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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 第17节

    但王济却在继续充满期待的看着卫玠,示意他说点什么。
    “恩?”卫玠抛出了个问句。
    二舅果然顺着台阶就下来了:“要不要来和舅舅当邻居?”
    “……”所以你安利了半天,其实是在和我推销墓地选址吗?卫玠只能小心翼翼道,“我大概会和阿娘、阿爹一起?”
    qaq安利失败的舅舅有点心灰意冷,为什么连走卫玠的路线都走不通呢?死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第24章 古代二十四点都不友好:
    其实北邙也不都是坟地,它只是以极佳的阴宅风水闻名全国而已,并不代表着这里就没有人住了。
    只是人口有点稀少,炊烟稀稀疏疏,落寞的很。
    王济却很满意这样的生活环境,大半追求自然的魏晋名士都会很满意。他打开马车的木门,站在车辕上远眺,一眼望去便是无垠的旷野,滚滚的麦浪,以及如黛的远山。金乌西坠,云卷云舒。
    风卷起王济菖蒲色的长袍袖口,如云如浪,写意风流。
    王济胸中忽有一腔情意在酝酿,终口出气韵悠长浑厚的奇怪调子,却富有一定的韵律。那一刻,天高云淡,倦鸟归巢,夕阳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带着某种神秘而古老的浓重色彩,暮霭沉沉间,唯有婉转而高亢的声音在回荡,【这就是你一直好奇的“啸”。】拓跋六修对卫玠道。
    啸是古代一种特有的歌吟方式,没有什么特定的模式,或者是切实的歌词内容,就是表达一种心情。到了现代已经彻底失传,让卫玠曾一度以为啸就是傻逼兮兮的嘶吼。
    如今卫玠才发现,他这个现代人真的是太没见过世面了。
    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卫玠的外祖母钟氏,都是史料记载中极善啸咏的名人。其实他们之间所会的啸也有不同,分为名士之啸,妇女之啸,这些都是卫玠所还不能懂的东西。王济继承了钟氏这方面的优点,随性的一啸,便如煌煌梵音,将天地衬得更加广博。
    他立于风中,放声长啸,任长发随意飘散,一如他自由的心。
    那就是我的舅舅啊,卫玠突然心中出某种压都压不下的骄傲。哪怕他舅舅是个著名的蛇精病大龄中二病,谁也不能否认了王济骨子里那份洒脱的魏晋风度。
    王济兴之所至,甚至把卫玠也抱出去感受了一下。
    邙山晚眺,可是洛阳八景之一。
    “看,那依山而建的,便是舅舅的别苑了。”王济把卫玠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就像是捧着什么珍视的宝物,他将他们未来要住很长一段时间的家指给了卫玠看。
    王济的北邙别苑很大,说是别苑,其实更类似于坞堡。
    坞堡,又称坞壁,是一种世家豪强方便聚族而居的防御型建筑,内部有部曲,有家兵。建在山林崎岖险阻的地方,内部却又可以进行农务耕作,田圃池塘、牲畜家禽,应有尽有,关起门来,便能自成一方桃园天地。从外面看,坞堡其实有点类似于欧洲中世纪的城堡。四周环以深沟高墻,内部房屋毗联,四隅与中央另建塔台高楼(引自百度)。内部更是错综复杂,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村落社会。
    在北邙别苑里生活的人,自然都是王家庇佑下的村民、部曲和奴隶。
    在这里,王济就是他们的王,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死。而卫玠……大概算是太子?正牌太子(王济的庶子)却连跟在卫玠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事实上,王济把他的儿子们都留在了京城,受他父母管教,他很不耐烦应付孩子。卫玠除外。
    王二舅这一路其实都有点心花荡漾,因为他没想到只是去探一次病,就能得到一个妹子~(≧▽≦)/~他简直恨不能昭告天下,逢人就说。
    可惜,这一路上实在是没什么倾诉对象,王济只能在到了别苑后,对他老婆常山公主炫耀:“这就是我的妹子。”
    “……”啥?
    豪气万丈的王二舅在那边已经自顾自的决定,他要搞个清谈会,搞个最大的清谈会,宴请京中好友,海内名士,都来见一见他的妹子。
    “……”你到底说了个啥?卫玠终于发现不对了。
    拓跋六修很努力的才没笑出声,只默默在心里给卫玠点了个蜡。
    ……
    常山公主与王济成婚数十载,外界不是传他们要和离,就是传他们正在和离的路上。
    不少人都分析的头头是道。常山公主不仅双目失明,还没有一儿半女傍身,性格又总是端着公主的骄矜架子,妒忌尤甚(《晋书》中的评价)。这让王济如何能喜欢她?王济好歹也是太原王氏的嫡子嫡孙,虽然性格一言难尽了些,但其他方面都是不输人的。允文允武,又长相俊秀,被迫摊上这么一个政治联姻的老婆,换谁谁能高兴?
    卫玠在此之前对常山公主全部的印象,就仅限于她和他娘王氏的关系貌似不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以面对不靠谱的舅舅把他往常山公主面前一扔,就自顾自的去呼朋引伴写信的现实,卫玠很是忐忑。
    毕竟他无往而不利的最大金手指就是他的颜,但常山公主却看不到,简直是他的人生克星有木有!
    常山公主面对丈夫的日常抽风倒是很淡定,并不出声阻止,任由王济胡闹。大概只要王济不会抽风抽到要造反,那么哪怕他把天捅个窟窿,常山公主都不会干涉。她只会脊背挺直的端坐于高位,如一尊不喜不怒的的菩萨泥塑。
    卫玠上前行礼,顺便悄悄打量常山公主。
    这是一个实际年龄四十多岁,但看上去却好像只有三十出头的中年妇人,保养得当,肤白貌美。穿着魏晋贵族妇女最流行的服饰,上简下丰,裙长坠地,饰以纤髾,庄重又奢华。
    “纤”是下摆上一种三角形的丝织装饰,上宽下尖,数个搭配,形成了层层叠叠的视觉效果;“髾”就是绸缎飘带,走起路时,随风飞起,如燕子轻舞,似仙女下凡,充满了韵律和灵动的美感。
    但常山公主真正的美,却并不在于她耀眼的服饰,也不在于她古典的妆容,而是那种生于皇室的天生贵气。哪怕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也没有谁敢轻易忽略了去。
    在和常山公主短暂的见过礼后,卫玠就为这位公主舅母的性格找到了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冷若冰霜。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那就是面无表情。唯有面对手上常年握着的一串佛珠,才会稍稍有一丝人气,那是支持她走到如今的精神信仰。
    卫玠手上也有一串净检法师赠予、拓跋六修暂时依附的佛珠,他在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借此打开和舅母之间尴尬的气氛。
    事实证明,不能。
    没等卫玠扯上佛珠上,他和公主舅母的谈话就结束了。全程还基本都是由常山公主的贴身婢子将离完成的。她对卫玠说了他在北邙别苑的一应生活安排,在哪里住,在哪里玩,平日的吃喝怎么解决之类的。
    待事事妥帖的简单介绍完之后,常山公主就冷着脸,强硬的命人带卫玠先去后面的暖阁休息了,一副恨不能早点摆脱卫玠的模样。
    说卫玠并不受伤,那肯定是假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家人这么明显的不喜。
    不过,卫玠想开的也很快,他又不是五铢钱,怎么能要求人人都喜欢他呢?而且纵使是五铢钱,也有嫌弃它铜臭阿堵的呢。
    卫玠一直没办法和拓跋六修交流,因为他身边始终围着人。赵钱孙李这四个婢子在临行前,被王氏耳提面命过数次,绝不许把小郎君独自留下,外面不比家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好吧,其实哪怕没有人陪在一边,卫玠大概也没什么精力和拓跋六修聊天了。
    坐了一天的马车,舟车劳顿;再加上刚进入北邙时陪舅舅发疯,灌了一肚子冷风……卫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他的这具壳子真的很不争气,自他一出生起,他就没感受过传说中独属于小孩子的“睡你麻痹起来嗨”的无穷精力,只剩下了仿佛直接就进入了颓废大学时代的疲倦,每天都累到恨不能死在床上的那种。
    哪怕是再苦的睡前一碗补药,都没能让卫玠提神醒脑。在凝神静气的熏香中,卫玠几乎是头一沾玉枕,双眼就合上睡了过去。
    一排小扇子似的眼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起起伏伏,就像是墨蝶在白荷上翻飞。
    拓跋六修与卫玠并排躺在一起,侧身与卫玠脸对着脸,安静的注视着那唇红齿白的面容,难以名状的想起了在现代的日子。
    那时候也是这样,卫玠初入大学校园,举目四望,倍感孤独。别人都是父母、兄妹陪在身旁,嘘寒问暖、千叮万嘱;卫玠却孤身一人,形单影只。白天四人寝室里大家互相熟悉时,卫玠还没感觉到他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直至晚上大家或主动打电话,或接起来自家里的电话时,卫玠才意识到他只有10086会来短信关心他的话费。
    卫玠只能早早的躺在全然陌生的宿舍床上,戴着耳机看视频,用以掩饰自己的低落。可是无论搞笑的综艺节目里主持人笑的有多夸张,卫玠都始终是面无表情。
    最后的最后,卫玠放下手机,对着口型问拓跋六修,能不能上来陪他。
    拓跋六修没有出声,只是一个利索的翻身,上床与卫玠脸对着脸的侧躺在了一起。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卫玠,他甚至主动抬手,虚虚的与卫玠的手叠在一起,假装他们可以相握。
    卫玠就这样笑了,只因为拓跋六修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就觉得满足又愉悦。
    自此卫玠和拓跋六修就达成了一个默契,每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拓跋六修都会陪着卫玠一起躺在床上,双手相叠,什么都不做,内心就已经汇满了暖流。
    如今,卫玠好像已经不再需要拓跋六修的陪伴,但拓跋六修仍在坚持遵守着他们最初的约定。
    因为……
    他答应过卫玠的,会永远陪着他。
    【别怕,无论如何,你还有我。】他说。拓跋六修将粗糙的手掌覆在卫玠的手上,想要持续给予他现代时两人相依为命的力量。这一世卫玠的手还很小,仿佛都不及拓跋六修的手掌大,小小软软的一团,白里透着淡淡的粉色,稚嫩到让人恨不能咬上一口,味道一定很香甜。
    睡梦中的卫玠也正好勾起了唇,一如当年那个傻傻的笑容,充满了阳光与信赖的气息,他喃喃自语,含糊不清的吐出一个名字:“六修。”
    拓跋六修深邃的双眼因为这句话而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原来他还记得,原来他还需要他!
    哪怕穿越了,哪怕重新有了爱的家人,卫玠也不会放下拓跋六修。
    因为约定了永远,那便是永远。差一年,差一月,差一时,都不算。(改编自《霸王别姬》)
    第25章 古代二十五点都不友好:
    兰膏明烛,华灯初上。
    卫玠终于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呆呆的坐起,任由薄被滑落肩头,有些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年。他只愣愣的看到了眼前的拓跋六修,然后就缓缓地、缓缓地嘴角上翘,如花朵绽放,形成了一个双眼弯弯的笑容。
    还有什么会比一觉醒来就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感觉更好呢?
    当然有。
    最重要的人在他的笑容下红透了双耳。
    ——哈哈哈哈哈,小爷这辈子的这张脸一定帅到惊动党中央(喂)。by:自恋玠。
    拓跋六修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心中默念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和卫玠做好基友,就是要有这种分分钟原谅他八百回的觉悟。
    守在卫玠身边的婢子将离也红了脸。知道卫家的三郎君好看是一回事,真正见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还是个孩子啊,怎么就能好看到这种程度!朦胧晕染的灯火下,卫玠的笑容变得就好像真的会发光。
    拼尽了毕生的职业道德,才使得将离及时回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探身上前试了试卫玠额头的温度,烧终于退下了,她这才露出了笑容:“太好了,郎君可算是没事了。”
    “……”我有过什么事吗?卫玠一脸茫然,脑袋就像是一团浆糊。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刚刚来北邙,被公主舅母冷着脸请去暖阁稍事休息,一会儿晚饭才会开始。
    “郎君都睡了两天两夜了了。”阿赵在一边红着眼睛道。卫玠以为这还是他刚来北邙的晚上,实则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了。
    =口=无知无觉的卫玠突然有了一种“别哪天我睡死过去都犹不自知”的惊悚感。
    “请郎君喝药。”将离道。
    阿钱将药端到了卫玠眼前。
    将离则继续道:“请郎君爱惜身体,可不能再跟着,咳,随意吹风,您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对吗?”
    被咳掉的部分,卫玠猜测应该是说他二舅,可不能再跟着他二舅抽风了什么的。看来在行进的马车上远眺吹冷风的事,并不适合他,这幅病怏怏的壳子真的很要命。顺便给二舅点三十六根蜡,可以想见不日后,外祖母和母亲的“吼叫信”就要到了。
    又是一碗比毒药还苦的补药灌下来,卫玠这才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卫玠一边含着甜食,一边终于有能力思考起一个问题,前晚他们才刚到北邙,当时哪里来的温度适中的补药给他喝?
    受电视剧的影响,卫玠穿越之前,对中药的理解始终是那句耳熟能详的台词:“刚煎好的药,快趁热喝了吧。”
    等穿越了之后,久病的卫玠在喝过各种中药后,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不是什么中药都能趁热喝的。事实上,大多药方,其实都不太适合热服。
    喝中药的讲究很多,光不同的服用方法就不下十种,其中涉及到温度的有三种,热服、冷服和温服。
    常见的中药服用方法是“温服”,也就是把中药在常温下晾至与人体等同的温度,这样效果最好,易吸收,又不破坏药性。像是卫玠喝的这种以滋补为主的补药,基本就都是温服。并且最好是空腹喝。
    由于卫玠胸部有疾病,服药后还要仰卧一会儿才算完。
    咳,说回卫玠昨晚喝到的恰恰好的温药,他问将离:“那是你准备的吗?”
    “是婢子送来的。”将离这话说的很有深意,是她送的,却不一定是她能做主准备的。“药方是娘子(卫玠的阿娘王氏)提前着人送来的,说是郎君在家喝的都是这种。”
    阿钱补充:“所用药材都是从少府(皇帝私库)出的,先一步到别苑整理行李的阿赵亲自煎的药,端来前有两个疾医看过,还找人试了药。”
    阿钱回答的很仔细,因为卫玠入口的东西都归她管。而王氏采用的是责任到人的掌家制度,特别是卫玠身边伺候的人,没有谁敢不备上十二万分的小心。阿钱以为卫玠担心药的来路,所以补充的格外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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