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扫视了他们一眼,伸手抚着腕间的玉镯子,淡淡的道:“你们良娣去了,这屋里红色的物件都撤了,换了素淡的来。还有你们身上的衣裳,红色之类的,一律不许穿,珠钗也是如此,我等下让人给你们送些白色的绢花来,戴那个就是。”
她说话的时候,一言一语像是滚珠落玉盘,似乎还泛着几分凉意,一字一句字字都敲击在人心头,让人心生敬畏。
张嬷嬷看她挺着腰,右手抚着腕间玉镯子,气质从容,那种轻描淡写,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几分压迫,与太子,像了四分。
“咚咚咚”
伸手轻轻敲了敲桌面,珍珠道:“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彩霞一个激灵,忙道:“奴婢这就将屋里红色的物件撤下去。”
她一开口,屋里顿时就忙了起来,珍珠站在屋里也嫌碍手碍脚的,便去了外边。
彩霞抬了椅子过来,笑道:“良媛您坐。”
珍珠抬眼瞧了她一眼,看着顿时忙起来的碧阆苑,忍不住叹了口气。
“淑妃娘娘呢?”
唤了一个小宫女过来,珍珠柔声问。
小宫女怯怯的,小心翼翼的道:“李夫人递了帖子进宫来,淑妃娘娘去接她了。”
珍珠挑眉,张嬷嬷附耳小声说道:“李良娣是早产的,李夫人自打生了她之后便损了身子。淑妃娘娘怕是怕她会承受不了失去爱女的打击,这才移步去接吧。”
珍珠颔首,抚着腰间的玉佩,触手温凉,多握了一下,便会变得温热,像是人的体温一样。
只希望淑妃娘娘,不要迁怒她才是。
碧阆苑的人行动起来,很快的就将屋里鲜亮的东西撤了下去,换上素淡的。
珍珠问是谁掌管着李良娣库房的钥匙,彩霞回答是绿蝶。
“绿蝶去哪了?”
珍珠还记得绿蝶,昨日便是她来求自己去请黄太医的。
“呵,宁良媛难道不知道吗?彩霞昨日去你绛色院,最后是被人抬着回来的?你这话,是在耀武扬威吗?”
一声冷呵,淑妃从外边走进来,着了白色绣墨竹的齐腰襦裙,腰间环佩铃咚,眉目凛冽,目光不算友善的看着珍珠。
昨夜……
珍珠苦恼的皱了皱眉,站起身来与她行礼:“淑妃娘娘!”
淑妃冷眼瞧着她,并不叫她起身。
珍珠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笑笑站起身,不待淑妃问罪,她捏着腰间的飞龙玉佩笑道:“淑妃娘娘恕罪,只是您也知道我肚子里有了孩子,受不得累,还望您见谅。”
淑妃心里怒气翻滚,看见她手上的玉佩,却将这股气压了下去。
那是万历帝贴身的玉佩,竟然赏给了她,或许这位宁良媛已经入了皇上的眼。自己不能轻举妄动,惹了皇上生厌。
吸了口气,淑妃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宁良媛果真是好口才。”
然后转身扶着身旁的妇人进了屋去,那夫人穿着雍容的诰命锦服,容色憔悴,眼角有着细细的皱纹,皮肤白皙,看着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大美人。
这怕是李良娣的母亲李夫人了。
珍珠想了想,站在原地没动,不一会儿,便听见屋里传来嚎啕大哭。
珍珠想了想,还是移步去了屋里——她如今管着东宫,李良娣是东宫的人,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你们屋里应该备得有人参吧?”
她问彩霞,得到肯定的回答,便道:“你去泡杯参茶上来,给李夫人端上去。”
李夫人身子骨本就不强健,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悲之下,恐会承受不住。
彩霞应了一声,利落的下去泡茶。
想了想,珍珠又唤了一个小太监过来,让他去太医署请个太医过来,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珍珠坐在外间,听见里边李夫人的哭声,还有淑妃娘娘温柔的安抚声,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世间悲苦,不过是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罢了。
里边哭声突然一顿,珍珠竖起耳朵,听见里边传来的惊呼声,忍不住抿了抿唇。
“张嬷嬷,你去里边看看吧。”
张嬷嬷应了,掀了门帘走进去。
安抚好李夫人,淑妃有些疲累的走出来,就看见珍珠坐在外边,目光盯着桌上一簇芙蓉花,中规中矩的坐着。
“你怎么还在这?”
对于这位导致自家妹妹去世的直接凶手,淑妃很难有好脸色。
珍珠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太子爷让我打理东宫一切事物,我自来不敢大意的。对于李良娣的事情,我觉得很可惜,还望您与李夫人能节哀。”
淑妃坐在罗汉床上,彩霞很快的捧了一盏参茶上来,珍珠问:“李夫人没事吧?我让人去请了太医,也该到了。”
淑妃目光有些奇异的看着她,再打量屋里变化的摆设,神色微缓,道:“你有心了。”
这屋里没个主事的人,如今屋里摆设大变,除了珍珠吩咐的,不做他想。
她不是个蠢笨的人,自然知道李柔儿这病,与珍珠毫无关系。只能说,珍珠只是李柔儿倒下的一个引火线而已。
况且,一开始便是李柔儿挑衅在前。淑妃再是如何想找珍珠的麻烦,也不能无理取闹。
珍珠笑了笑,道:“不知道,李良娣的身后事,淑妃娘娘可有什么想法?”
淑妃道:“这事儿,你不用管,柔儿的身后事,我这做姐姐的,自然会处理的。”
珍珠挑眉,想了想道:“如果娘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我能做到,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第89章
“那本宫便先谢过宁良媛了。”
淑妃微微一笑,发间琉珠簪子微微晃动,眼眶微微发红,那种娇美的感觉之中又透着女人特有的妩媚动人,十分的让人心动。
“淑妃娘娘实在是太客气了。”
珍珠手指抚过膝上长裙上绣着的暗纹,叹道:“李良娣是东宫的人,如今……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淑妃娘娘,宁良媛!周太医来了。”
彩霞走进屋来轻声禀告。
淑妃颔首:“便请周太医进来吧。”
李夫人被安置在卧室里的美人榻之上,周太医仔细为昏迷之中的李夫人诊脉之后,只道她悲伤过度,情绪太过激动,无法承受打击而昏厥过去。
“麻烦你了,周太医!文琴,送周太医出去。”
淑妃淡淡的吩咐。
珍珠笑道:“李夫人没事那我就放心了,我记得我那儿有一些上好的阿胶,等会儿回去我便让人给李夫人送来,只希望她能保重身体。”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淑妃意味不明的看着她,面上虽然带了笑,眼里却是一片清冷。
“文书,帮本宫送送宁良媛。”
从碧阆苑出来,那种压抑的气氛才骤然一松,珍珠一直挺着的腰肢只觉得有两分酸软,让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一直保持着那种高贵大方的姿态,实在是很累人的。
张嬷嬷伸手扶住她,笑道:“良媛您今日将碧阆苑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奴婢都被您吓了一跳。”
珍珠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只不过是见过我母亲做过这些事。”
说到这,她的神色不免有些低落。
张嬷嬷三人相视一眼,宁夫人做过……也就是说,自家良媛当初见到亲人死去。
碧玉笑道:“奴婢还以为淑妃娘娘还要与良媛您针锋相对了,看来她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了。”
张嬷嬷立刻就骂了她一句:“在宫里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知道隔墙有耳,谨慎行事这个道理吗?淑妃娘娘身份尊贵,又岂是我们做奴才的能议论的?”
碧玉神色一肃,认真道:“嬷嬷,我错了。”
珍珠扫视了四周一眼,漫不经心的道:“嬷嬷待碧玉她们也太严厉了些。”
张嬷嬷笑道:“奴婢们若是不谨慎些,若是说错话给您招来麻烦又怎么办?”
珍珠笑笑,心里倒是赞同她这句话。
“淑妃娘娘……”
她嘴里轻声叫出这个名字,突然笑了笑,道:“她若真是待我尽弃前嫌,那就好了。”
碧水看着她,欲言又止,小声问:“良媛您的意思是……”
珍珠眯着眼睛,阳光下她的面庞上还能看见她细细的绒毛,从侧面看,还围着淡淡的一层金辉。
“人都是自私,有感情的。我和淑妃娘娘的亲妹妹,淑妃娘娘自然是站在李良娣那边的。李良娣倒下之前见的最后一人是我,其中不能不让人多想。无论是在淑妃娘娘心里,还是李夫人心里,始终都有着一个疙瘩。”
碧玉轻声道:“可是刚才淑妃娘娘待您也很是客气的。”
珍珠笑了笑,道:“我能感觉得出来,淑妃娘家并没有完全放下对我的芥蒂。不过,我也能理解。”
她对一个人的好恶情绪很是敏感,就像她知道太子虽然面上疏离,骨子里待她却极为温柔。而淑妃,客气之中,却带着对她的一种压抑的厌恶。
“这宫里每个人都是人精,日后良媛您还是远着淑妃娘娘才是。”
淑妃能登上四妃的位置,还能生下两个皇子,她的手段心性又怎么可能简单?就像刚才她的表现,碧玉她们都认为她心里是放下了对珍珠的不喜的。
珍珠心里倒是不在意淑妃对自己的态度,瞧见碧玉三人严肃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淑妃娘娘再是讨厌我,那又如何?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我们之间也不能时常见面,我在东宫里,她总不可能跑到东宫来找我麻烦吧?”
张嬷嬷不得不感叹,有的时候,自家良媛说话一针见血。或者说,她看起来天真烂漫,实际上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先不提这个,倒是那个绿蝶,她怎么会倒在床上爬不起来?”
珍珠有些不解,昨夜见着人还是好好的了。
张嬷嬷解释道:“那绿蝶惊扰了您与殿下,自然是要受罚的,不过是赏了她十五板子。”
这便是规矩,若没有规矩,其他人是不是谁都能大半夜的跑来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