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文远知道凶手是谁,或者说,就是他安排的,而且他也知道,这个人是不会再回到现场去破坏,毁了布置。
在马车里待了一个时辰后,燕文灏抱起慕子凌,足尖轻点,越过了围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那院子里,示意暗二在外等候后,又无声无息地进了房间。
关上房门,燕文灏便把自己怀中的慕子凌放了下来,由于没有点灯,屋里一片漆黑,他担心慕子凌看不见,会伤了自己,因此他又牵起了慕子凌的手,引着他走。
案件发生后,因为慕纪彦遣人去报了案,所以京兆衙门的人员就已经来过了,当日便把女子的尸体抬走了,衙役也搜查了这间屋子,能够作为证物的物件都被收走了,那柄作为凶器的匕首,自然也被收了去,如今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现场罢了。
走至里间,燕文灏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火折子,点了一只蜡烛,虽然还是有些昏暗,照亮的范围也不大,但终究是有了一点光亮,不再是黑暗一片,屋里的布局和摆设,倒是能看得清楚了。
这处小院本就是偏院,故而卧房不大,里间就更小了,摆了一张雕花床后,就放了一个屏风,一张小桌和一把板凳,东西很少,几乎是一目了然。
慕子凌环视了一遍,忽然把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小桌上摆放的一个精致的香炉上,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便迈开脚缓步走了过去,然后低头拿起香炉看了看,又将其凑近鼻尖去闻,不过由于已经过去了许久,香炉内的味道早已散尽,不过里头倒是还有香灰和一小块的香块残留。
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锦帕,慕子凌小心将香灰倒在了锦帕上,燕文灏站在一旁,看了这一幕,不禁疑惑唤道:“谦和?”
用锦帕包好香灰后,慕子凌便转身,对身旁的燕文灏轻声解释道:“我娘不喜熏香的味道,娶了我娘后,我爹便再也不曾用过熏香了,这个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所以,这些残留的香灰,大概就是我爹那夜为何会睡得太沉的原因了。”
闻言,燕文灏从慕子凌手中拿过了锦帕,打开来看了看,温声问道:“谦和可知道这是什么香?”
从香炉中捻起了那一小块香块的残留,慕子凌借着微弱的烛光看了看,道:“大概是安神香。”
“安神香?”
燕文灏有些不解地看向慕子凌,道:“这是一种十分常见的香料,但一般只做安神之用,倘若要让一人熟睡不醒,可能性不大。”
把那香块重新放回香炉中,慕子凌抿了抿唇,沉声道:“单单一种安神香是不可能的,不过若是配以一些曼陀罗作为辅助,便能将香的功效发挥到最大,或许能充当迷香使用。”
由于之前险些死于熏香上的缘故,因此在大难不死之后,慕子凌便开始研究起了熏香,又看起了医书,虽然不能真正用来治病救人,但他到底是对药材有了些初步的了解,而后又专门去查了各种熏香和药材搭配使用的功效,所以对安神香和曼陀罗搭配后的效用,十分清楚。
燕文灏握了握他的手,道:“待我们回去后,便把这香灰拿去让裴御医检查一番,若真是如此,那就能解释岳父为何会睡得香熟了,同时,也能确定,凶手真的是慕府中人。”
慕子凌对他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之后,他们继续在屋里逗留了一会,把屋里都寻了一遍,约莫一炷香过去,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两人回到皇子府时,已经是接近亥时了。
看到他们归来,早已等候许久的福全连忙上前一步,凑到燕文灏跟前小声道:“殿下,谢大人在书房等您。”
“嗯。”
轻点了一下头,燕文灏又侧过身,对慕子凌温柔道:“将香灰给我,你的身子还未好全,便先去休息吧。”
慕子凌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而且他这一路都绷着神经,生怕父亲出了事,直到今日见了人,确定安好后,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如今也确实是有些疲倦了,闻言,就干脆点了点头。
将怀中妥善放置的锦帕交给了燕文灏,慕子凌迟疑了一下,轻声道:“你也不要忙得太晚,早些回房来。”
含笑着点了头,燕文灏想了想,又忍不住伸手将慕子凌拉进了自己怀里,然后顺势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唇瓣,浅尝了一番后,就松开了他,柔声道:“去吧,我会早些回去的。”
说完,他又扭头吩咐了多元和阿临,让他们好好伺候慕子凌,不要让他又熬了夜。
多元勾着唇,笑的开心,他忙不迭应道:“奴才知道。”
“是。”
阿临也应了声,然后就上前一步,微微扶着慕子凌,跟他一起缓缓往长廊走去。
燕文灏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子凌过了拐角,直到再也看不见后,才缓缓收回视线,转身对福全道:“去请裴御医来一趟。”
由于担心燕文灏的身子会再出情况,因此当时燕文灏离开凌霄阁迁出皇宫时,燕帝便让裴御医也一并跟来了。
听了话,福全一惊,连忙担心道:“可是殿下不舒服了?”
摇了摇头,燕文灏笑道:“无需担心,我无事,让你找他来,是有一件事需要他来帮我确认。”
将高高吊起的心重新放了回去,福全躬了躬身,道:“殿下无事便好,老奴这就去请裴御医来。”
燕文灏道:“直接将他领来书房便好。”
※※※
书房里。
谢景钰见燕文灏终于是回来了,便顺手给他倒了杯茶水,然后问道:“慕丞相可还好?”
走到谢景钰旁边的位置坐下,燕文灏颔首道:“岳父他无事,一切都好。”
拿起桌上的白玉杯,饮下里头的茶水,燕文灏偏头去看他,问道:“是有何事?”
谢景钰点头道:“离京之前,你让我查的那对母子,有消息了。”说着,他便拿出了袖中的画像,然后曲起指头点了点桌面,继续说道:“她名叫绿意,是皇后当年的随嫁丫鬟之一,她与良妃并无来往,不是良妃的人,不过我的人查到,她虽然是皇后的随嫁丫鬟,却早已被德贵妃收买了,给德贵妃传过不少消息。”
停顿了一会,谢景钰语带歉意道:“很抱歉,因为时间久远,我只查到了这些,至于她到底有没有参与到皇后被害一案,恐怕需要找她本人问一问了。”
燕文灏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没去在意这点疼痛,眼底闪过杀意,眼神亦是冰冷无比,他寒声道:“既是如此,那我自是要亲自问一问她!她在何处?”
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下后,谢景钰便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燕文灏,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已经命人去把她带来了,现在就绑在屏风后面。”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燕文灏就已经站了起来,谢景钰见了,轻叹了一声,跟起身跟了上去。
燕文灏快步走至屏风后面,在看到那个被堵住了嘴巴,满脸惊恐的妇人后,忽然冷静了下来,他冷眼看着那妇人,半晌才蹲下身,冷冷道:“方才我们的话,你可听到了?你有何话说?”
谢景钰也蹲了下来,然后伸手把那妇人嘴上的布拿了下来,又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淡声道:“你说了吧,再瞒着,对你也无任何好处,你逃不掉的。”
那妇人,也就是绿意,被解了绳子后,连忙爬起来跪着,朝燕文灏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头,额头都红肿了,她苍白着脸,颤着声,泪流满面道:“当年是我被利益蒙了心,才会害了娘娘的,这些年来,我一直躲躲藏藏,活得战战兢兢的,生怕被发现,如今果真是因果报应,我到底是躲不过的,但请殿下不要伤了我的孩子,他还小,也是无辜的……”
说着,她又继续‘砰砰砰’用力地磕起了头来。
眼里汇聚起了狂风暴雨,燕文灏终于忍不住,一把掐住了绿意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只需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杀死她,但他还有疑惑,纵然是心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杀意,终究还是强忍了下来,忍得面部都有些扭曲了。
“师弟……”
谢景钰张了张口,有心想安慰几句,可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言语毫无用处,于是到了最后,也只能是抬手拍了拍燕文灏的肩膀,以作无声的安慰。
燕文灏道:“景钰,我没事。”
闭上眼冷静了会,睁开时眼时,燕文灏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过来,他松开了手,然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捂着脖颈的绿意,一字一句阴狠无比道:“你把当年之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若是哪少了一点,或是敢隐瞒什么,我就让你儿子给你陪葬——”
第143章
大概是被燕文灏的狠意吓到了,绿意根本不敢有丝毫隐瞒,老老实实地就将十三前发生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尽管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但那一年发生的事,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忘记。
当年,她一时利欲熏心,收了德贵妃给的银两,替德贵妃传递了一些庄后的消息。
由于绿意是庄后的随嫁丫鬟,所以庄后并未对她起过疑心,就因此,她在庄后身边过了好几年,一直到有一年,德贵妃派人传来话,又给了她五百两的银票,吩咐她去做一件事情——
在第二日的午后,将庄后带去御花园,并将花园发生的事禀报给德贵妃。
绿意听了话后,并不敢违抗,她收了银票,次日便真的带庄后去了。
那日在御花园里,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只是在准备回去时,偶然撞见了良妃和淮王。
绿意根本不懂德贵妃此番的用意,回去后,就如实把遇见了良妃和淮王的事情也一并禀告给了德贵妃,之后,倒也没发生什么事,她就放心了下来,后面又传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消息过去。
绿意一直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就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几个月后,云景战死沙场,庄后伤心欲绝意外病重时,她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听见了德贵妃和在她身边伺候的一个宫女的对话,知道了所有真相。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德贵妃一手安排的。
那日,德贵妃之所以要让绿意带庄后去御花园,本就是为了故意让庄后撞见良妃和淮王在一起的,她早就知道了良妃和淮王有染,也知道他们一旦被撞见后,就会担心他们偷情之事被庄后知道,继而让燕帝也知道,定会先一步下杀手,故而便想出了这个计策,是要借他们的手,去杀了庄后。
听了这些真相后,绿意既是害怕又是担心极了,仓皇无措之下,她想起了再过几日会有一批老宫女可以出宫了,恰好她已经满了二十二岁,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于是回去后,便去自请出宫,庄后怜惜她自幼便在自己身边,跟了自己数十年,年华已逝,到底还是同意了。
绿意如愿逃出宫后,知道德贵妃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便隐姓埋名躲了起来,辗转去了城外的村子,后来又嫁给了一个老实的庄稼汉,本是家庭和睦幸福的,但或许是报应,她的丈夫和大儿子先后病疫,唯独留下她和小儿子两人,而家里的良田又被亲戚夺了去,只剩下半亩不到的田,勉强还能过生活。
跪在地上,绿意低声道:“殿下,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绿意想,这世间大概真是有因果报应的,当年她做了错事,种下了因,躲躲藏藏,担惊受怕十几年,终于还是被找了,而如今,又由庄后的孩子来了结这个果。
朝着燕文灏再一次深深地磕了一个头,绿意心中悔恨不已,她泪流不止地祈求道:“殿下,奴婢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但奴婢求您,求您不要伤了我的孩子,他还太小,什么都不知道,请您饶了他一命吧——”
燕文灏只是目光渗然地看着她,什么都没有回答。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绿意,又看了看身旁面无表情的燕文灏,谢景钰拧了拧眉,出声唤道:“师弟。”
燕文灏犹如雕像一般,站得笔直,却始终一言不发。
过了好半晌,燕文灏才终于开了口,他嘲讽地笑了一声,声音沙哑的厉害,“呵,你倒是个好母亲。”说罢,他丢给了绿意一把匕首,转过身道:“既是要认错,你便自己去向母后请罪吧。”
“殿下!”
叫住了燕文灏,绿意颤着手捡起了面前的匕首,再一次请求道:“请殿下您勿要伤了我的孩子……”说完,她便咬了咬牙,又闭上眼,手上用力,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神情漠然地看着地上的绿意断了气,谢景钰才走到门外,来到燕文灏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承诺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燕文灏眼里还残留着无尽的恨意,闻言,他转头去看谢景钰,说道:“谢谢,景钰。”
摇了摇自己手中的折扇,谢景钰笑了一下,随即又沉声道:“放心吧,这个仇,一定可以报的!”
沉默着过了一会,谢景钰又笑了起来,他说道:“行了,奔波了一路,又马不停蹄地忙了一日,回房去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我太思念我的床了。”
话音落下,谢景钰就又转身进了屋里,稍时便提着绿意的尸体出来了,他道:“她我带走了,至于那个孩子……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看了一眼谢景钰,燕文灏神色淡淡道:“若是在以前,我不会放过他,但是现在……罢了。”他想为自己和慕子凌积一些德,他希望能够和慕子凌,平安地过一辈子。
谢景钰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又轻轻笑了起来,他道:“如此的话,我就放心了。”他本来是担心燕文灏真的会连同那个孩子,也一起杀了的,他不想让燕文灏染上太多无辜人的血。
之后,谢景钰就没有再停留,他提着绿意的尸体,脚尖一点,不过片刻就没了踪影。
恰在这时,福全领着裴御医走了过来。
摸了摸自己的长须,裴御医笑笑的,他朝着燕文灏躬了躬身,恭敬道:“殿下。”
燕文灏回过神来,他对裴御医点了一下头,然后从怀里拿出了用锦帕包着的香灰和一小盒的泥土,吩咐道:“你将这香灰拿去检验一下,看里头是否含了曼陀罗,还有,这盒泥土也一并拿去检查,我要知道里头是否有毒素残留。”
这盒泥土,是他后面吩咐暗三去慕府取来的,取得,正是薛二当时抱着花苗痛哭的那块花园。
接过香灰和泥土,裴御医认真道:“下官这便拿去检验,请殿下稍等片刻。”
燕文灏点点头,抬步又进了书房,坐下后,他看了一眼里间,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他抬头对福全道:“明日让人仔细把书房打扫一遍,尤其是屏风后面的地方。”
福全听了话,大致明白了其中意思,便点了点头,毕恭毕敬道:“是,老奴会亲自盯着他们打扫的。”
燕文灏的神情未变,他又道:“还有,将那屏风也一并换了吧。”
福全应道:“是,老奴知道了。”
燕文灏低低‘嗯’了一声,随后便拿起了一旁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垂眸品了起来,不再言语。
一时之间,屋里落针可闻。
这样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裴御医便拿着香灰和泥土回来了,他来到燕文灏跟前,低声禀报道:“殿下,这香灰里,确实掺了一些曼陀罗粉。这香本是安神香,添了这些曼陀罗粉后,就成了一种迷香,能使人昏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