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苦苦等待了上百个日夜。
我背叛了神明,所以神明再不容许我踏足他的领地。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我并不觉得委屈。可真的……太久了,久到我都要遗忘,这座山也曾供我随意征服。
久违地踏足雪山,山的气息,雪的触感,被冻得坚硬无比的表面,还有如同脉络一样的山脉起伏,每一样都没变,每一样都让我怀念不已。
我亲吻着大地,颤抖着手抚摸坚实的地表,还想更多地感受一下,神明却一把将我从地上扯起来,略显粗暴地把我拉上了山。
“等等……”太久没有做这样的剧烈运动,我有些吃不消,请求神明能为我慢下动作。
神明居高临下地睨着我,轻抚我的面颊,从嗓子里低沉地发出“嗯”的音,似乎是答应了,然而拉着我一路向上的劲头却丝毫没有减退。
我意识到,这是位表面仁慈,实际冷酷又凶悍的神明。
胃翻腾着,腿都要抽筋,我咬住唇,双眸被寒风吹拂着不住聚起泪水,自眼尾滑落。
“我从来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神明吻去我眼尾的泪水,兴许是被我的狼狈激起了怜悯之心,他缓和下来,不再那么强硬。
“你的破绽太多了,伪装也不够小心。”模糊的视野里,神明温柔的目光中掺杂进一点痛恨,“但我还是……对你无法自拔。”
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我将自己汗湿的侧脸贴上他的面颊,乖巧又眷恋地磨蹭。
“我爱你……”我向神明宣誓忠诚,“我一辈子都只爱你。”
所以,你也可以放心地爱我,将一切交付于我。
“爱我?”神明像是被蛊惑了。
我吻了吻他的唇,道:“这世上,不可能有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神明沉默下来。或许是被我感动了,为奖励我的虔诚,他化作凌冽的风将我牢牢缠裹,托着我的身体,将我极快地带往山巅。
我疾呼着,因为缺氧脑袋一片空白。奋力呼吸,却没有多少氧气进到肺里。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可是好不容易能够回来,重新获得踏上这里的资格,就算死也不可能叫停了。
我抵御着本能的恐惧,更紧地拥住眼前的神明。
以为会这样一口气到达峰顶,没想到神明却将我放在了距离山巅近在咫尺的地方。
我迷茫地睁开眼,神明已经退开。
“桑念,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他做了个相当吓人的开场白,让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如果你还有事瞒着我,就在现在坦白。今夜过后,我不会翻旧账,更不会因此生你的气。但要是你选择继续隐瞒……”
他没有说下去,可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假如我选择隐瞒,被他哪一天发现真相,就算他再对我难以自拔,也绝不会继续纵容我。感情需要维系,信任经不起消耗。他能原谅我一次,不代表能原谅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
我并不愚蠢,我知道他在给我机会,一次又一次地,给我机会。
焦虑地咬住指关节,思索须臾,我向他一点点袒露自己的卑劣。
“你之前的工作……是我弄没的。我贿赂了院长,让他不要聘用你……”
俊美的神明牵着我的手,往前垮了一大步,在我的惊呼中,冷静地询问:“还有呢?”
“我让周及雨教我……怎么‘捕获’你,试图对你进行情感操控。”
“我一直找人跟踪你,跟了三年……每个星期,她都会把你的行踪发到我的邮箱。”
“我想过要把你囚禁在身边,让你成为只能依附我的菟丝子……”
“之前我住的公寓根本没有装修……都是我接近你的借口……”
“药是治疗焦虑症的……毫无音讯的三个月,我都在疗养院治病……”
乱七八糟,颠三倒四,能说的都说了,连跟他无关的,当年与施皓的恩怨也说了,就怕自己坦白得不够彻底。
而每坦白一件事,神明就会像奖励一般,领着我往山巅更近一步。
“还有吗?”他向我确认。
我摇了摇头,颤声表示没有了。我以后都是他虔诚的信徒,哪里还敢有所隐瞒?
替我拿掉抵住齿关的手指,神明吻了吻我汗湿的额头,温柔地夸赞道:“你做得很好,小念。非常好。”
魔咒一样的话语钻入耳道,身体战栗着,不自觉与神明十指相扣。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唔,他绝对是故意的。
要疯了,根本冷静不下来,心脏要爆炸了,明明知道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些……
仿佛被注入了力量,我开始主动要求继续前进,与从前走两步就开始抗拒想要休息的模样简直天壤之别。
连神明都有些意外我积极的态度:“这么喜欢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上前紧紧抱住他,催促他快一些。
“喜欢吗?”神明一改往日性情,执拗地要我表态。
收紧双臂,面颊、眼睛、耳朵都在发烫,连大脑都像是要沸腾了,无法很好地思考,被烧成一团浆糊。
“喜欢……”
一出口就停不下来了。
“喜欢你……”
喜欢他,哪里都喜欢,喜欢到想就这样化成一个茧,同他永远永远在一起,深埋进地底。喜欢他,喜欢他的吻,喜欢他的碰触,他的所有所有,我都喜欢。
无法看到神明的表情,可从他立即化为疾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前就将我带到山顶这点上看,他应该是相当满意我的回答的。
速度太快了,我仿佛在两分钟内坐了十次过山车,每次还都是直接从最高点俯冲而下。
我整个宕机了,瘫痪了,躺倒在山巅,身上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神明爱怜地吻着我的面颊,亲昵地蹭着我的额角,他是那样高兴,高兴我能重新回到他的怀抱,高兴我再一次征服了他所幻化的雪山。
他毫不掩饰对我的钟爱,就差把“神明最爱的凡人”几个字烙在我的身上。
“你还好吗?”
闭着眼,我拖长了音“嗯”了声。
我只是想表达自己没事,在神明听来却好像一种默许。
攀爬一座雪山,凡人会疲惫,神明不会。休息片刻,他又有了重来一次的打算。
以前不能完全体会登山的乐趣,或者说,强烈的自尊心让我拒绝承认自己沉溺其中。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彻底明了“征服”的奥义——我征服雪山的同时,雪山也征服了我。
不会再抵触了,想重来多少次都可以。这样想着,主动发出了邀约。
“我想再来一次……”
然后就有了第二第三次。内心是想配合的,毕竟这是回归神明座下第一次表现自我的机会,奈何体力达不够,咬牙忍住了拒绝的话,身体却无可抑制地想要逃离。
果然还是不行,爬不上去的,让我休息吧……
结果被神明拖拽着抓回来,强制性地不断鞭策着我让我继续前进。
“讨厌了吗?”神明狡猾地在我意志最薄弱时问出堪称刁钻的问题。
我这样对待你,你讨厌我了吗?说喜欢我的话,是不是骗我的?
因为曾经说过“讨厌”,所以哪怕之后补上一百万个“喜欢”,也会怀疑那些喜欢的可信度。向来以清冷气质出现在人前的雪山神明,骨子里其实是个爱记仇,又小心眼的家伙。
“……不讨厌。”我咬牙道。
风雪欢心地在我周身起舞,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叽嘎叽的响声。
“真的?”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我的回答,神明不满地指挥风雪钻入我的后颈,在我皮肉上留下疼痛的痕迹。
我只好服软,松开齿关崩溃地大喊:“真的,真的!”
“嘘……”神明一把捂住我的嘴,假惺惺地贴在我耳边轻声道,“小声一些,不要吓到小动物。”
那你倒是放开我别缠着我问这问那啊?
心里腹诽着,却还是听话地没有再发出会惊动小动物的声音。就连登上峰顶那样让人感到喜悦的时刻,也自己乖乖捂着嘴,只敢发出一点从喉咙里泄出的轻哼。
三次登山后,神明终于心满意足,允我在群山的怀抱中睡去。
我筋疲力尽,几乎是翻了身便失去了意识。
到底谁才是那个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的人?
眨着酸胀地双眼浑身疼痛地醒来,从天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判断,起码已经九、十点钟。整个阁楼就我一个人,纪晨风什么时候起床的我都不知道。
空调发出低频的运转声,带走夏日的酷热。身体和床褥都干燥又清爽,显然纪晨风如同从前那般,做了非常完美的善后工作。
僵硬地起身,穿上床尾摆放的t恤和裤子,抬手的时候感觉肩膀一阵牵扯的痛,低头一看,肩头那枚丑陋的烙印整个红肿起来,最外圈还有明晃晃的紫色牙印。
碰了碰,疼得嘶了声,我有些哭笑不得。纪晨风这家伙,真的很喜欢往我的伤疤上重新打上自己的痕迹。
扭头看向身后,只看到后腰的一个烟疤上也被留了牙印,不用想,后背应该到处都是他的咬痕了。
明明和我同年,怎么跟属狗的一样?是把我当肉骨头了吗?
第71章 不委屈,更不觉得苦
简行的康康宠物医院一共是两层加一个小阁楼:一层为门诊、留观、挂水区;二层是手术、住院、影像区。平时人流主要集中在一楼,二楼相对清净些。
从阁楼下去,就见纪晨风一个人坐在二楼大厅的长条形吧台前,开着笔记本电脑,不知在填写什么东西。走近他背后一看,原来是住院病历。
“我饿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整个人像树懒一样扒着他。
兴许是前面太专注了,没听到有人靠近,纪晨风一下子转过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见到是我才重新放松了身上的肌肉。
我稍稍松开他:“啊,吓到你了吗?”
人工耳蜗虽然能帮助听损人士恢复听力,但对声源的辨识度上仍有缺陷,无法很好的掌握声音的距离和方向。纪晨风太过迁就我,以至于我总是忘记他身体的残疾。明明我应该把这些基本常识刻进心里,时时注意的。
“不怕不怕哦……”我伸手绕到他身前,顺着心口轻轻拍了拍,道,“下次我会记得先出声的。”
纪晨风握住我的手,语气多少带上点无奈:“随时会有人上来的,你收敛一些。茶水间有包子和豆腐脑,你洗漱完自己热一下吃。”
我在他面颊上重重亲了一口:“知道了。”说着,直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茶水间兼具厨房功能,除了咖啡机、冰箱、微波炉这些常规电器,还备了电磁炉、吸油烟机等厨房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