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龙无从知晓,在他派出全部小艇,连夜向海警舰队传令的同时,西班牙舰队的旗舰圣菲利佩号,正与开元号擦肩而过。
那艘西班牙旗舰在当天上午的火箭雨中,便被摧毁了三分之一的帆具,两根桅杆还燃起了大火,将舰队指挥旗和圣克鲁斯侯爵的帅旗烧成了灰。
旗舰航速大减,为避免拖累中军,侯爵只能将指挥权暂时转交给王权号,让圣菲利佩号落到了后队。
这也是林凤遍寻不到它的原因。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整个白天圣菲利佩号都几乎没有交战,自然人员齐整,船体完好无损。木工和水手们一直忙于修理桅杆。帆匠则抓紧时间裁剪备用的帆布,然后指挥水手重新悬挂上去。
忙活到这会儿,圣菲利佩号终于基本恢复了动力。
这是圣克鲁斯侯爵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天中,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了。
彼时他正在艉楼奢华的高级军官餐厅中,与贵族们共进晚餐。
贵族们可不会摸黑吃饭,那样太不优雅了。他们命奴仆用厚绒布遮挡住餐厅的窗户,然后点起银质烛台上的鲸油蜡烛。
微微摇曳的温暖烛光,照在有流苏和华丽图案的餐桌布,以及昂贵的金银瓷器餐具上,流光溢彩,十分华贵。
食物也尽可能的丰盛,各种火腿、奶酪、酱料,用名贵香料腌制的鱼和肉类,配上白面包和葡萄酒,在餐具和摆盘的衬托下,至少看上去很诱人。
还有小提琴伴奏。
可在座的贵族们却一个个愁云惨淡,有人低声嘟囔道:“狗娘养的,最后的晚餐。”
众人这才发现,加上弗朗西斯总督,在座就餐的正好13个人。原本低落的心情,不由更糟糕了。
“犹大!”忽然有人愤愤瞪着尴尬的弗朗西斯总督。“你是不是明国人的奸细?!”
“一定是这样!”嘴强贵族们马上找到了出气筒道:“他肯定是投靠了明国人,故意把我们引入包围圈!”
贵族都有祖传的甩锅技能,小弗宽阔的肩膀,用来背锅最适合不过了。
“我的上帝,你们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弗朗西斯手肘碰倒了盐瓶,身体后仰,满脸的惊恐与不安。“我全家老小都在马德里,卸任总督之后还要回去继承爵位的!我怎么可能是犹大呢?!”
“狡辩!你已经在菲律宾当了三年总督,难道会不知道明国海军是另一个层面的对手?根本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贵族们拿着餐刀,愤然指责他道:“你就是存心隐瞒,想让我们都死在远东!”
“我汇报过明国人的火箭很厉害。也通报过他们师承葡萄牙人,非常注重远程火力,这些年火炮技术进步飞快啊!”弗朗西斯委屈道:“都在送给副王和侯爵搁下的信中,建议过好多次,一定要加强火力了啊……”
“可你没说过,明国的战舰是铁壳的!”贵族们冷笑道:“要是早汇报上来,陛下是绝对不会让我们来用鸡蛋碰石头的!”
“这……”弗朗西斯登时语塞,委屈道:“这个事先,我们也不知道啊。”
“来了三年已经,竟连对方的战舰是什么材质都不知道?!”贵族们愤慨道:“还说你不是犹大!”
“好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圣克鲁斯侯爵,终于忍不住用勺子敲了敲银盘,喝止住得理不饶人的贵族们。“要保持风度,先生们。”
说着他又看向弗朗西斯道:“不过总督先生,你确实欠我们一个解释。”
“我们调查过他们的战舰,确实是木制的啊……”弗朗西斯一脸见鬼道:“什么时候加了铁甲,真的一点不知道。见鬼,它们怎么不沉呢?”
“难道他们会木头变铁的魔法不成?”众贵族哂笑起来。
“你们上次交战在什么时候?”侯爵又敲了下盘子,沉声问道。
“……”总督难以启齿道:“我上任以来,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两边没有正经交战过。发生过有限的几次摩擦,也没见他们这么猛过。”
“果然有猫腻!”贵族们愤愤道:“还说你不是犹大!”
“罢了。”侯爵搁下勺子,长叹一声道:“败局已定,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追责的任务,还是留给马德里的检察官们吧。”
顿一下,他强打精神道:“当务之急,是必须要趁夜色逃出海峡去。”
说着侯爵沉声下令道:“传我命令,各舰抛弃辎重,满帆全速前进。务必在天亮前逃入保和海,然后自行选择是去宿务还是三宝颜!”
“阁下,要分兵吗?”众贵族忙问道。
“只有分兵,脱险的人才能多一些。”圣克鲁斯侯爵说着起身对众贵族道:
“诸位,明日我将重新挂起旗帜,吸引明国舰队的注意,尽可能为舰队争取更多的逃生的机会!”
说着他环视众人道:“有不愿死战者,我绝不勉强。诸位大可跟着送信的快艇离开,那同样是个冒险的任务,不会影响你们和家族的声誉的!”
这个时代的贵族虽然对中世纪那套不屑一顾,但骑士精神依然作为社会的义理存在。而且还当着西班牙最伟大战士的面,谁又能公然临阵退缩?
众贵族明明怕得要死,但还得死撑着道:“荣誉、牺牲、英勇、怜悯,是我们至死不渝的信条!”
“好,那就敬牺牲。”圣克鲁斯侯爵端起酒杯。“天主保佑西班牙!”
“敬牺牲。”众贵族也跟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天主保佑西班牙!”
~~
随即,西班牙人也不约而同派出小艇,将命令传达给尽可能多的己方战舰。
结果这一晚上,海面上便扑通扑通的响个不停。那是双方官兵向海中抛弃负重的声音。
两边的船员都不知道,对方指挥官也下了同样的命令。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便以为那是己方的船。
在陌生海域全速夜航,本就十分危险。这时显然组队前进更安全,万一有事儿也好有个照应。
本着同样的心思,各舰循声互相靠拢,但又都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行踪,就这么默默的组队,无声的向前……
这样的小船队越聚越多,又渐渐汇聚成几个大船队,最大的一个船队首尾相距十多里,有二十多条船呢。
大家就这样狼奔豸突、你追我赶,全速航行了一夜。
这一夜,不知多少船触礁、搁浅、迷航甚至沉没……
翌日清晨,天空渐白,但海面上晨雾缭绕,依然看不清两三百米外的情形。各舰指挥官也无从知晓现在具体的方位,以及自己到底有没有驶出苏里高海峡。
不过所有舰长都紧张起来了,勒令劳累一宿的部下强打精神,做好战斗准备。
海上讨生活的人都知道,待会儿气温一升高,雾气就会变成露水落下,视线瞬间不会再有阻碍。
鬼知道待会儿,身边会不会忽然窜出一条敌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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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号上。
休息了一夜,吃了顿高热量的战斗早餐,王如龙又恢复了精神。
他让勤务兵帮自己穿好笔挺的呢绒警袍,踏上擦得反光的黑色舰艇皮靴,最后亲手戴上嵌着三颗金星的帽儿盔。
他现在兼任海警副总警务委员,在级别上终于跟金科看齐了。
勤务兵又端来镜子,王如龙整整领子,看着镜子里那个两腮凹陷,垂垂老矣的自己。不禁叹口气道:“要是没有这身警袍撑着,为父跟个病老头儿有什么区别?”
他的勤务兵也是他的小儿子王多余。这些年老王病得厉害,又不肯退休回家,他夫人只好请金科将小儿子调到他身边,照顾他的起居。
“父亲这些年,确实老了很多。”王多余一阵心酸,忙强笑道:“不过好在打完这一仗,就可以回家抱孙子了。”
“呵呵……”王如龙嘴角抽动一下,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道:“是啊,该谢幕了,再赖着不走就讨人嫌了。”
“那不至于,大家都是担心你的身体。”王多余从墙上摘下王如龙的金色佩剑,挂在父亲的腰带上。
“哼……”王如龙冷哼一声,手攥着剑柄大步走出了舱室。
当他来到艉楼上,值勤海警忙高声道:
“总指挥驾到!”
满面倦容的梅岭,赶紧率艉楼上的官兵立正敬礼。
“稍息吧。”王如龙点点头,对梅岭道:“亲自掌舵一宿?”
“嗯,不放心啊。”梅岭苦笑道:“总指挥可在我船上呢,哪敢有闪失?”
“呵呵……”王如龙敷衍一笑,沉声问道:“到什么位置了?”
“按照航速航时计算,差不多在海峡入口附近。”梅岭挠挠头道:“不过难免有误差,所以还得等雾散了才能确定……”
“那样黄花菜都凉了。”王如龙沉声下令道:“升气球!”
北斗小队闻命马上开始准备。
梅岭硬着头皮道:“总指挥,这气球一升,我们的位置可就暴露了。”
“那又怎样?”王如龙却傲然道:“红毛鬼有本事,就干掉老子啊。那我还谢谢他们呢!”
“好吧。”梅岭心说你牛伯夷,便不再多嘴,赶紧命人再将艉楼指挥台的防御工事,好好加强一下。
ps.继续哈,今晚这仗就能打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