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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 第79节

    但也不知道怎么了,嫁入宫中没到一个月,就变得无肉不欢。
    晋武帝去世之前,虽然羊青容还是不喜欢油腻大的,看见之后甚至已经到了想吐的地步,但她就是莫名的想吃肉,尤以醋蒸肉为最,什么酸吃什么,让人叹为观止。
    晋武帝去世后,这半个月内没办法吃肉了,羊皇后明明心里一直在坚持要给公公守孝,可唾液腺却并突然怎么都不听话了。
    嵇绍倒是能理解,羊皇后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又怎么可能不想吃东西?晋惠帝本质上就是个孩子,根本克制不了自己的渴望;卫玠是个真孩子,身体又不好,那必须不能没有肉(卫玠:???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吃什么都吃不香啊)。所以,嵇绍经常偷偷从家里给他们偷渡,没多少,只一点荤腥,就足够帝国的第一夫妻像偷了油的老鼠,乐上好长时间。
    晋惠帝还因此下了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给先帝准备葬礼时,一定不能缺供奉的肉食。
    晋惠帝以己度人,觉得他父皇在另外一个世界,一定也特别想吃肉!要给他多多准备一些!
    晋惠帝的这道旨意也算是误打误撞,解了前朝的僵局。
    在明器的问题上,前朝正吵的不可开交。明器,既冥器,就是陪葬物品。司马懿是明令禁止给他陪葬明器的,但晋武帝没有啊。那他们到底准备不准备?设明器是汉朝的一代陪葬风潮,重楼高阁的陶楼,再没有比那个更精巧的仿建筑工艺。可是,这样的工艺劳民又伤财,与魏晋的薄葬之风又相违背。
    就在大家犯愁的时候,晋惠帝的一道“要有肉”的圣旨,解决了全部的问题。
    比起明器,肉能值几个钱?但肉又不算是太过寒酸的东西,这个“值几个钱”只是相对昂贵的陪葬品来说的,毕竟祭天也不过是用这些三牲五畜来祭,又恰是晋武帝生前所好,多准备点,不就皆大欢喜了?
    看着晋惠帝短短的圣旨,被卫瓘解读成了长篇累牍、引经据典的文章,虽然有些大臣心中腹诽皇上真的说了这么多吗?却也不敢真的明着与卫瓘拧着来,陪葬品也就这么决定了。陪葬品不能没有,却也不用太铺张,甚好。
    唯一不好的,大概就是这个平时世界后世研究魏晋的史学家。面对与众不同的晋武帝陪葬品,只能生拉硬拽的表示,晋武帝是个老饕,特别喜欢吃美食,哪怕死了也要带着食材陪葬。
    是个很有个性的皇帝,嗯,特别有个性,他的儿子也很孝顺,知道什么才是老爹的心头好。
    咳。
    说回正题。
    挑拨卫家和汝南王的幕后之人不好猜,但幕后之人必用的一杆枪却绝对好猜——广陵王。
    这位想当太子已经想的有些做火入魔了。他以为他是在与亲戚合作,实则不过是与虎谋皮,同为司马家的子孙,凭什么人家手握大好的资源,不帮自己的当皇帝,偏偏要帮他?
    最近,这位幕后的老虎,终于露出了吃人的狰狞面目。
    广陵王看着手中包着药粉的黄纸,手抖的厉害。
    谢才人(晋惠帝登基后,这个先帝的才人,如今还是才人,名正言顺的才人)坐在对面,看着儿子,心想着他果然还是太年轻,容易心软,害怕,赶忙安慰道:“会由别人下手的,你……”
    “不用怕”三个词还未说出口,广陵王已经笑出了声。他不是害怕的颤抖,而是激动。卫玠三番两次不给他面子,他终于能让卫玠吃点苦头了,真是老天有眼!
    不止卫玠,宁可出家也不肯嫁给他的卫熠,还有帮着卫熠胡闹的卫家,日后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过如今还是要忍耐啊,要忍耐:“我真的不能把这药也给卫玠一份吗?”
    “给了他,也弄不死他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药需要搭配着来。再说,那卫家三郎是命定之人,哪怕日后不重用他,朝中也必须有他。”谢才人比她儿子更懂忍耐之道,要不然当年那么多人,也不会只有她能在贾南风的淫威下不仅生了儿子,还活到了今天。
    “真麻烦。”广陵王撇撇嘴,不过等他想到了卫玠的那张脸后,心中的烦躁之情也就不那么烦躁了,他安慰自己,把这样的卫玠放在朝堂上也算是赏心悦目了,如果卫玠将来能“乖”一点的话,他不介意像是养个玩物一样,荣养他到死,“那个裴修也是该死,我看上的人,也是他能想的?呵。“不管广陵王到底看没看上卫熠,只要他有过想法,那卫熠就是他的东西,不容外人染指!
    是的,广陵王要害的裴修,一个不算起眼,在卫家和汝南王、裴家的关系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的人物。
    “他替你死了,是他的福气。”谢才人的语气十分凉薄,因为在她心中,裴修的一条命,也许还不如关注她新涂的蔻丹来的重要。这种由凤仙花的花和叶捣碎成汁,放上少量明矾而制成的染甲材料,是最近才在世家女中时兴起来的花样。从粉红到鲜红,适合各年龄层的女人,很得宫妃的喜欢。
    谢才人也有两个专门伺候她染甲的宫女,其中一个据说是跟着世家的婢子学过的,手艺极好。谢才人的指甲颜色如今已经不太鲜亮,有些黯淡了,但却不敢再涂,因为此时正值晋武帝丧期。这让谢才人不太开心,只希望能早早的完事儿。
    想起涂指甲的宫女,谢才人就想起了与她做指甲时,提起的一二闲聊:“你可要注意留下和那人往来的信件,免得那边到时候过河拆桥。虽然计划万无一失,可万一呢?总要有个人背锅。”
    “阿娘放心,儿子不至于那么傻。”
    “你心里有数就好。”谢才人满意的笑了。顺便在心理决定了,等一会儿儿子走了,就去看着小宫女给别人涂蔻丹,她不能涂,看着别人替她涂一下,也能愉悦心情。
    而此时此刻,未来的被害人裴修和他阿娘汝南王郡主还对此一无所知。
    复日,汝南王郡主在去道馆里求神拜佛时,遇到了一位“大仙”,亲眼见他“起死人肉白骨”,求了一副神药回来,找人验了没什么问题,就赶忙让儿子喝了。
    裴修的精神头看上去仿佛也真的更好了些。
    而顺着这位被事先安排好的“大仙”,卫老爷子终于摸到了除了广陵王以外的人——岐盛!
    岐盛是楚王的门客,在晋书上也有提及。他干的最惊天动地的一件事情,就是与楚王的长史公孙宏合谋,假称是楚王的命令,在贾南风面前搬弄是非,说尽了司马亮和卫瓘的坏话,最后给贾南风出了诬陷司马亮与卫瓘谋反,好除之后快的主意。然后,这才有了后面卫瓘被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的历史。
    说来有趣,这位如此百般的要构陷卫瓘,和历史上那个因为卫瓘斥责他就怀恨在心借机弄死了卫家子孙的荣晦的理由是一样的——因为卫瓘厌恶他。
    卫老爷子觉得岐盛为人过于阴毒,手段下作,于是他便对卫老爷子心怀怨怼。历史上,也是他替楚王收了荣晦,并在抓捕卫瓘一家时派出了荣晦。
    绕了一大圈,最终,岐盛还是对上了卫瓘。
    没了荣晦,只是让岐盛少了一个一起吐槽卫瓘的好基友,却并不会削减多少岐盛想和卫瓘过不去的心。
    卫玠通过拓跋六修知道了全部始末。
    “阿翁曾说过的他树敌无数,真是所言非虚啊。”卫玠哭笑不得,【你祖父已经是魏晋难得的好官了,为人清正,难免有看不惯奸佞小人的时候。而小人之所以被称之为小人,就是他们因为一丁点大的事儿就能怀恨于胸,往死里报复。】“也就是说,幕后之人是楚王。”
    楚王对于卫玠来说,绝对不算是个陌生的名词了,一个楚王,一个清河王,是卫玠绝对不会忘记的两个名字,因为历史上就是他们俩,率部包围了卫府,害死了卫老爷子及卫家子孙九人。
    楚王作为“八王之乱”中的一员,他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真是一点都不让卫玠意外。算一算历史,八王之乱最早的时候,可不就是由他参合进来开始的吗?
    楚王司马玮是晋武帝的第五子,年轻时能够参政后制定了许多酷刑,暴戾嗜杀,朝堂上不少大臣都十分畏惧这位王爷。
    最近一年,楚王领兵驻守去了要地,这才让朝中松了口气。
    可惜,楚王走了,给他一直出坏主意的岐盛却没走。若不是卫瓘小心坐局钓鱼,他都不知道岐盛竟然没有跟着走!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蔻丹其实是唐朝才有哒,亲们可以当做是卫玠的蝴蝶翅膀。
    第106章 古代一百零六点都不友好:
    岐盛当然不会走,他还肩负着帮楚王观察京中局势、传递消息的纽带作用呢。当然,名义上,岐盛留下来的理由是给楚王看孩子。
    是的,看孩子。
    前面与卫玠因为一个院子之争,侧面打过交道的楚王世子,就是岐盛的重要看顾任务。之前好像忘记介绍了,楚王世子殿下现年……九岁。
    不过,年龄不是问题,在这个普遍十四岁就已经结婚的年代里,九岁足够世子殿下作天作地了。之前晋武帝在世时,世子因为颇得阿翁晋武帝的喜欢而在京中横行无忌,如今晋武帝去世了,他也没能消停。
    岐盛整天想着要搞阴谋诡计,没怎么真的管过楚王世子,这才让贾谧有了趁虚而入接触世子的机会,这一接触下来,楚王世子就朝着纨绔子弟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了。
    京中谈起楚王世子,都是一句“恨上房揭瓦的熊孩子”的评价。
    而这样的熊孩子,大多有一个共性——坑爹。
    “岐盛那厮又要害人了。”世子殿下腾腾腾的跑来,和他的“幕僚”贾公咬耳朵。
    “怎么说?”
    楚王世子把他想尽办法才听到的事情这样那样的对贾谧交待了个一清二楚,然后紧张的问贾谧:“卫家三郎会因此受到连累吗?”
    “如果事成,肯定会受一二连累,不过性命无虞。”贾谧摇头晃脑的假装思考,实则在暗中根据自己变换的不同语气来观察着世子露出的不同表情,用以揣测着他对这件事的真实想法,“只是你也知道卫家三郎的心疾的,恐有些受不住啊……”
    “!!!那怎么办?”楚王世子急了。作为一个资深迷弟,虽然他想到的和卫玠当朋友的办法各种不靠谱,但想要当朋友的那颗心却是真的,他不想卫玠出事,一丁点都不想。
    贾谧也一脸“犯难”,不是真的想不到,而是在吊胃口,顺便推卸责任。
    “要不我去告诉他吧。”楚王世子自己想到了,果然坑.爹的很。
    “这可是王爷的大事,您、您三思而后行啊。”贾谧也赶忙直至楚王世子,楚王要是知道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是因为他鼓励他儿子要和卫玠当朋友,非抽死他不可。
    楚王世子踢了踢墙角:“我知道这是父王的大事儿,但我觉得他做的不对。”
    无故害人都是不对的。就像是他对付当年那个惹卫玠厌的和家父子,是因为他知道了和家父子意图侵吞自己兄长的财产在先,他是在替天行道。可他父王又在做什么呢?皇祖父把天下给了皇伯伯,这是于情于理于法都能站得住脚的事情,为什么非要闹的天下不宁呢?
    贾谧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小世子,有时候他都不知道他不断的把他往邪路上引,是不是太过不是个东西。
    可惜,也就是有时候这么想想而已,该干什么,贾谧还是要干什么的。
    “要不咱们还是别明说了。我想个办法,找人匿名给卫家三郎递个提醒他注意广陵王的条子。”
    “只堤防广陵王有什么用?!岐盛他们是要……”
    ……
    晋武帝是上月二十日去的,这月都十一了,他还在停灵中。
    朝堂上什么都要吵来吵去的结果,就是哪怕用着冰,晋武帝的遗体也快臭了。在实在是不能在拖的情况下,十二日,晋武帝终于要被葬入帝陵了。
    这不是各方终于妥协了,而是晋武帝真的等不下去了。大家只能暂时偃旗息鼓,来日再战。
    被请来给晋武帝念往生经,作为拖延掩饰的老和尚团,已经念的连嘴都快秃噜了皮了。一听说晋武帝要下葬了,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念了,差点一蹦三高,直接放鞭炮庆祝。最后并没有做,只是被几位赶回洛京送父皇最后一程的王爷的冷脸给冻住了手脚,不敢放肆。
    儿子送老子,天经地义。所以,晋武帝派去各地驻守的领兵王爷们都回来了。
    但是,回来的王爷们并不开心。因为晋惠帝不许他们带太多的亲兵随行;不仅不能随行,仅带的一些哪怕带了,也就是带到洛京外,并不能进城,只可驻扎在城外;入了京,在自己的王府里还好,但凡要入宫,那就是连亲随都拉倒了,只能带一个太监,并且还被给了一个宫中的太监,“以便照顾”。
    “这哪里是照顾?根本就是监视!”
    “皇兄到底是在怀疑什么?造反吗?”
    “这么防来防去,也不怕寒了弟弟们的心。”
    王爷们怨声载道,却反而真正让颁布了这个规定的汝南王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这些晋惠帝的异母弟们,要不是各有小心思,又怎么可能会对这些规矩不满?入宫面圣,你见谁家大臣带过自己的人?如今太极殿的龙椅上坐的是司马衷,是他们的哥哥,不是他们的父亲,换言之,他们已经不再是可以把皇宫当做自己家的皇子了,是臣子,身为臣子,你带着一群人前呼后拥的进宫,这很合适吗?
    这些王爷越是抱怨,汝南王越是不敢松口,总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是狼子野心。幸好没同意晋武帝的兄弟、叔伯也回京悼念,要不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子呢。
    “今天是你们父皇起灵的日子,你们都少说两句吧,非要闹的逝者无法安息才甘心吗?”汝南王终于忍不住站出来,斥责了这些侄孙。
    “我们就是要闹!要父皇看看,他去世后,皇兄是如何的刻薄寡恩!”
    有王爷直接跳了出来,他的不满溢于言表。
    因为他已经得了消息,晋武帝时期那些无子的、低等级的宫妃,据说等晋武帝下葬后,就会按照魏朝的规矩,遣送回家。可他的母妃,以及其他有封国的兄弟们的母妃的结局如何,却迟迟没有消息。
    从汉朝开始,但凡儿子有封地的宫妃,在丈夫去世后,都会跟着儿子去封地当王太妃。胡继后如今已经是胡太后了,被太后、太后的叫了小一个月。他们的母妃怎么不见封王太妃?
    这是几个意思?
    要囚禁他们的母妃当人质吗?!
    种种不满之下,再加上有心人的煽风点火,王爷们可不就开始闹了嘛,今天当着父皇遗体的面,他们必须要个说法!
    卫玠随晋惠帝一起入殿,站在晋惠帝和羊皇后身后,假装自己是隐形人。虽然他那张脸让他没办法做到隐形,但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大家也实在是没办法一直关注卫玠的脸,只是惊艳的看过一两眼也就过去了,重点还是在这群年岁都不算特别大的王爷们的情绪上。
    最先发难的,是谁也没想的,年纪小、性格一向腼腆好控制的豫章王。这位才十几岁,是在晋武帝去世前,匆匆忙忙封的王。母妃只是个小小的中才人,姓王。
    豫章王是晋武帝的第二十五子,根本没考虑过什么皇位不皇位的,在他的人生中,最最重要的就是他阿娘。他本以为自己封了王,就能带阿娘去封底舒舒服服的当王太妃,结果却左等右等等不来皇兄的圣旨。在其他兄弟的挑拨下,豫章王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觉得他皇兄太过咄咄逼人,一点都不体谅他们这些弟弟,他们根本没想过和他争什么!
    最重要的是:“听说我阿娘病了,一直在喊我的名字,皇兄,求你让我就见她一面吧。”
    豫章王声泪俱下,字字带血,不知道还真以为晋惠帝在晋武帝刚刚去世后,就迫不及待的苛待自己的兄弟和父亲的那些妃子们。
    晋惠帝坐在宝座上,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年幼的弟弟,正准备开口,就被羊皇后给轻轻拦了下来。
    这种时候,晋惠帝不管说什么,都容易被人歪解,加剧矛盾。不如由她来,不就是比哭嘛,好像谁不会似的,羊皇后直接就从晋惠帝身边下来,作势要给豫章王跪下:“宫中一应事物,如今是由我来主持,让王弟如此担忧王太才人,便是我的照顾不周。我初掌内宫,事事注意,处处小心。先帝那么多妃嫔,很多都哀伤过度,忧思难解,连太后都不良于行。我肯定都要照顾,但总要有个轻重缓急。王才人思念儿子,总会见到,太后思念先帝,却……不管如何,让王弟如此不满,那便是我的不是,还请皇上治了臣妾的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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