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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妹娓娓 第7节

    便是隔了这许多日,街市上仍是鲜花萦绕,沈谣看得入神,不妨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若不是沈翀眼疾手快将手垫在她额前,这一下便结结实实地撞在车壁上了。
    即便如此,沈谣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仍有些红,如玉笋纤细洁净的小手轻轻压在额头,鸦色长睫轻轻一颤,抬眸任是清清亮亮的无邪。
    沈翀摸着下巴,兀自想到,这小丫头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羞赫。
    马车在一间叫宝华斋的牌楼前停下,沈翀先下了车,掌柜的似是早得了信儿,早早便侯在门口。
    下车前,沈翀特意叮嘱她将幂篱带上,下了车,沈翀便带着她穿过外间的铺子进了一处庭院,又绕了几绕,带她从一处角门走了出去。
    那掌柜的将他们送出门方才低声道:“爷放心,这门我给您留着。”
    出了门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子,路上行人稀少。这一路上沈谣跟在沈翀后面,一句话未问,显然是对他这个哥哥信任至极,令他很是愉悦。
    “宝华斋是我的产业,与国公府无关,你若是喜欢什么自去拿,掌柜那里我已知会。”
    沈翀将她带入一处庭院,除了看门的小厮,三进的院子竟无一人,显然又是沈翀提前安排好的。
    将沈谣引入二楼的一间屋子,室内布置得倒也雅致,桌子放着茶具,茶几一旁的红泥小炉正冒着热气。茶具旁放着一只小小的青花白地瓷长颈梅瓶,里面插着一枝开得正好的桃花。
    沈谣脱下帷帽,跪坐在席上,清澈的眸子时不时落在沈翀身上。
    不等青竹奉茶,沈翀兀自拿起水壶添水,泡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配上那张俊逸不凡的脸,很是赏心悦目、
    沉思许久,沈谣忽然道:“哥哥带我出来,可是为了武安侯府之事?”
    “果然是瞒不过你。”沈翀早知道瞒不住她,遂将她引至窗前,伸手推开了窗子,窗外正是他们来时经过的一条小巷。
    恰此时,街巷的一头驶来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马车一路行至窗子对面的一户门下停下,车帘掀开走下一同样带着帷帽的女子。
    虽然女子遮掩了面容,但沈谣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正是武安侯府的小姐武清霜,之所以认出来是因为沈谣见过武清霜身旁的丫鬟,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架不住沈谣记性好。
    那小丫鬟上前轻轻叩门,门很快便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他将人迎了进去,随后探出头四下看了看。
    沈翀选的这处屋舍恰好能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对面的人却很难发现他们。沈翀指了指另外一扇窗子,沈谣走了过去,就见院子里站着一年轻男子,此时正焦急地走来走去,仿佛是听到了脚步声,连忙迎了上去。
    武清霜已脱下帷帽,见到男子脸上随即露出欣喜之色,快走几步扑向男子的怀抱,后者亦紧紧将人揽在怀中。
    原来是私会,沈谣不由看向沈翀,亲眼目睹自己未婚妻子与其他男人幽会,是个正常男子都会愤怒的吧。
    然而,她想错了。
    面前的男子睁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握着一只青花云纹薄胎碗,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相拥的男女,通身上下没有一丝气息可以称之为愤怒。
    沈谣若有所悟道:“原来哥哥一早便想退了这门亲事。”
    沈翀道:“那倒不是,毕竟与武安侯结亲并非坏事。”
    如此说来那便是哥哥对这位武安侯府的嫡小姐不满意了,现在想来武安侯府之所以屡屡延迟婚期,怕是武清霜使得坏。以武安侯对武清妍的态度来看,武安侯定然是对武清霜的事情毫不知情。
    此刻,对面屋子里的一对鸳鸯已相拥而吻,女子微仰着脸,眼睛半眯着,白皙脸颊宛如霞染,粉红的唇角微微张着,一副任君采撷的媚态。
    男子埋首女子颈间,手指则在女子身上不停地游走。
    沈谣正看得入神,面前却是一黑,窗子哒地一声关上了。
    她有些不满地回头,正对上沈翀含着浓浓促狭笑意的墨眸,修长的手指刮了下沈谣的翘鼻,低低笑道:“你这丫头好不知羞!”
    “饮食男女之欲。人之大共也。”沈谣偏过头,从未有人对她做过如此亲昵的举动,她有些不适,总感觉鼻子上趴着一只蜜蜂,痒痒的。
    “对了,那男子是谁?”沈谣心中隐隐有猜测,但仍是觉得不太可能。
    沈翀嘴边的笑意淡去,冷哼道:“除了陈轩还能是谁?”
    果然是他,前不久与武清妍议亲的都御史家的长子陈轩。如此一来,武清霜谋害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嫁祸武清妍便能说得通,武清妍在都御史夫人那里失了脸面,陈家自然就看不上武清妍,这婚事便不能成。
    而国公府嫡出姑娘出了事儿,国公府震怒,想必会退了与武安侯府的亲事,那么武清霜与沈翀的婚事便可作罢。
    届时男未婚女未嫁,真真是好算计。可这用别人鲜血与亲妹婚姻换来的婚宴真的就能长久吗?
    人心之恶,竟至于此。
    这时,小巷子里传来了马蹄声,沈谣来到临街的小窗前,恰好看到武安侯世子武清炜跳下马,他并未敲门,反而一掀衣摆翻墙入了小院。
    看来是一早便得了消息,沈谣回眸看向沈翀。
    “我已给武安侯足够的面子,相信他会懂。”虽然与武安侯结亲不成,但有这份恩情在,武安侯仍可大用。
    “好了。戏看完了,肚子也该饿了,我带你去致美斋,那里的香糟葡萄鱼、板栗烧野鸡很是美味。”沈翀带着她原路返回宝华斋上了马车,约莫一刻钟便至致美斋。
    第12章 冤家路窄
    沈谣本就是嘴刁之人,在吃食上从不将就,寻常酒楼的饭食很难勾起她的兴趣,而沈翀为她推荐的几样菜色却甚是美味。
    “这香糟葡萄鱼一般选择两斤左右的鳜鱼,去头尾,去内脏、腮、鳞,最后去骨,将鱼肉用葡萄花刀制成葡萄颗粒状,腌渍入味后,拍上面粉,裹上鸡蛋液,用热勺凉油升温后,下鱼炸至金黄,再用红葡萄酒调味。若是用新鲜葡萄液兑入些许玫瑰露酒、白糖、盐等滤出的葡萄汁勾兑味道则更佳……”
    谈至美食,沈翀眼睛里总是含着笑,黑眸转动时流光溢彩。
    沈谣不由感叹道:“原来哥哥才是实至名归的老饕,不仅会吃,还知道如何做,只是不知哥哥厨艺如何?”
    沈翀眨眨眼:“你想知道?”
    沈谣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俗话说君子远庖厨,更何况国公府的世子爷,他肯定是不会的。
    两人并没有再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度探讨,反而是这一桌子美食令沈谣很是惋惜,她虽然很有食欲,但食量很小。
    沈翀用的也不多,两人吃罢便打算回府,谁知刚出雅间便遇到了熟人,沈翀便嘱托她先行在马车上等候。
    出了雅间穿过长廊又是一处厅堂,临窗摆了几张桌子。
    远远的沈谣瞧着靠近楼梯处的那桌,有一道紫色身影莫名熟悉,而这份熟悉中又隐隐透着股未知的危险气息。
    沈谣的目光隔着帷帽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仿佛是察觉到她的注视,男人忽然抬起头来,平静面容难掩眸中森凉笑意。
    沈谣心口猛然一紧,是他。
    她有些庆幸此刻自己带着帷帽,那样森寒的目光只落在她身上一瞬便转开了。
    沈谣的低垂着头,脚步却不由快了几分。
    这时厅堂里一桌客人起了争执,喧闹的争执传入耳中。沈谣抬眸看去,见一衣袍华贵的中年人正拉扯着一粗布衣裳的年轻男子,语声咄咄指责对方偷了他的钱袋子。
    粗木衣衫的年轻人,面露窘色,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着。
    沈谣的目光落在身着华服的中年人领口露出的里衣,暼过男子同桌坐着的三人,落在桌上的两盘菜上。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手指快速拂过耳垂。
    身后的青竹没料到沈谣会突然顿足,一时不察险些撞在沈谣的身上。
    “我的耳坠子不见了,许是丢在方才的雅间里了。”沈谣将手中藏着的耳坠子塞入袖中,轻声道。
    青竹一看果然六姑娘右耳的青金石的耳坠子不见了踪影,她忙自责道:“是奴婢看护不周,姑娘在此稍候,奴婢这就寻来。”
    姑娘家的随身物事若是被有心人捡去,怕是会污了小姐名声。青竹自是不能马虎,她记得姑娘离开雅间时耳坠子还在的,想必是刚刚出来的这一路上丢的,应该还在走廊上。
    “我随你一道儿去。”说话间沈谣已转身跟上青竹的脚步。
    便是在她转身的一瞬,华服中年男子将年轻人一把推了出去,口中骂道:“狗贼,偷东西还不认,我打死你!”
    年轻人被推身子倒飞出去,身子轻盈的仿若一只风筝,那只‘风筝’在半空中陡然扭转身子,袖中寒芒乍现,径直飘向临窗那桌的紫衣人。
    紫衣人仿若未觉,依旧如山岳般稳稳坐在桌上。握着杯子的手轻轻一扬,那杯水便泼在了恰好飞来的年轻人脸上。
    明明是那样快的动作,在沈谣的余光中却清晰地看到了酒水泼在年轻人圆睁得眼睛上,茶渍沾湿了他浓黑的睫毛。
    紫衣人出手如电,捏着他握匕首的腕子,用力一扭,匕首脱力飞出,直直地飞向沈谣的方向。
    在那快如闪电的一瞬,沈谣脑子里一片空白,耳畔听得一声清响,纷乱尘色里展开一抹素色,水蓝色幂篱飘然落下,旋飞的薄纱翩跹成一只蝴蝶,轻轻地落在刀光剑影里,于如波涛的喧闹中辟出一隅静谧。
    “叮”地一声,匕首插入了对面的门板上,沈谣眨了眨眼,鬓边一缕青丝缓缓飘落,跌入尘埃。
    沈谣再顾不得身后的刀光剑影,瞪大的眸子里满是惊慌无措,脚步凌乱地朝着哥哥沈翀的方向奔去。
    雅间的沈翀听见了动静,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从来沉稳的他,竟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匆匆奔出门外,纷纷扰扰的血影中,他看到那一抹水色素颜,裙裾翩跹,青丝飞扬,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惊惶无助。
    他伸出手臂,她便如倦鸟一般飞扑入怀。
    落在沈翀怀中那刻,沈谣急促跳动的心才缓缓落下。
    沈翀看了一眼血雨腥风中仍坐在桌前喝酒的姬如渊,唇间划过一抹冷意,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凛冽寒意。
    锦衣卫杀人从来不讲究美感,在场九名刺客很快便被收拾干净了。
    “大人,九名刺客七人已伏诛,剩下两个重伤。”陆千户在杀完人后,命锦衣卫的人收拾了下凌乱的战场,以便自家主子能够继续悠闲地坐在窗边吃酒看美人。
    “杀了。”姬如渊道。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陆千户手起刀落,剩下的两个重伤的刺客随即命丧黄泉,甚至连咒骂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陆千户心知,镇抚使姬大人仇家遍地,对于这种规模的刺杀,一个月总能遇见几回,早已没有兴致审问背后的人是谁,况且即便不审,陆千户也从他们身上猜出了身份。
    “姬大人好生威风。”沈翀脸色很不好,双眸微微眯着,看不清其中神色。
    姬如渊没有说话,目光越过沈翀,落在他身后的沈谣身上,琥珀色的眸子带着些许审视。
    “你认识他们?”姬如渊的声音很冷,但是清冷中又偷着一股子慵懒。
    那感觉便似寒风凛冽的冬日里,窝在火炉旁半眯着眼的猫咪。
    沈翀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微微挪步挡住姬如渊探究的目光。
    “并不认识。”沈谣心中明了,姬如渊在怀疑她,她只需要严明立场,并不需要解释,她不是他的犯人或是下属。
    姬如渊并未再追问下去,那丫头虽然带着帷帽但是先前她的注视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尤其可以确定她是在看到刺客之后才忽然改变方向的。
    沈翀咬牙切齿道:“姬大人,舍妹因你而受到惊吓,况且妹妹身子弱,若是有个好歹……你不打算补偿则个吗?”
    姬如渊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出口道:“我没钱!”
    沈谣听出这声音中透着一股气急败坏。
    “妹妹,走!想必父亲这会儿也回来了,咱们这便去说道说道。”沈翀说罢便带着沈谣打算出门。
    刚走到楼梯口,姬如渊忽然喊道:“慢着!”
    沈谣诧异地回过头,见他磨磨蹭蹭地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见沈翀仍不动,便又摸出了一张,随即厉声道:“再多了也没有。”
    沈翀这才缓步行至桌前,将那两张银票捏在手中,食指轻轻一弹票面,笑眯眯道:“姬大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抠门得紧。”
    “来,妹妹,这二百两银子便拿去买些脂粉,打扮打扮,不能辜负了姬大人一番心意。”沈翀开心地大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倒是有了几分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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