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两兄弟之间还硝烟味儿十足,楼上,杭夫人已经换好衣服卸了妆,顺着楼梯下到一楼。
“聊得怎么样?”杭夫人还沉浸在自己构想的“兄友弟恭”剧本中,“修远,把你在国外的见闻跟两个弟弟多讲讲。”
“大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到,”杭修途微笑着抬起头,把高帽子给杭修远牢牢戴上,“给我和杭杨都备了新年礼物;再说,大哥见多识广,他的经验对我而言也颇有启发。”
“修远果然越来越稳重了,”杭夫人笑意更盛,漂亮得像朵人间富贵花,“你回来得少,平时他俩也麻烦不到你,既然难得在家,一定多关心两个弟弟。”
杭修远:“……嗯。”
杭修途用茶杯盖轻轻拨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小饮了一口,然后从杭夫人看不见的位置向正对面的大哥露出了一个微笑。
杭修远:“……”
就这样,杭修远在一回家就被弟弟血坑的“惊喜”中度过了一整天。
第二天中午,杭修远亲自开车,带着两个弟弟提前3个小时去机场接人,杭修途犹豫再三,还是全副武装下了车,三兄弟一起走到接机区域。杭修途本人讨厌大批量的粉丝接机,虽然日常的私人行程有被严密保护,但偶尔参加综艺或宣传活动的时候,行程较为透明的情况下,也被迫体验过“被接机”的盛况,对飞机场这种地方多多少少有点心理阴影。
好在冬天带围巾和口罩并不显得特立独行,他把墨镜往下压了压,非常自然地踏入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当然,能让杭大影帝从“被人接机”的身份转换到“给人接机”,正是杭家一家之主——杭遂。
杭董事长从机场大厅一出来,完全没有难度,三人一眼就从人群中看见了他,赶紧迎上前:“爸!”
杭遂已经临近耳顺之年,但保养得好,从骨像也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只是经过时间的打磨沉淀,多了太多岁月赋予的韵味。
他抬眼轻轻扫过来的一瞬,杭杨的背条件反射一挺,差点对亲爸喊出来一句“杭总好!”
好在杭家人一向低调,杭遂几乎从未在媒体上曝光过自己,此时身边也只带着一个保镖,周围无人知晓这里站着一个身家千亿的富豪,见没多少路人往这里投来视线,兄弟几个同时悄悄松了口气。
杭修远笑着迎上去,但没胆子给爸一个拥抱,只克制地表现热情:“爸,我们回家吧。”
他声音压低了点:“这儿人流量大,怕修途被人发现。”
杭遂没说话,而是端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先走到杭杨面前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有点僵硬地喊了声:“杭杨。”
杭杨从没见过长辈能把一个亲昵动作做得这么郑重,下意识紧张起来,吞了吞口水:“爸,您回来了。”
杭遂点点头,但似乎这点动作就消耗了他能展现出的全部温情,他冷冷扫向杭修途:“戏子多事。”
杭杨脸色一下就变了,杭修远也瞬间收起笑意,往前一步,加重了语气:“爸!”
只有杭修途静静站在原处,并不多说什么,脸被层层的围巾和口罩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表情,但杭杨就是知道,即便没有这些东西的遮挡,那张总是无波无澜的俊美面孔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但他就是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涩,同为演员,杭杨并不觉得这冷冰冰的四个字侮辱了自己,他只为杭修途感到难过。
杭杨轻轻后退一步,扯住了杭修途的袖子,声音很小,像挂在主人胳膊上的一只猫:“哥。”
不知道杭遂是不是发觉了自己说的话太过分,没再继续,只转身对跟在身边的保镖吩咐:“你留下,等小刘小王带着行李出来以后送去我家,然后直接回家吧,年后再来上班。”
保镖微微躬身:“谢谢杭总!”
杭遂又扫了三个儿子一眼,声音威严:“走。”
一场久别重逢,居然没有半点亲子见面的温情跟感动。
如果杭杨不曾收到父亲漂洋过海寄来的书信和礼物,还有别扭又晦涩的关怀,大概会觉得这个爸爸糟糕透了,居然能对儿子说出这么恶意的否定。
大概真的有人,浮沉多年、事业有成,还是学不会如何在孩子面前好好表达。
“哥,”杭杨有点焦急地贴在杭修途耳边轻声说,“爸他其实……”
杭修途一只手握住杭杨攀在自己胳膊上的左手,轻轻拍了拍:“嗯。”
杭遂回来后的这顿午饭,家庭气氛和昨天截然不同。
几个孩子牢牢秉承“食不言”的标准,吃得优雅且沉默,连筷子的碰撞声都怕大了。
还是杭夫人最先试图活跃一下气氛:“杭遂,这么久没回家了,跟孩子们多聊聊天。你看杨杨,这么精神,活蹦乱跳在我们面前。”
她声音轻下来:“刚出事的时候,你在医院不是说,如果杨杨能好端端醒过来,你愿意放——”
“好了,”杭遂筷子头往桌子上重重一敲,“净记得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杭夫人脸色瞬间沉下来:“杭遂!你怎么说话的!”
杭遂眉心一皱。眼看房子里气氛紧张到一点就着,全杭家最靠谱的大哥赶紧出马:“爸、妈,你们看咱们一家人忙了一年,好不容易聚齐,我们好好的,有事别吵呀!”
“忙了一年?”杭遂冷冰冰扫向杭修途,“忙着哗众取宠是吧!还把亲弟弟也带着得跟你一样!两次!”
他越说语气越森严,筷子在桌面“砰”一拍:“算我白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杭遂真不愧是身居高位多年,虽然杭家人发起脾气都吓人,但还是远不及这位,明明屋子里暖气开得相当充分,杭杨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冰凉起来,脑子被吼得几乎炸开。
但他颤巍巍偏头一看,杭修途居然……平静地伸筷子夹了一个茄盒?!似乎没点名道姓说得就不是自己!
这是何等的心理素质?
杭遂一看,当然更气了,手往桌子上又一拍:“杭修途!”
“修途是跟我商量之后做的决定,”杭·全家人的春风·修远当场站起来,“小杨醒来后小半年都是修途在照料,小杨跟原公司的纠纷也是修途搞定,爸,您怎么就不能心平气和对待他呢?”
“你——”
“当演员是家族耻辱吗?一部好的影视作品多年后也依然会有人缅怀和致敬,好的演员和好的画家、诗人……数学家、工程师,再或者商人,”杭修远一口气说了个干净,“有什么分别?”
“爸,您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大杭:我的冤种弟弟
第40章
杭遂没有立即说话, 冰一样的眼神投向两个年长的儿子。他虽然沉默着,杭杨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被他周身的怒火灼伤。
数秒的安静后,杭杨颤巍巍站起来:“爸。”
杭遂威严的目光投过来的瞬间, 杭杨“嘶”倒吸了口凉气, 但被他迅速遮掩住,杭杨放在餐桌下两只手攥成拳,尽量不显露畏惧地同父亲对视:“爸,我跟大哥想法一样。再说是我任性, 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做演员,也是我拜托哥把我签到工作室……”
“砰!”杭遂又是一巴掌落在桌子上,餐具“叮呤咣啷”齐齐响起来:“反了, 都反了!我杭遂的儿子一个个都争着去做戏子!”
这次直面父亲怒火的杭杨脑子“嗡”了一下全白了, 在他并不长的20余年人生中从没见过发火这么吓人的,连刚刚还稳得一批的大哥也悄无声息坐回到凳子上,再没了动静。
悄无声息的餐厅里,杭杨身边突然传出一点餐具碰撞的细微响动,他带着点哆嗦转过头,看到杭修途淡然盛了碗汤,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和杭杨对上:“要吗?”
“哥、哥……”杭杨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里连话都说不流畅,眼睁睁看着杭修途端起自己的碗, 跟没事人一样帮自己也舀了两勺。
餐厅非常、非常安静, 只能听见杭修途轻到极点的吞咽声。
而杭杨看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汤, 只感觉眼发晕、喉咙紧, 一滴都咽不下去。
喝完汤,杭修途优雅地放下餐具, 擦了擦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起身:“我吃完了, 先离席,大家慢用。”
杭杨右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果不其然,杭遂盛怒的声音响起:“杭修途!你还有没有一点教养!”
终于,杭修途这次有了反应,杭杨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停下来,转过身,餐厅的吊灯光线正巧完美打在雕铸般的侧脸上,好看到令人一时失语。
“爸,您尊重我和杭杨的职业吗?您尊重我和杭杨的想法吗?您有尊重我的人格吗?”不得不说杭修途台词功底真的绝了,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却并不像单纯的发泄一样咄咄逼人,反而让人不由自主想听下去,“我想‘尊重是相互的’这是连孩子都知道的常识,我并不明白您有什么立场搬出‘教养’这顶帽子来指责我。”
杭修途流畅且平静地说完这段话,当即转身走了,留下四个人在餐桌上相对着沉默。
杭遂额角隐隐有青筋突起,他气得半晌才说出来:“真是反了天了……”
谁知道旁边又“砰!”一声,这次杭夫人直接a了上去,她杏眸圆瞪:“谁反了天?我看是你反了天!你怎么说儿子的?嗯?有你这么侮辱自己亲生儿子的?还‘戏子’,我看你是上世纪传过来的古董吧!叫你一句杭总还真把自己当电视剧里面作上天的霸总了?”
“虞冉!……”
眼看战火已经转移到爸妈之间,杭杨小心翼翼把凳子往大哥旁边挪了一点、再一点,然后小声问:“大哥,我能逃吗?”
杭修远顿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去吧,大哥顶着。”
杭杨眼里几乎有泪花闪动:大哥!我的超人!
他小腿一蹬,从凳子上轻手轻脚跳下来,跟只身手敏捷的猫一样蹿出了客厅。
杭杨记得刚刚杭修途消失的方向,他朝一楼的后门方向走过去,确认了这边几个房间全是空的,然后轻轻推开后门。
一阵冷风径直窜进来,冻得毫无防备的杭杨打了个哆嗦,他把两只袖子往下扯了扯,两条小胳膊抱在胸前,在后花园走了几步:“哥,哥?”
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气,杭杨刚想转头,就被一件带着余温的大衣当场裹了个结实:“怎么又跟过来了?”
“哥!”杭杨挣扎着想把衣服脱下来,“你只剩毛衣了,冷!”
可惜这点反抗的力道在杭修途眼里实在不够看,被轻轻松松镇压了:“不冷。”
杭杨整个崽被大他一号的大衣裹起来,像只埋在土堆里的小仓鼠,只露出半个脑袋。
冬天的后花园实在萧条,尽管种植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植株,但还是有种空荡荡的寂寥感。
杭修途往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按住院落中央一颗樱花树的树干,他抬起头,看它光秃秃的树杈:“这棵树是我小时候种下的,我长大,它也长大,我对它感情很深。当年家里的后院也小,也不像现在有这么多园丁打理,这棵树就种在院子正中间。”
杭杨赶紧跟上去,就站在杭修途旁边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爸妈恋旧,你也知道,家里生活向来简朴,即使生意做大也没有搬家,就在那个小别墅住了很多年,”杭修途顿了一下,“直到你出事,爸妈才搬到了这里。”
“我本以为这课树也就没了,”杭修途手在树干上轻轻拍了拍,像在看一个老伙计,“谁知道他们给移栽了过来,但这后花园太大,这棵樱花树已经不适合放正中间了,不够名贵、也不够高大。”
“但它还是在正中间。”杭杨往前一步,轻轻牵住了杭修途的胳膊,“哥。”
“嗯,”杭修途按住了杭杨有点冰凉的手,眼睛还是没从那有点光秃秃的树枝上移开,也不知道哪里好看,“但我已经很多年看到它开花的样子了,我已经……很多年没在过年以外的时间回家了。”
“哥,我们进屋吧,”杭杨顺势说,“外面太冷了。”
“好。”
两人进屋的时候,杭家夫妻的战争正处于中场休息的阶段,看到杭修途穿着一层毛衣从室外走进客厅,杭夫人当场撇下生闷气的老公,急冲冲跑过来,拉住他两只冰凉的手:“杭修途!你搞什么!跟你爸吵架了就出门吹冷风?你又不幼稚啊!”
杭遂黑着脸坐在沙发上,眼神总想往这边瞥,但又不肯光明正大过来问问,就知道摆弄手里的电视遥控器。
“妈,我——”
“你什么你!”杭夫人冲厨房方向喊,“张姐,一碗姜汤!”
“走走走,”杭夫人先把从杭杨手里接过来的大衣往杭修途身上披,然后赶紧把他往楼梯边上推,“赶紧回去再换个厚点的!”
杭修途也就由着母亲推着走,他一只脚刚踏上台阶,整个人犹豫了一下,突然停住了。
他回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父亲:“爸。”
杭修途罕见地主动喊“爸”,杭遂一时没反应过来,先看了坐对面的杭修远一眼,确定是自己没听错,这才皱着眉抬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