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云景的笑容,燕文远不禁怔了怔,随即他又看了看云景的双眼,眼神十分复杂,沉默了片刻,他才淡声应道:“我无事,方才多谢云将军的救命之恩。”
他不知道云景为何没死,又为何这么多年毫无消息、不曾出现,但他能够肯定,眼前之人,一定就是那个少年扬名,战功赫赫,至今无人能够超越的,燕云云家的云景。
点了一下头,云景微微笑道:“如此便好,那我就此告辞。”
话音一落下,他就足见轻点,提气向上一跃,衣袂翻飞,白色的衣摆飞快掠过,不过片刻,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盯着云景消失的地方看了一会,燕文远沈着脸,眼眸微闪,在这短短时间内,他的思绪却已然转了千百转。
云景的突然出现,令燕文远越发感到危机,此时,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云景此番回来,大概是为了燕文灏——
他是回来,帮助燕文灏的。
沉默着,半晌过后,他才收回思绪,随即将目光重新落在被团团围住的,淮王的身上,厉声道:“皇叔,你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
这会儿,已经又有一批禁卫军闻声赶来,周围的百姓见状,早已经分散开来,不敢留在此地,害怕祸及自己,而城门更是由于燕文远的命令,暂时关闭了起来。
被困在原地,闻言,淮王抬起眼,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直直落在燕文远的身上,眼神凶狠无比,片刻后,他忽然动了,举起手中的长刀,他率先冲入禁卫军中,跟他们还有守城的士兵们战成了一团。
由于先前燕文远差点出事,封言这次不敢再出手了,就尽职地守在燕文远的身旁,半步都不敢离。
而刚才被挟持之事显然也让燕文远心有余悸,便也不再要求封言加入战局,而且,如今禁卫军和守城士兵加在一起,已经是人多势众,即便是淮王的武功再高,但双拳终究是难敌四手,何况他方才又花费了那么多力气从王府逃到这里,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很快就会精疲力尽,再也翻腾不起来。
不出燕文远所料,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淮王就开始节节败退,再不见刚才的勇猛,很快就被几名禁卫军合力抓住了。
缓步走到淮王面前,燕文远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如今狼狈不堪的淮王,淡声道:“我早就说过,皇叔你是逃不掉的,若是皇叔能束手就擒,何至于会变成这般狼狈?”
双手被束着,但淮王的面容依旧凶狠不已,他瞪着燕文远,冷冷道:“你今日虽然抓了我,可城外的五万兵马,你有何能耐?待时机一到,这五万兵马依旧会挥兵入京,到时,我还是赢的。”
闻言,燕文远的眼神变了变,但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什么来,他沉着声,说道:“这些话,皇叔你还是留着,去与父皇说吧。”
说罢,他就摆摆手,示意禁卫军们把淮王押回宫中,留给燕帝发落。
※※※
话分两头。
话说这边,云景救了燕文远离开后,本是想要回去云家的,但是他到了门口后,却止步不前,犹豫着不敢迈入。
十二年未归,他有些近乡情怯了。
站在云府的门口,云景仰着头,盯着上头的牌匾看了好一会,终究还是没有进去,而是选择便同暗二一道,先去了凌霄阁。
先前,云景救了危在旦夕的暗二。
就是因为意外救了暗二,而暗二醒来后认出了他,对他说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他才终于决定重新回来,否则,在他醒来,发现自己未死的那日,他就发过了誓,此生不再入朝,只当云景这个人,真真切切,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凌霄阁。
燕文灏听着福全的禀报,便点了点头,口吻里带着些许笑意:“嗯,我知晓了,再去探听。”
福全躬着身应了一声,随即就退了出去。
恰好,慕子凌从偏殿而来,看到福全,他立即快步上前,关切问道:“淮王之事,如何了?”
福全轻声应道:“今晨三皇子便入了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陛下就命他率领禁卫军前去捉拿淮王等人,如今淮王已经被擒,正被押往皇宫。”
松了一口气,慕子凌道:“如此甚好,你去忙吧。”
“是,老奴告退。”
福全又对慕子凌行了礼,随后便捧着自己的大肚子,脚步匆匆,离开了凌霄阁。
在殿内,听见慕子凌的声音,燕文灏就勾着嘴角,扬着大大的笑容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慕子凌的身边,眼含关切,温柔问道:“谦和可会觉得不舒服?昨夜可有休息好了?”
昨夜太过晚睡,他还记得裴御医和陈大夫的话,故而,他很担心慕子凌的身体。
摇摇头,慕子凌回答他:“我很好,昨夜也睡得很好,殿下无须担心。”
温柔无比地注视着慕子凌,燕文灏轻声道:“能关心你,我觉得很高兴。”
他总是在说着夹带着关心的情话,盼望着有一天,他这样说着,慕子凌能够真正听进去,重新找回那份已然失去的,对自己的信任。
心里不免会泛起一丝涟漪,慕子凌迅速垂下眼眸,避开燕文灏深情无比的目光,出声道:“我们进去吧。”
“好。”
深情地注视着慕子凌,燕文灏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以不容拒绝的态度牵起了慕子凌的手,霸道无比的,就这么牵着他,一起走进了正殿内。
两人刚刚入殿,燕文灏就敏锐的察觉到了有人藏在殿内,他认出了其中一人是暗二,于是便挥退了其他宫侍,仅留下多元一人,让他留在殿门口候着。
待所有的宫侍都离开后,燕文灏又让慕子凌坐下,然后抬头,循着气息的位置看过去,出声道:“出来吧。”
须臾,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便一跃而下,落在了他的面前。
抬眸看向来人,在看到云景时,燕文灏猛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喊道:“小舅——”
稍稍回了神,燕文灏一改平时沉稳的模样,他忍不住又问了一次:“是你吗,小舅?真的是你吗?”
他的眼神即是喜悦,又是害怕,还有一抹担忧。
“是我,文灏。”
虽然嘴角带着一抹微微的笑意,但云景眼眶却有些微红了,他轻颤着抬起手,想要去摸一摸燕文灏,然而或许是由于见到亲人而失了态,所以,他伸出的手直直越过了燕文灏,摸了个空。
他的这个动作,让燕文灏脸色变了变,他看向云景的眼睛,试探着抬起手,在云景的眼前挥了挥,却不见云景有所反应。
脸上划过一丝担忧和难过,燕文灏他小声问道:“小舅,你的眼睛……”
“是看不见了。”淡淡一笑,云景的口吻极为云淡风轻。
仅仅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间出现了失态,此时的云景,已经又恢复了和平时一样,温柔和善的模样。
紧锁着眉,燕文灏出言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小舅你会……”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沉吟了一会,云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微微仰起头,露出了一股伤感无比的神情:“当年啊……”
十二年前,云景在重伤中接下圣旨,不过三日,便毅然决然地领兵出征。
当时,他是心如死灰的。
当他领兵赶到边塞时,边城已是危在旦夕,守城的将领和敌军在城外战成一团,处于下风。
眼见我军一个个的倒下,云景一刻不敢休息,不顾军医反对,即刻就领着众将士,出去迎战,成功将敌军打退。
然而,本就风餐露宿的赶路,而今又和敌人一战,云景再也坚持不住,病情越发严重了。
但他根本无法休息,也不能倒下,他是主帅,底下的将士都在看着他,他若是倒下,会令军心匮乏,将士失去战斗力。
拖着重病的身子坚持了整整三个月,最后一次的战役中,敌人早已杀尽,眼见就要胜利了,但云景却遭到了背叛,他手下的一名副将偷袭了他,将一柄带着剧毒的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这回,云景真的倒下了,可是我军却胜利了。
大概是那名副将从中作祟,奄奄一息的云景并未被他手下的将士找到,而是在不久之后,被一个偶然经过此地的医者发现,在最后的关头,把他救了回来。
医者的医术虽然高超,但云景中毒已久,而他本就重病未愈,因此越发严重,医者无法将他体内的毒全部逼出,只能逼出其中大部分,可是仍有部分余毒残留在他体内。
因为余毒的残留,云景虽然活了过来,却迟迟没有醒来,始终昏迷着,一直到两年后,云景才忽然间醒了过来。
但是,他的眼睛,却看不见了。
听完云景的话,燕文灏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追问道:“那个副将是何人?”
云景淡笑着,漠然回答:“他死了,是我亲手杀了他。”那时,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亲手杀了这个人。
安静了一会,燕文灏斟酌着,又低声问道:“……那你既然醒了,为何却不回来?”
不由地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云景沉默了下来,他抿着唇,好半晌,才呢喃一般的轻声道:“因为,他希望我死了啊……”
所以,他成全他,就像当年,他不顾生死、义无反顾,为他护住天下一样。
第86章
或许是淮王说的太过真实了,仿佛云景真的出现过一样,令燕帝也忍不住稍稍失了神,心里涌现了一丝期待。然而他终究不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怔愣一会便已经缓过神来,同时,他的眼里,也飞快闪过一丝极致的悲……
他自然懂得,淮王说得,确实不是真话,只是在骗他。
否则,如果云景还活着,为何整整十二年,都没有任何音讯,亦不曾出现过,他又怎么会舍得,不回来看云琛一眼,不祭拜一下庄后……
敛了敛自己过于外露的神色,燕帝冷眼看了一会跪在大殿中央的淮王,再开口时,语气已然恢复成原来淡然无波的模样,他沉着脸,久坐高位的气势瞬间迸发出来,威严责问道:“淮王,朕且问你,你私自拥兵,勾结朝臣,试图谋反,可是知罪?”
看到燕帝竟然并未再因为自己的话而变脸色,沉浸于愤怒悲伤之中,而是很快恢复成原先淡然的模样,淮王眼中不由闪现了一抹难掩的失望,不过这抹失望仅仅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眼中藏着更多的,却是一股莫名的,幸灾乐祸的笑。
他自然想得到,他这皇兄,是绝对不会相信云景还活着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会信。
他只是想试一试,这么多年过去,云景在燕帝心中的地位是否还一如当年,没有改变。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时至今日,云景此人一如既往,还是燕帝心中不能被提及的逆鳞,但不论云景现在是生或是死,都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燕帝和云景之间,再也回不去当初!
对于燕帝来说,若是云景真的还活着,他求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是惨;若是云景真的死了,那么他就是永远愧疚,无法舒缓,一生活在思念自责当中,也是惨。
这二者,不论是前者或是后者,都能够令淮王愉悦不已,让他的心理达到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
多年以前,淮王对贤妃林媛曾经倾心不已,痴心一片,他本来已经准备向先帝请旨迎娶林媛为妃,却不料燕帝先他一步,求得圣旨,抢走了林媛,纳她为妃,害他错失挚爱。
想起当年,淮王心中依旧含恨,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无法忘却林媛,但这种爱,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遗憾,因此,他后来的种种谋略,不仅仅只是想要皇位,坐拥天下,更还有,他想要得到林媛。
死死地盯着燕帝,淮王的眼神狠厉非常,他看了一会,忽然高声笑道:“我有罪又如何,无罪又如何,若是皇兄你当下便处决了我,没有我下令撤退,城外的五万兵马,依旧还在那里,只要约定的时辰一到,他们立即便会攻入城中,倒时京城生灵涂炭,百姓无辜遭殃,皇兄你便怪我不得了!”
他在威胁燕帝。
城外的五万兵马,如今是他的保命符,有这五万兵马,他就有十分的把握,燕帝不敢轻易杀他。
闻言,燕帝反复摩挲着扳指的手一顿,他的眼神也变了变,眸色暗沉了下来:“你是在威胁朕?”
“那又如何?!”
点了点头,淮王坦然承认,随后又自信笑道:“皇兄你该知晓的,即便是快马加鞭,来回一趟距离京城最近的驻军处尚且需要将近三日,如今到皇兄你的生辰只剩下三日时间,纵然你现在命人赶去调兵,亦是来不及的。”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冷笑了一声,又继续接着往下说道:“你若是现在就要杀了我,只怕到时,便无人能阻止那五万兵马了……那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的啊。”
低着头,审视了一番自己眼前此时自信不已的淮王,燕帝抿了抿唇,神情变幻莫测。
窥视帝位,甚至意图谋反,本是犯了帝王大忌,淮王本该被立即赐死,但淮王方才的话,确实是燕帝不得不忍下怒火,去思虑顾及之事。
如今盛世安康,百姓安居乐业,京城又是天子脚下,更是繁华不已,一旦燃起战火,恐怕生灵涂炭,何况兄弟内斗,更甚者,会引来外敌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