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瓣抬起头望着远方,看向他们奋战的方向。
白溪和郑璞一齐地转过身去,如朝圣般静默着看着远方。
他们,在以性命保护这座城市。
暴雨在空中激荡起偌大范围的水雾,却像被那鸣啸声引导一般,一点点地凝聚起来,逐渐形成一条摇头摆尾的水龙,随着最后的尾音跳转着一收,水龙便灵动起来,咆哮着翻卷着冲向那只狐狸!
玉藻前没有来的及躲开,“啪”地一下被撞出一条抛物线来,重重地坠倒在地上,还未来得及扭身起来,转眼间一条蛇一样的东西猛地蹿到它的身上,如牛皮绳一样将它紧紧的束缚住!
是钩蛇!
二十余米的蛇身上,处处都长满了利刃般的棘刺,如若能够自由弯曲的锯刀,它每动作一下,周身的倒刺都毫无阻碍的恶狠狠地刺入玉藻前的身体!
作为苍牙阁之主,它能够令百兽驯服,是有其中的道理的。
玉藻前没有想到有妖伏在暗中偷袭,登时慌乱起来——它的皮毛不怕水火刀刃,自然在龙火的袭击下安然无恙,同时有重重地鬼怪阻挡住那几只龙崽子,更加可以跳脱出来,用耍猴人的心态耗尽他们的体力以后结束这一场战局,谁知冷不丁窜出来只钩蛇,它身体上的倒刺竟然能毫不费力的穿刺自己的皮毛!
玉藻前哀嚎一声,一条尾巴拼了命地摇招魂幡,另外的八条尾巴胡乱的拍打着钩蛇,只试图把它从身体上拉开,却怎么也无济于事。
钩蛇悄无声息地把全身都盘上他的身体,如毒蛇般吐了吐信子,下一秒收紧他的身体。
玉藻前眼睛一红,舌头都快吐了出来,他乱蹬乱打,却怎么都无法挣脱开来,身体开始不能控制的颤抖,哀鸣声也渐渐地溢了出来。
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欻!”地一声,一条狐尾崩裂般地断掉!
玉藻前如同重新注入了活力一般恢复过来,试图用更大的力气反杀,但是他每动一下,身体里的钩刺就深入一分,并且随着他的动作钩拉开他的皮肤,没过一会儿他的身体便被鲜血染地通红!
玄龙和青龙交接着控制着那条水龙,让狂暴地冲击和水球的炸裂逆转局势,整个小区的上空都四散着妖孽的遗骸,浊臭味几乎不能让人呼吸。
以!杀!止!杀!
“歘!”地又一声,第二条狐尾再也承受不了失血地压力,猛地断掉!
九命又如何!照样送你轮回!
钩蛇如同富有耐心地捕食者,在玉藻前地颈边不疾不徐地吐着信子,身体却熟稔地一寸寸收紧,愉悦地听着玉藻前血液急促地流动。
长刀的尾巴徐徐地划过他雪白的肚皮,一击直接穿透他的心脏!
“欻!”地再一声,第三根狐尾断掉!
那些肆意夺取人命的鬼魂,都最终死于龙火或刀剑之中,任由污黑的血清洗他们的罪孽。
玉藻前几乎是绝望地看着自己一次次复活又一次次死去,坚硬强悍地蛇身将他周身的关节卡住,根本就不能动弹不得。
几颗被掏出的狐心落在地上,渐渐地不再跳动。
“叮……”最后一声,是最后一根狐尾松开,招魂幡滚落在地上的声音。
钩蛇用蛇尾挑起那招魂幡,无声无息地在黑夜中游走而去。
“结束了……”睚眦昂起头,任由雨水冲洗掉他脸上的血污。
他随手揉了揉同样满身是血,气喘吁吁的小长安,忽然笑了起来:“你也辛苦了。”
长安还没有学到“辛苦”这个词的意思,看着他笑起来,自己也眨巴了下眼睛,露出了微笑。
雨渐渐停了,云雾都慢慢散开,露出皎白的月。
远处。
“感觉……他们已经搞定了。”撑着下巴躁动不安的玄粹啐了一口:“要不是我被封了道行……”
八尺双手插袖不急不慢地踱着步子,看着出神的看着月亮的郑璞,忽然笑了起来。
郑璞听到那声音愣了下,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八尺却叹了口气,慢慢道:“这次我来中国,没想到会惹这么多麻烦……”
“你不是可以预言么?”郑璞皱起眉头:“应该可以看见啊。”
“如果事事都先预言一番,生活又会有什么意思。”八尺看着他,眼睛里只有平静:“你也不会去选择一部,从头被剧透到尾的电影。”
郑璞笑了起来:“那可不一定。”
忽然八尺扬手抚上他的额头,郑璞愣了下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人是不是要搞基,却听见他低声道:“第一个报答你好了。”
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之中,郑璞眼前的画面直接变得扭曲,整个人都仿佛被卷入漩涡之中,往未知的地方坠去。
再睁开眼睛时,自己竟站在紫禁城之中。
宫女提着小灯笼排成一队在夜色中徐徐穿行,远处有乌鸦的叫鸣之声。
郑璞揉了揉眼睛,不太确定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哪里?”他下意识问道。
一旁的八尺含笑道:“这里,属于是白溪的‘过去’。”
也是你内心深处,最想了解的事情。
郑璞只觉得内心好像有什么在指引着他,自己左右看着那古旧的琉璃瓦,向未知的方向一点点的走去。
远远的屋檐上,凝着一团有些模糊不清的白雾。
那是……白溪。
他呼吸一滞,飞快地跑过去,几下就翻墙上瓦,走到她的身边。
那时的她……还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恐怕成鬼没有多久。
头发不知是自己幻化还是有人打理,依旧被梳成标准的二把头,身上的旗装也干干净净。
她所凝望着的,是檐下的小场子里,围坐着看戏的群人。
那里有她的皇阿玛,她的皇额娘,还有她的兄弟姐妹们。
“莫不是步摇得宝髻玲珑?莫不是裙拖得环佩玎咚?莫不是铁马儿檐前骤风?莫不是金钩双控吉丁当敲响帘栊?”
台上的女旦娇笑一声,扬袖唱道:“莫不是梵王宫,夜撞钟?莫不是疏潇潇曲槛中?莫不是牙尺剪刀声相送?莫不是漏声长滴响壶铜?”
梧桐叶随风飒飒作响,白溪低眉看着台下的芸芸众生,垂眸的样子犹如迷途的人。
郑璞轻手轻脚地坐在她的身边,小心的陪伴着她,听着那琅琅的戏词,却觉得两个人都无比孤单。
“潜身再听在墙角东,原来是近西厢理连结丝桐……”
“怎么突然开始听这些了?”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是个青年女子温柔的声音,郑璞慌忙着抬头,却看见一个华袍的女子,看那服制可能是个皇后……的魂灵。
白溪笑了起来,昂起头来看向她,脸颊的两行泪落了下来。
第四十六章 人鬼
郑璞向来看不得女孩子哭,一看见白溪脸颊上淌着的两行泪就有些手忙脚乱的。
他下意识地掏出纸巾,又想起来白溪看不见他,自己是在一段过去里。
哎。
“这就是你不愿意往生的原因吗?”皇后脸上笑的和蔼,俯身帮她擦干眼泪,看着远处的歌舞升平慢慢道:“放不下自己没体验过的这些?”
还是小孩儿模样的白溪怔怔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问:“您呢?”
皇后脸上并没有露出沧桑抑或悲喜的表情,而是用温柔而平和的表情道:“我只是想等着你的皇阿玛。”
看着他一点点的衰老,看他最近过的好不好,等着他离开人间,陪他一起去该去的地方。
白溪死的时候,还只有十二岁不到吧?
恐怕那时候的她,对一切都是充满好奇和憧憬的,却又偏偏再也无法接触这些……
不过算到如今,她活了几百年了,恐怕也看过大多数人可能永远看不到的世界的另一面了吧。
八尺听着清宫里的琵琶声,发了会儿呆,不知道在想念着什么,忽然袖子一挥,将郑璞带到另一处时间里。
这里是……民国时期吗?
上海的街头并不如他记忆中的那样,黄包车和小轿车相互交织,街边的广告牌还是画板的样子。
他们径自穿过私人公寓的门,爬了两层楼的楼梯,进了一个女子的卧室。
白溪的装束换作了露出胳膊和小腿的旗袍,宝蓝色的缠枝莲恰到好处地衬出她肤色的白皙。
此刻的她,竟是有脚的,还穿着一双让她看起来娉娉婷婷的高跟鞋,头发也放了下来,弄成了时兴的小卷。
如同一个活生生的人。
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如个十七岁的少女,让人不能无视她不经意间透出的魅力。
郑璞看见这样的她愣了下,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
这货……是自家那个成天宅宅宅的姑娘?
收拾的这么妥帖漂亮……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走了进来。
郑璞回头一看,竟是年纪看起来略有些稚嫩的螭吻。
他额上的龙角虽然被自己刻意地隐藏了起来,但是郑璞却还是可以看到半透明的样子。
此刻的螭吻……恐怕刚从封印里挣脱出来不久吧?
但是,为什么他会认识她呢?
白溪见了他来,挑起眉毛笑了起来:“又有什么鬼点子?”
螭吻露出惯有的狡黠表情,笑着道:“陪我去东三省一趟如何?”
“哦?”白溪一指旁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是因为战乱么?”
“不错,”螭吻慢慢道:“日军大举进攻,我想过去闹腾下。”
“闹腾又有何用?”白溪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提醒道:“你忘了上次你把军情机密丢到人家袁元帅的桌上,照样大厦倾颓么?”
螭吻表情一抽,无可奈何道:“那是我识人不清。”
却见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走到她旁边放在桌上展开,上面画着东三省的地图和各军部署的情况,两个人凑在那里叽叽呱呱一阵子,还掏出笔来左右勾画着线路,郑璞凑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自己像个老头子。
这两个家伙……估计心理年龄都差不多吧,热爱冒险,心里又雄心勃勃,都是灵体也不担心随随便便被一子弹崩了,做起什么事儿来都比较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