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说一定没有这样的烦恼,农村本来就是人情社会,谁要是发达了,找上门托关系找门路的老乡亲戚是不可避免的,他二哥不早就有攀附燕臻的想法了么。完全回绝也是不可能的,那么不近人情,回去就是让人戳脊梁骨。
但是陈湛这种大少爷怎么会这么清楚?
陈湛看他露出一丝心虚的模样,抱起手臂鄙夷地斜睨着他。
“那点门道不只我清楚,燕臻比我更清楚。他对你们这种人可是避之惟恐不及。你要是还想耍些不上台面的花招,我劝你省省吧,不过是自取其辱。你好歹救过燕臻一命,我也不为难你。尽管开个价,我绝无二话。”
“我、我不要钱。”林州坚持道,但是却没有了刚才的强硬气焰。
他是心虚的,因为陈湛说的那些事。他也不可能为了跟燕臻在一起就六亲不认。
他来自那个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小山村,他们贫穷辛劳,早已习惯了互帮互助不分彼此。譬如他和两个哥哥都离开了家乡,到了农忙的时候,必然是老乡邻里们帮着家里老人打理庄稼。所以他们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也不能撒手不管,不然他成个什么人了。
他的出身就是如此,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可是让他放弃燕臻,这也是不可能的。
林州有些僵硬地靠着沙发站着。陈湛的嗤笑声响在耳边。他等着这个嘴毒不客气的男人更多的奚落,可是他现在无法理直气壮地反击回去。
陈湛正要开口,燕臻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
林州连忙扭头,燕臻站在客厅中间,也正在温和地看着他。
“哥……”林州喃喃地唤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燕臻看向陈湛,目光不善:“陈湛,你不要总跟林州过不去。”
“我冤枉死了我,我哪敢跟他过不去啊。”陈湛冷嗤一声,“我抽个烟人家都盯着不放,生怕我烧了他的沙发要我赔呢,这是我跟他过不去吗。”
燕臻不搭理陈湛的叫屈,只是低头看着林州。
“林州,没事吧?不用管他说什么,你别搭理他就是。”
林州心里一暖,摇了摇头:“没有,陈总没说什么。哥,你们谈正事吧,我先回房了。”
燕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陈湛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林州的背影慢慢上楼进了客房,他才转头看向燕臻。
“燕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是扶贫扶上瘾了吧,怎么净招些这种人呢?你给我交个底成不?!我真是怕了你了。”
“你知道的。”燕臻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茶水慢慢啜了一口。
“我知道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陈湛重新点起一根烟,“你给个准话,我懒得猜。”
燕臻看向二楼紧闭的客房门扇。
“他……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此时林州正坐在床边,手里翻着从家里带来的小电话簿,翻到二哥林成的那一页,犹豫踌躇了大半晌,最终轻叹一声,拿起手机开始不甚熟练地打字。
“二哥,我的手机号码,你记一下。”
一个短信发过去,几乎没等几秒钟手机就响了。林州瞪着手机,铃声不屈不挠地一直响着,不知道响了多久终于停下来,还没停上一会儿就又响起来。
林州认命地接通,放到耳边。
“二哥,是我,州儿。”
第十四章
林成打电话过来,果然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有没有跟燕臻说起帮他提升职位的事。
林州叹了一口气:“二哥,臻哥又不管那些的,就算是他们家的公司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我听说他的大哥才是蓝擎的头头,你别老想着这个。”
林成很不高兴:“咋了州儿,上次不是说好的么?你别拿话糊弄你哥,这对他们这些富二代公子哥儿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这点事也不愿意帮忙啊?那你当初还不如救个棒槌。”
“怎么说话呢二哥!”林州急了,“你再这样以后我都不跟你打电话了。”
林成忙哄他:“好好好,是二哥说错话了。唉呀,不就是开个玩笑吗,看把你急得。我说真的州儿,你不能太老实,咱又不是要他白养着,托点关系安排工作多正常啊,不然认识这么一个大老板摆着好看啊。也就是我知道你,随便你撒脾气。咱村几个叔伯家的兄弟也正准备往s市来呢。你到时候可别跟人家甩脸子,让人觉得你自己发达了就看不上穷亲戚了,太寒心,家里还指望着叔伯帮忙呢。”
林州如何不知道,可是想到刚才陈湛的那番刻薄,想着茫茫然不知归处的以后,本来满怀着憧憬追寻燕臻而来,现在那些憧憬却尽数拴上沉重的枷锁,让他举步维艰。
最开心的时光永远停留在了三年前的那个小山村里,现在似乎怎么都找不到那个时候的感觉了。
林州红了眼眶,咬着嘴唇哽咽。
林成在那边等了许久听不到林州的回音,开始催促着:“州儿,咋啦?信号不好?听到了吗?”
林州哽了一声:“我听着呢二哥。”
林成正要说话,手机突然被抢走了。
林成媳妇肖翠瞪了他一眼,举着手机走到窗边跟林州说话。
“州儿,是二嫂。”
林州忙应了一声,肖翠道:“别听你二哥胡咧咧。嫂子知道你也难,有钱人是那么好相处的么。燕家给咱们村捐了不少钱,咱们也不能老拿着恩情说事,不然人家也要烦的。燕总现在这么帮衬你就是还记你的恩,州儿你跟人家好好处,别管你二哥说什么。你现在也考上大学了,燕总又帮你,以后还愁没有前途么。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我跟你二哥在厂子里干得挺好的,每个月都能存起两千块钱给家寄去呢,你就别操心了,啊。”
林州摸着身上那件快两千的t恤衫,哽咽得更厉害了。
肖翠又安慰了他半晌,才挂了电话,回头就瞪着林成。
“有你这么当哥的吗?听不见州儿都哭了啊,你老为难他干什么?!咱州儿是个老实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二皮脸,他开得了那个口吗。”
林成光着膀子坐在出租屋里的凳子上,呼撸着乱糟糟的头发。
“我这不是教他么,抱着个金山也不知道使点力,人家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都够咱们干大半辈子的。他占着恩人的大义,我就不信那姓燕的敢不认,州儿就是太木讷。”
肖翠把手机甩给他:“反正你以后少为难州儿,老实干活还怕赚不着钱。州儿要不是这副性子,他能救得下那燕少爷?哪个不要命了半夜跑到山里从狼嘴里抢人?现在又嫌他性子木了,他要是跟你这么油滑燕少爷早死山里了,你还想着燕家的金山?美得你。”
肖翠教训着丈夫,林州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愣了大半日,最后把身上的新衣裳脱下来放好,换回自己的衣裳。
他出门下楼的时候陈湛已经不在了,燕臻正坐在客厅里看新闻,听到楼上的声响转头看他,眉头微微蹙起。
“为什么换回去了?”
林州慢慢地蹭下楼梯,发红的眼眶就更遮不住了。
“哥,我做饭去。”说完就要往厨房里钻。
燕臻起身走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怎么哭了?”他抬起手来,似乎想摸摸他的眼睛,在半空一顿,放到了林州的肩膀上,安慰地抚了抚。
“别理陈湛的话,这人向来嘴贱,以后我不让他来家里了。”燕臻的声音带着安抚。
林州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听着燕臻的话又觉得感动。
“是我自己的事,跟他没关系。”林州忙道,“哥不要跟朋友坏了交情。”
燕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好。”
陈湛的一席话,也让林州从风花雪月的憧憬里醒了过来。无忧无虑地快活了这么多天,该面对的现实终要面对。
他不能一直窝在这个豪华宽大的家里等着燕臻回来。燕臻自然养得起他,而且似乎毫无怨言,但是他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不然岂不是成了陈湛口中的那种攀附燕臻而活的人?
他在林家村的时候,种地是最好的,打猎是最好的,读书也是最好的,这些都是林州的骄傲,他从来没有想过攀附着谁而活。
第二天燕臻去上班之后,林州就从家里出来,拿着昨晚在网上查来的求职信息挨个面试去了。
他也不好高骛远,他现在只有高中学历,找的都是些很普通的体力工作,连跑了几家面试都因为他只是个暑期兼职就把他pass了,最后终于找到一个送外卖的活儿,新开的外卖配送站急需人手,工资按天结算,林州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找到了工作又跑到二哥工作的地方去看他。林成工作的电子配件厂在郊区,他在附近租了个合租屋,二十个人住一间四室一厅,他和肖翠多出了点房租,独占了一个小次卧,林成和肖翠已经觉得很不错了,林州看着却一阵鼻酸,对林成的那点怨忿也都消散了。
肖翠热情地招呼他到床上坐,拿着水壶去厨房烧水去了,留哥俩在房里说话。
林州道:“二哥,我考上大学了,t大。”
林成咧嘴笑着:“我知道,妈都打电话跟我说了。好小子,你以后也是大学生了。”
林州点头恩了一声,想着以后的日子,心里也觉得干劲十足。
“哥,我也找了个工作,也能贴补家里,你和嫂子别太累了。”
林成一听双眼就亮了:“燕总给安排的?”
林州一脸窘迫:“我自己找的,这点小事不用麻烦臻哥的。哥,我会好好学习的,以后毕业了也能帮衬家里,我们不用靠别人。”
“现在大学生遍地跑……”林成不屑地道,被肖翠警告地瞪了一眼,连忙闭上嘴巴不说了。
林州没有留在二哥那里吃饭,早早地赶回去给燕臻做晚饭。
燕臻现在很习惯吃他做的饭,除了中午不能回来,早晚饭都按时在家吃,后来中午饭林州也做好了放在保温饭盒里给他拎上,跟照顾小学生似的。燕臻也不觉得有什么,坦然地接受了,每天左手拎着公文包右手拎着饭盒包进出公司,让员工们好一阵稀奇。
陈湛经常来找燕臻。他是个无所事事的,他那个娱乐公司本来就是开来玩票的,也是正赶上了好时候,撞大运似地连红了三部影视剧,红得发紫全网轰动,很快他这个公司就成了陈氏旗下所有企业里最能赚钱的公司之一。董事集团的老狐狸们看出风向,加大注资,很快就把这所公司捧成了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陈湛也因此上了不少娱乐头条财经杂志。
他每次来找燕臻身后都能缀一群狗仔,他也不在意,却把燕臻给带出了名,人人都知道游戏花丛的陈大少有一个严肃正经的朋友,最近燕臻拎着保温包的形象也屡屡见诸八卦新闻,惹得网友议论纷纷,这个从不沾花惹草的燕家二少难道是有主了?
林州骑着小电动车,没单的时候就在树荫底下刷拉刷拉地搜新闻,关键词全是燕臻,那句有主了大大地取悦了林州,心里甜丝丝地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燕臻可不是有主了么,就是他嘛。
陈湛也跟着燕臻吃了一回林州做的爱心盒饭,不同于任何昂贵菜系,也跟某些满网吹嘘的所谓农家菜完全不同的鲜美风味,倒让遍尝珍馐的陈大少也不由得食指大动,一边吃一边笑看着燕臻。
“都说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男人的胃,那个土包子还是挺懂此道的嘛。小模样挺老实,勾引男人的把戏倒是一套一套的,不比我公司里那些小妖精差。”
燕臻从他手里夺回饭盒:“废话那么多,不想吃别吃了。”
陈湛一把抢回去,直往嘴里塞:“谁说我不吃了!我今天吃,我以后还要吃,让你家小土包下次多做点。”
“你敢吃人家做的饭?你就不怕他勾着你?!”燕臻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哈,我是谁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千年的妖精我也见识过了,那个土包子火侯不到!”
陈湛一直等到燕臻下班,硬拉着他去望月公馆。
“走走走,别整天过得跟得道高僧似的。今天就约了方维和陈渠,没别人,还找了小影后小天后一堆后来作陪,你可得给哥一个面子。”
燕臻不爱应酬,但是方维和陈渠都是和陈湛一样的发小,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他坐上陈湛的车,给林州发了个短信,告诉他晚上不回去吃了。
平常总是火速回复的林州这一次却久久没有动静,燕臻蹙眉看了看手机,正是下午四点多钟的时间,难道林州出去买菜了?
陈湛把车开得飞快,渐渐晚高峰来了,他再高性能的豪车也只能开得跟个小绵羊似的,眼睁睁地看着道旁的自行车吱吱哑哑地超过他们。
陈湛狂摁了几下喇叭,百无聊赖地朝两边看。
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陈湛眯起眼睛打量了半晌,直到后面的车子也摁起喇叭催促,他才把车子往前挪了几米,又堵住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