道她有诰封在身上,会不会不配给她提亲?”
他说到后头着急起来,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双林看他如此,倒是心里暗暗点头,心里放下了一半,想着等肖冈走镖回来,这事儿也能定下来了。
他见过雷云后回了院子里,一个人坐在窗前看雪,明明春要到了,辽东这边还是时不时来一场雪,这里太冷,所以人们的感情也内敛得很,远处有风声忽忽悠悠的,落雪自天幕里飘坠而下,天色渐渐暗下来,敬忠进来过一次要点灯,他没让点,就看着光线慢慢褪去,丝绸一样的黑夜落幕,四处静谧得很。这样的环境才好让人清醒些,好好理一理他脑子里的乱麻。
正想着心事,忽然楚昭就进来了,看到屋里黑乎乎的,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也不点灯?”
双林也不妨他这个时候过来,起了身点灯,看楚昭披着件文彩辉煌的羽氅进来,笑道:“怎么这时候过来?用过晚膳没?”
楚昭道:“和骆文镜他们一同吃过了,连日忙得很,好些日子没见到你。”解了大氅便过来低了头和双林接了个吻,双林感觉到他唇角有些凉,看他果然耳朵也冻得通红,忙叫敬忠加了个炭盆,楚昭顺着便坐到了双林适才靠着的榻上,看几上什么都没有,居然真的是什么都没做在黑暗里发呆,微微皱起眉头,神色已经有些不悦,拉了他的手过来问他:“外边生意可有什么难处?若是难做就不要做了,如今太平盛世,又不打仗,犯不着这么呕心沥血地挣钱,钱能挣得完么?”
双林笑道:“能有什么难处,各处生意都还好。倒是你,如今还是天天出外的,上次遇刺那事儿还没清楚呢,你也是一点都不怕。”
楚昭笑了声:“洛家如今不行,听说太后一直病着,贵妃在跟前侍寝,过节的时候,太后连请安的诰命夫人都见不了了,是惠皇后主持的内宫年宴,洛家争爵那事,因着有人说靖国公那嫡子之母位份有问题,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嫡子,一直在争爵,如今是另一系嫡支降等袭了爵,那一支和贵妃不太亲近,是惠皇后那一支,和福王要亲近多了。然后听说父皇又添了个小皇子,如今待那小皇孙也不怎么宝贝了,一心全在那老来子上。他是着急了,才使了这昏招,也不想想这大宁藩是我的地盘,要能这么简单让人暗算了去,我还当什么藩王。俗话说狗急跳墙,那也还是只狗,外强中干吠两声罢了,你当他还能变成狼么?”
双林怔怔望着他,看他眉目飞扬,锐气尽出,和昔日记忆里那个隐忍温和的太子,已是两样。心里百般滋味涌动不停,不得不承认,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偏偏对自己又是曲尽温柔,用心极深,他想开口问他为什么要遣散姬妾,看着他如今这般只字不提,又觉得自己再问已没必要。楚昭从来就不是嘴上许诺,指天誓地的人,却默默地做了那惊世骇俗的事情,却也并不在他面前表白什么。这人的一片心,至少如今是这般坦然柔软地放在自己跟前,难道他应该为了不可知的未来,为了这个人可能会变,就无视现在这一颗真心?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下,上前轻轻拥了楚昭笑道:“王爷英明神武,任他什么阴谋诡计,王爷吉人天相,自然有苍天护佑。”
楚昭看他眉目间似乎烦恼尽去,适才进屋那点疑心又去了些,想着大概是盹着了所以没点灯,大概是他想多了,可是在他面前,他却不得不多想一些——傅双林这人心思太重,犹如紧紧闭着的蚌壳,所有经受的苦难痛苦都是砂砾,他一个人默默容忍消化,将那些东西变成珍贵而明亮的珍珠,而他需要非常非常有耐心,才能守候到他的放松,将自己那最柔软的弱点和那些苦难变成的璀璨美好的明珠,都一一袒露在他面前。
第108章 弹劾
李一忍人如其名,沉默寡言,性格坚忍,他和李一默面貌略相似,却大概要大上四、五岁,话虽少,却如钉子一般,不说则矣,一说必是有分量的话,显然任何事都先在腹内过了几遍,深思熟虑后才出言。
不得不说这样的性格双林很是欣赏,自开春以后,不冻港规划基本完成,开始兴建。李一忍亲自过来看了几次,指点港口建设情况,同时带了一批军士回去训练。
不冻港这边的兴建,都是双林主持,领着建造所做好规划后,雷恺这边则派了一营的军士来负责修建,期间楚昭也来看过几次,召见了李一忍,也对此人干练稳健的作风颇为欣赏,更重要的是,李一默自元宵过后,就没再来过了,李氏兄弟这边除了李一忍亲自出面之外,还派了个港口土木建造极为熟稔的师爷来常驻指导,楚昭给了他个小官当着,兴建起来倒也是一日千里。
转眼到了八月间,不冻军港的修建居然已得了七成,大宁藩举行了盛大的港口开张仪式,不仅在不冻港驻扎水师,同时划出了也对外接纳国内外来往商船的区域。
开张那日,楚昭亲自过来视察水师,看了一轮水师操练,李一忍、李一默这些日子也带了自己商队过来留在海港里。
第二日楚昭在一艘海船上,私下会见了李氏两兄弟,李一默在兄弟面前,老老实实得不得了,连那美童都没带,只宴席中途溜出来的时候,他总算找了机会和双林说话:“傅总管原来是王爷跟前人,可真是耍得我团团转了。”
双林看到他就想笑:“这可真不关我事,是你自己前脚才找我买龙鳞刀,后脚又去找王爷做生意去了,我怎么知道二当家的如此有门路有胆量,能直接给王爷保驾赠珠呢。”
李一默一想到自己那珠子就跺足:“你家王爷好生无情,居然将那珠子拿去变卖了,他可知道那样大的黑珍珠是有价无市,便是手里拿了一万两银子,也没地方买去,可怜那珠子也不知转了几手,又被别人拿到我眼前炫耀,真真儿的是我本将心照明月……”下一句他发现这话说得不通了,忙描补道:“那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好伤人心。”
双林如今早看穿他那肚子里半桶水,笑道:“那珠子换的钱王爷尽放给学堂里资助贫苦学子了,二当家的也算是积德造福了。如今军港建成,大宁藩水师初成,你们兄弟俩也算是其功不小,王爷如今也倚重你们得很,来日方长嘛。”他忍住笑揶揄着,李一默摆了摆手:“罢了,我回去和我哥一说,我哥一听说我居然掺合进这么大的生意,把我先打了一顿,后来又找了几位家里的老人儿商量了,说也罢了如今都已搅和上了船,下船已是来不及了,看着王爷也是个不凡的,既然要做,就尽心做着便是了,我哥才把我禁足给解了,这几个月,我们李家可是赔了老本都在替王爷办事了。”
双林含笑,知道李一忍是害怕卷入皇家夺储风波中,害得全家倾覆,而李一默并非表面看的如此糊涂,只怕心里却是不甘心仅在海上称霸,而是另有雄图大志,因此借机或是制造机会攀上了年轻而拥有实权的藩王。两兄弟最后是达成了一致,但也未必毫无保留,不过是在他面前卖好,想通过他的嘴向王爷表功罢了,海狼李氏双雄,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呢。
李一默看他只是笑而不语,薄薄的嘴角微翘,明媚阳光下肌肤似玉,眉眼隐含韵致,他被大哥狠下心来管了段时间,早就素得难受,心下又不免有些痒起来,微微靠近了些双林道:“你家王爷待你如何?可管你交朋友不?”
双林笑着才要说话,就听到后头轻咳一声,他转过身看到楚昭正和李一忍走出厢房来,看向他们,那咳嗽声想必正是李一忍发出的,李一默连忙退后了两步,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道:“王爷出来了?我正和傅总管说,这军港事成,我们正打算九月出海走一遭儿,看看王爷可要办什么海货?或是有什么好的货色,譬如琉璃首饰碗杯、陶瓷茶具等,海外喜欢得紧,就算成色不怎么样的,也能赚上百倍的利回来。”
楚昭淡淡看了眼双林,居然一反常态并未一口拒绝:“孤看看吧,若是有货要办,让傅总管和你们联系。”
李一忍忙道:“王爷有什么要办只管吩咐草民便是了,我们定能办得妥当的。”
楚昭微笑道:“这些日子李大当家亲自坐镇指点港口修建和水师训练,今日孤看着水师操练,颇有章法,心里已十分感激了。”
李一忍笑道:“不敢当,如今王爷也允许我李家商船免费停靠不冻港,且大宁藩这水师一成,这一方海域商船从此得水师官兵庇护,可免除海盗滋扰,我们作为常出海的商人,心里也是极高兴的,从此眼看大宁藩富庶昌盛,就在眼前了,全有赖于王爷英明神武,我们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了。”
楚昭淡淡点头,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才带了双林离开。
楚昭看李氏兄弟送走,却也不忙叫船回航,只叫船一径开船向南,不多时居然到了觉华岛,他也不带别人,只带了双林两人下了船在沙滩边慢慢走着。
八月阳光明媚,海水蔚蓝,又是盛夏正午时分,他们在沙滩上长着的一片树林里慢慢走着,听着蝉声喧嚣,想起从前时光,都有些沉默。双林眯了眼睛看了看远处原来种了桃花的地方遗憾道:“开春一直忙着修建军港的事,居然忘了来看看那桃花林开了没。”
楚昭含笑:“今年忘了,明年来看便是了,那桃花就长在那里,又不会跑了。”
双林懒懒地靠在了一株树干上,阳光从树叶影间细碎落下,他看向楚昭,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湖水,映照着蓝天白云,眉目带着惑人的笑,楚昭看他如此,伸了手抵在树上,低了头扳了他的下巴,先吻了吻他的眼睛道:“幸而当初眼睛好了。”一边又顺着脸颊吻他嘴唇,却并不深入,只是反复轻啄着,双林微微张了嘴,和他对视,两人你进我退,黏一会儿分开,然后四片嘴唇又碰在一起。
缱绻了一轮后,楚昭才抱了他,有些十分不舍地道:“你若是真想要出海,就和李氏兄弟去看看吧。孤多派些人手跟着你,走最稳妥的航线,三个月必须能回来。”
双林一怔,笑道:“王爷不怕我和海狼跑啦?”
楚昭伸了手轻轻描摹他的眉眼:“你替孤去看看海外,也挺好。”
双林心中一暖,仰头又亲了亲楚昭嘴唇,才低声道:“不去了,我陪着你。”
楚昭笑起来:“想去就去。”
双林道:“海上确实意外多,加上条件简陋,缺少淡水,十天半月都在船上只看着海,对着李二那样的莽汉,细想想脏得很,必定容易生病,也乏味得紧。那海外风光,只怕也都是些蛮人蛮俗,没什么好看的,不去也罢,还不如留在藩地里,要山有山要海有海,还有草原可供驰骋,最重要的是,还有王爷陪着。”他轻轻一叹,感情的事,其实就是在各自身上都绑了镣铐,因为彼此多了责任,感情可以既是束缚,也可以是互相支持,可以是互相给予,也可以是互相交付。
楚昭听他开始还仿佛一本正经地分析,后头却有了些真情流露,知道他却是真心所思,心里微微感动,低了头抵着他的额头笑:“最重要的是有王爷亲自伺候,是不是?”
双林嘴角噙着笑:“王爷伺候得是比一般人要好……唔……”剩下的话却被楚昭惩罚一样的咬了回去,楚昭狠狠吮吸了两口:“可别看着本王好性子,就敢试试别人,嗯?”两人在小树林里厮磨了许久,回到船上的时候,两人衣服头发上都是沙子,双林替他抖了半日,结果到晚间洗浴的时候,到底还是又洗出了不少沙子来,连地毯全都得换过,跟着伺候的英顺都忍不住给双林翻了几个白眼。
自入夏起,天气异常,京畿之地一直大旱,元狩帝命太子楚昀带着百官祭天求雨过几次,却始终不见雨落,渐渐京城里便开始有了流言,道因为太子非嫡长子,不符合高祖皇帝留下的规矩,贵贱无序,其位不正,阴盛侵阳,上天示警所致。
楚昀大概也是慌了阵脚,没多久朝廷忽然有大臣上疏弹劾,道是肃王楚昭拥兵自重,日练兵马,开矿鼓铸,锻造器械,暗存硝磺,广征关市,互市茶马,疏河修港,又遍布私人于水陆要冲,各省提镇多有心腹,部下将士勇健善斗,又于朝中交好大臣,互通声气,广布党羽,朝政巨细,可以旦夕密报,部属私充富商,又私市私税,实有异心,请皇上重视藩属之害,行撤藩之事。
此弹劾之章一上,朝廷哗然,元狩帝接了弹章,却也没什么反应,只降诏切责,让肃王反躬自省,静思己过。
楚昭接了圣旨,也立刻上表剖白,痛陈自己所为皆是为了藩地百姓民生,固守边疆,条条反驳,力剖清白,又反斥朝中奸佞,谣言中伤亲王,离间君臣父子之情,罪该万死云云。
这么一来一回,京中和大宁两地情势陡然紧张起来。
第109章 撤藩
十月,早已筹备了许久的肖妙妙的婚事经历过繁复的提亲纳彩送嫁妆铺新房等环节后,终于到了正日子。
那日雷府张灯结彩,肖冈亲自背着肖妙妙上了花轿出了门送了嫁,人人都知道雷府七少爷迎娶先皇后亲封的钟秀乡君,肃王亲自做的大媒,又有从京里押运过来极为丰厚的一百抬嫁妆,个个都艳羡不已,暗自揣测雷家果然深得王爷宠爱,居然牵线给了这样好的一门亲事。
而即使是在藩地里“反躬自省”的肃王,也亲自出席了婚宴,为一双新人送上了不薄的礼物。大宁藩原本在朝廷削藩的阴影中这些日子有些压抑的气氛,却也在这场盛大的婚礼里冲淡了许多,一派和气祥和。
婚事后,雷云果然悄没声息地分了家搬出了指挥使府,住进了自己置办的小宅子里,接了自己母亲出来奉养。
回门的时候,雷云亲自陪了妙妙回了宅子,肖妙妙挽了妇人发髻,穿着鲜红褙子,气色极好,光彩照人,肖冈再次没出息的眼眶通红,拉了雷云和双林饮酒喝了个酩酊大醉,还拉了雷云的手道:“赶紧早日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孩儿,最好俩年抱仨,千万留个孩儿姓肖,我义父在天之灵定然含笑,我将来也能去见义父了。”
雷云只是傻笑,肖妙妙恼怒道:“大哥!你当我是母猪呢!
双林拿了酒杯抿着嘴唇笑,妙妙道:“二哥也和大哥一样是一丘之貉!”看雷云和肖冈又喝得热闹干脆猜拳行令起来,受不了,又扯了双林说悄悄话:“二哥您还是也给大哥掌掌眼,让他早日娶个嫂子才是。”
双林仔细打量着妙妙,看她双颊泛红,眼睛犹如春水一般,可见极是满意才也希望自己哥哥也早日成婚,心里也十分替她高兴,笑道:“我也不认识几个女子,教我如何看?我看如今轮到你来替你哥哥操持这事才是。”
妙妙皱起眉来,也有些烦恼:“我也才嫁,雷家的女眷我都还没认全呢。”双林又又对她道:“如今可不怕婆婆不好相处了吧?”
妙妙道:“婆婆极温柔和气的,待我特别好,只有嫂子们有些难相处,但是我身上有着乡君诰封呢,她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双林笑起来,心里也十分开心。操办完肖妙妙这事,双林也并没有得闲,而是将手下的生意全都收缩了起来,并一连数日都留在了王府里。
京里的情势越发紧张起来,仿佛作为一个引子一般,京里开始接二连三有朝臣上书,历数藩地为祸,并不止针对大宁藩,还牵扯到了蜀地的蜀王私铸银钱,云南的昆王与喇嘛私下交通,囤集军马,桂王则又多有横征暴敛,为祸藩地,逼死良民,强抢民女等不法事……如此林林总总,最后居然没一个藩地是没问题的,各地藩王人人自危,惊疑不定,各不自安,朝中则相互攻讦,而元狩帝则一直没什么大反应,态度十分耐人寻味。
楚昭日日也召了幕僚属官来商议,京里的邸报每日都着人抄了加急八百里送来,每日楚昭都商议到深夜才回寝殿。
“我怕父皇也有想削藩之意。”楚昭对双林有些忧心忡忡道,“各地藩王,不受节制已经多年,从前父皇教我政事之时,就对宗室分封藩王有些不满,但那时高祖的祖制,边疆若是削藩……那朝廷必有足够的军制来支撑才行。否则边疆不保,况且诸王经营多年,便是削蕃,也该徐徐图之,逐个削撤,如此忽然,必生大乱,到时战乱不息,牵连甚广,殃及民生,这么冒进,不像父皇一贯作风,父皇一贯是图谋长远,从前也一直教我忍小岔而就大谋……”
双林默然,只能安慰楚昭道:“至少矛头不止对准你一人,怕是有人搅混水借机生事罢了。”
楚昭心情颇为沉重,朝局如此,反叫人看不清楚局势,眼看万寿节又将到,楚昭命人准备寿礼,京里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元狩帝病了,病逝还颇为沉重,已不能视朝,有诏命太子监国。
楚昭忙上奏朝廷,请诏入朝,为父皇侍疾,却未被允许。
楚昭更是沉默,直到十一月间,事情越发诡异起来,元狩帝连日不朝,忽然禁中传出旨意,诏令尽撤全藩,并命六部重臣各持敕谕,赶往各藩地,会同该藩及督抚商榷移藩事宜,各地藩王接诏即日,需即刻移交藩地事宜,带领家小,回京安置。
此诏一下,国中震动大哗。
楚昭这日一直在与幕僚商议,深夜回到寝殿,眉目深敛,薄唇紧抿,回了寝殿仍在深思着,神思不属,目光犹疑。直到双林替他除了袜子将他双足泡入水里,他才反应过来:“怎么是你?常欢她们呢?”双林拿了帕子往他腿上轻轻浇水道:“我怕你有什么交代,所以和他们换了班值夜,外头的生意我如今都收着了。”
楚昭低头不许他再洗,自己拿了毛巾过来擦了双足,拉了他到自己膝上,轻轻拥着,仿佛整理思路一般,许久才道:“此诏大有可疑,我们怀疑是伪诏,便是忌惮藩王权重,也当徐徐削藩,突如其来直接撤藩,只怕各地即刻便要乱起,到时候群起攻之,中央危矣,殃及百姓,父皇难道不知此事严重,只是听说来宣旨的钦差已在路上,只怕不日便道,洛相他们的意思是只管拖着,查清京里究竟是何情势,我们怀疑父皇已被洛贵妃控制,此诏并非本意。只是武靖公如今已不在,朝廷军权并未有可靠之人,如今若是乱起,他们又有何把握控制局面?得罪了所有藩王,更是匪夷所思,若是真控制了父皇,最大的威胁不过是我,为何不仅仅只针对大宁藩?这又令人费解,因此一时竟未能决定。”
双林皱眉想了一会儿,缓缓委婉道:“殿下,当年先皇后有些事,也感觉颇为仓促——皇上的病,究竟如何了?这敲山震虎来得如此急,各地藩王,只怕反而惊疑之下,和殿下一般想法,不敢轻举妄动,反有可趁之机连根拔起一次解决,此诏未必不是陛下真意,皇上的心思,一贯高深莫测。”
楚昭紧了紧拥着双林的腰,低声道:“这点我们也想到了,因此如今十分为难——双林,孤在大宁经营这些年,让孤陡然放弃这呕心沥血挣下来的产业,着实有些不甘心,然而如今情势,叫孤做那逆子乱臣,孤也是万万不能……”
双林反手轻轻抚摩他道:“殿下还是先静观其变好了,只是宫里那边我们也一直没有人手,帮不到你。”
楚昭苦笑:“父皇一贯谨慎多疑,一直是没人能探听到什么的。”双林轻轻反手抱着楚昭,两人相依偎着,都不说话,却仿佛心意相通。此一事当真是楚昭这么些年遇到的最凶险的境地,一旦行差踏错,则天潢贵胄,一朝也可能沦落为庶人囚犯,甚至小命不保,他本是意气风发,宏图满志之时,突然遇此大变,岂有不满腹抑郁难解的。
之后数日,京里并无元狩帝病情的确实消息,各地藩王也都没有异动,但京里侦骑谍探四出是必然的,兵部侍郎李赟、学士何澄事等使臣很快到了大宁藩,正式传了撤藩的诏令。
难题正式摆在了楚昭的面前。
在辽东的因喜却深夜悄悄回了大宁,入了王府。这些日子双林夜夜值夜,因喜却也并不避双林,他跪在楚昭面前,泪流满面地劝告楚昭:“王爷!无论此诏是否伪诏,王爷都万万不能交出大权回京啊!娘娘苦心经营,为王爷铺的路,如今大宁藩百姓富饶,边疆稳固,一国仕民,皆真心服膺,呼王爷为贤王,王爷这些年苦心经营,岂能付之东流!王爷一旦进京,羽翼被削,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楚昭双眸沉沉,低声道:“圣旨已下,孤如之奈何?母后当初为孤求的藩王,如今藩地虽撤,亲王之位份容享并未削去,孤若轻举妄动,反落入旁人圈套。”
因喜道:“如今必是奸人作祟,王爷何不训兵诛之,以清君侧之恶,使朝堂肃清!王爷如今手拥重兵,又乃陛下嫡长子,正该秉承天命!”
楚昭道:“父皇待我恩重如山,岂能行此不忠不孝之事!”
因喜双膝跪下,重重磕头直到额头出血:“奴才知道王爷疑我,因喜待王爷是忠心耿耿,绝无异心,可对天发誓,若是对王爷有异心,只教奴才天打雷劈,来世堕入畜生道!如今情势,请王爷万万听奴一言,万万不可遵那伪诏,自剪羽翼,羊入虎口!如今朝廷兵马薄弱,王爷兵强马壮,若是起义靖难,定然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待道清君侧后,王爷只管扶陛下为太上皇,安享清闲,有何不忠不孝之处!”
第110章 决意
因喜走后,楚昭久久坐在黑暗之中无语,双睫垂下,眉目淡漠,黑暗中剪影孤寂而忧郁。
双林在一侧看了他许久,才上前低声道:“殿下,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