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是霜降的日子了…”穆陵喃喃低语。
一个变作了半个,莫牙心里也是有些不服的,但要是这半个都不吃,可就一口也吃不上了。莫牙几口塞进嘴里,拉着程渲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五哥要歇息了。”
穆陵没有送他俩,黑目凝视着微弱的灯火,灯火里,他看见了唐晓含着阴森笑容的脸,那张脸慢慢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不变的,是同样阴森的笑容,唇角勾起,挑衅着穆陵。
程渲说的不错,历经生死,人的性情也会大变。穆陵绝境重生,刺墨匕首刺下的时候,他闭上眼,全然没有对荣光显赫的眷恋,他的脑海里全是和修儿的种种过往,若能重来,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身边那人,永远都在。
但如今…穆陵瞥向窗外,莫牙掩上宅门护着程渲离开。如今,身边那人也不再属于自己,除了从唐晓手里夺回一切,穆陵也没有什么企盼了。
穆陵俯身吹灭油灯,旧屋陷入了骇人的漆黑,一如穆陵硬下的心肠。
大婚之日
虽然武帝已经暗下决心要替换掉储君,但他还是给了太子大婚该有的一切荣光。这一天,岳阳满城红缎结瓦,扎红绸的樟木箱子浩浩荡荡摆满了岳阳整条街,周玥儿是坐着十六人抬的金顶撵轿入宫的,少卿府外,周长安驻足良久,人人当他是不舍女儿,却不知这个沧桑老练的卦师,已经摸了无数次袖子里的钱币,一遍,又一遍。
——“恭喜少卿大人。”司天监管事李骜一身绛色袍服,冲周长安深深抱拳,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今日之后,少卿大人可就是皇亲国戚,周家荣光比天,不可估量。”
周长安幽幽抚须,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鞭炮轰鸣,锣鼓喧天,李骜凑近周长安,道:“太子殿下的婚事,贤王爷也很是满意。特命属下给少卿大人送来贺礼,贺礼已经递进您家府里。”
——“王爷客气。”周长安不屑李骜,但对贤王却还是毕恭毕敬。
见周长安面上不见太多女儿要做太子妃的喜色,李骜压低声音道:“大人是不是还在为皇上前阵子求得那一卦忧心?”
李骜虽然只是个管事,但司天监大大小小的事宜他也是洞悉透彻,更是与贤王府来往甚密,深得贤王信任。周长安虽然不大喜欢他,却也不能怠慢了他。
李骜讪讪笑着,继续道:“司天监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属下要知道些什么,也不难…大人放心,贤王让属下带话给您,周家的女儿,做了这个太子妃,就一定会是将来的皇后。”
周长安虎躯一震,错愕的看着李骜讪笑的脸。
李骜俯首悄声,“贤王的意思是,太子之位,只会是五皇子的,不论皇上是什么意思…都不会改变。”
周长安摇头道:“皇上已经从我手上求得卦象——太子上林苑死里逃生,损了皇气,为求一生平安,做不得储君…”
李骜怪异一笑,“这副卦象,真是求得?还是拟得?”
——“李大人…”周长安声音有些微颤,“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李骜拂袖望着往宫门去的金顶撵轿,带着意味道:“周大人只需要知道,所谓平安,都是在人的手里。贤王想保谁平安,谁就能得一世长安,反之,亦然。卦象可拟可卜,哪有什么命由天定?”李骜握拳挥了挥,“不可逆转的,是权势,是圣名。”
见周长安听的目瞪口呆,李骜也觉得有些好笑,李骜理了理衣襟,笑道:“王爷的意思,就是让周大人安心坐着司天监少卿的位置,好好辅佐太子殿下…其余的,不用费心。”
走出去几步,李骜扭头又道:“大人应该知道的,这么多年,王爷最看好的也是咱们的五皇子,五皇子上林苑遇险,王爷也几夜没有睡好…”
李骜几句话是想给周长安吃颗定心丸,但这番话听下,周长安心里愈发七上八下,袖子里的三枚钱币早已经被摸出汗湿来。
皇宫,景福宫
红烛摇曳,荡漾着女儿家的心肠。凤冠霞帔的周玥儿已经坐在床边几个时辰,从天明等到天黑,等到红烛都快烧到尽头,却还没有等来那个人。
——“嬷嬷?”周玥儿轻声唤道,“什么时辰了。”
“刚刚过了戌时。”喜嬷嬷恭敬道。
“都戌时了?”周玥儿掀开喜帕一角偷望着外头的灯火,“太子喜宴,不会折腾得这么晚…殿下怎么还不回屋歇息?”
“老奴也不知道。”喜嬷嬷话里也没有任何感□□彩,“也许殿下是有别的事耽搁了?娘娘再等上一会儿,大喜日子,殿下是一定会来的。”
这还要你说?周玥儿早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不过是知道宫里的老人都是人精,没一个好随便惹上,这才压着火和这嬷嬷好好说话。
周玥儿忿忿落下喜帕,狠狠揉着红色的襟带,眼里冒着火。他娶自己,也没人逼他什么,总不会真在大喜的日子晾着自己独守空房…穆陵识大体懂轻重,他不会这么做。
穆陵是不会这么做,但唐晓会。
已近子时,唐晓执着酒壶望着夜空的弯月一点一点隐入密云,老内侍已经催了几次,但唐晓理也是不理。终于,老内侍也不再去催,悄悄遣走所有的宫人,躲在暗处窥视着自己并不快乐的主子。
唐晓拔出穆陵的佩剑,凝望着闪着青色光泽的剑刃,他仿佛看见了穆陵就在自己的身后,那张脸倒映在剑刃上,对着他露出得逞的笑容。
——“唐晓,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我,绝不会后悔。唐晓震怒着按下剑锋,拂开衣襟直往新房大步走去。
☆、第114章 凤冠艳
唐晓拔出穆陵的佩剑,凝望着闪着青色光泽的剑刃,他仿佛看见了穆陵就在自己的身后,那张脸倒映在剑刃上,对着他露出得逞的笑容。
——“唐晓,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我,绝不会后悔。唐晓震怒着按下剑锋,拂开衣襟直往新房大步走去。
新房的屋门被唐晓轰然推开,一股子浓烈的酒气漫进,周玥儿娇躯一颤,手心汗湿,“殿下…”
喜嬷嬷要去搀扶喝多了的唐晓,却被唐晓一把推开,“出去。”
喜嬷嬷站了整日也早不想待着,忙不迭的屈了屈膝小跑出去,替屋里俩人关上了屋门,挥了挥手示意守在屋外的几个宫人也赶紧退下。
残烛闪动,唐晓扯下束缚的襟带,哐的一声腰间的墨玉坠子掉在了地上。周玥儿的心也跟着一紧,注视着滴溜溜打着转的墨玉坠子,动也是不敢动。
唐晓一步步走近端坐着不住发抖的周玥儿,喜帕半遮半掩着她的脸,周玥儿生的很美,比起穆玲珑的娇俏,程渲的清丽,论及美貌,周玥儿都要胜过这俩人,但她艳丽的面孔却打动不了穆陵,也无法让唐晓动容。
唐晓伸手触向喜帕,才一触上又收了回去,深吸着气没有去动。
——“殿下。”周玥儿娇声催促,“帕子遮了一整天,玥儿都要喘不过气了。”
唐晓咬牙扯下周玥儿的红盖头,周玥儿抬起红妆的脸,星目流转勾魂摄魄,烛火映着的男人,是她自小爱慕的那人,她从懂事起就渴望着能嫁于这个人。
——“殿下。”周玥儿起身想靠近自己的夫君。
唐晓躲开身子,周玥儿一手拉空,心里嘎然惊住。
——“坐下再说。”唐晓拂开玄端喜服,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殿下是累了吧。”周玥儿在他身边坐下,打量着夫君潮红的脸,不悦道,“您喝了不少酒。太子大婚,做臣子的也可以这样放肆么?”
“是本宫自己要喝。”唐晓执起茶盏一饮而尽,“大喜的日子,难道不是该痛饮一番么?”
“也不是不该…”周玥儿红下脸,娇羞道,“只是…大喜的日子,也该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殿下…”
“哦?”唐晓幽幽一笑,“你的心,倒是比男子还要急。”
“玥儿服侍殿下您…”周玥儿顺势起身想替他宽衣,身子才就被唐晓按住。
——“本宫雄心壮志,你是知道的。”唐晓低哑发声。
“玥儿知道。”周玥儿只得又坐好,“少年时您就文韬武略,远胜您的兄长。”
“要做一番大事,怎么可以拘于情爱?”唐晓转悠着手里的空茶盏,垂下飞扬的长睫,“你是少卿之女,应该是识大体的太子妃,是不是。”
“是,当然是。”周玥儿点头,“爹也说要我好好照顾殿下,辅佐殿下。”
“那就是了。”唐晓按了按周玥儿柔软的手背,目露满意的微笑,“本宫这个太子妃,没有选错人。本宫还记得,本宫重伤卧床的时候,你说——”
——“…为您做任何事,玥儿都无怨无悔。玥儿连死都愿意,何况是…几滴血尔尔。”周玥儿缓缓说出,眼神执着深情。
“本宫怎么会让你去死。”唐晓起身按住周玥儿的肩。
“殿下。”周玥儿话音带着委屈,“玥儿知道您还放不下修儿…是不是?”犟气上来,周玥儿也是不管不顾,也不怕贸然提起的这个名字会让夫君震怒。
唐晓背过身,沉默不语。
周玥儿低吁着气,“殿下长情,我知道…玥儿也愿意去等,多久都愿意。”
“等一生,你也愿意?”唐晓沉缓说出。
“玥儿相信不用一生这么久,您总会看到玥儿的好处。”周玥儿眼眶泛红,口吻坚持。
唐晓暗笑这个女人自以为是的愚蠢,但也真是因为这份愚蠢,周玥儿才成为一个容易驾驭的人。
——“本宫已经看到你的好处。”唐晓恢复冰块一样的脸,“相信你也知道该怎么做好本宫的太子妃。”
“玥儿…知道该怎么做。”周玥儿起身朝唐晓微微屈膝。
唐晓没有转身,拾起地上的墨玉坠子朝偏屋走去。周玥儿一步一步走向新婚的喜床,心里却没有太多的失落。
——穆陵长情,她知道。
贤王府
偏僻处的的水边小屋,穆玲珑已经抱膝在水边坐了很久,她看着天上的弯月一点一点隐入厚厚的云里,直到连最后一点月牙也看不见。
穆玲珑看向手边打开的雕凤匣子,不时抚摸着柔软的白貂绒,白貂的手感实在太好,穆玲珑锦衣华服穿了那么多年,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奢华名贵的白貂夹袄,怕是连宫里最显赫的娘娘,都难有这么好的东西。
——自己一个小郡主,怎么就有了?
穆玲珑眨巴着大眼,取出白貂夹袄摸了又摸,怎么也舍不得放回去。
她忽然又想起了逝去的唐晓,曾经她也厌烦过他总是一瘸一拐的跟着自己,中秋夜自己想和莫牙多逛会儿都不行,才到戌时就催促着自己回府,真是多事。
那张脸冷冷清清,却又老是对自己含着暖笑,如今再也看不见,竟然总是会在梦中想起他。
——“不如,这灯笼送给你了。”
——“送给属下?”
——“你要是不要?要是连你也不稀罕,本郡主就踩扁了扔了它。”
——“属下要。郡主的礼物重过千金,属下谢过郡主。”
真是好傻。穆玲珑抱紧了白貂夹袄——别人不喜欢的你也要,还当做宝贝…唐晓,你真是好傻呐。
穆玲珑还记得自己回头偷看,唐晓把那灯笼视如珍宝的攥得很紧,像是生怕被人抢去,他有些苍白的脸上凝着快慰陶醉的笑容,连自己偷偷瞧着他都没有发觉。
——可这白貂,是太子殿下给我猎的…穆玲珑怵着怀里的白貂绒,唐晓,一定是你,叮嘱殿下别忘了我的白貂…太子记着你的救命之恩,这才爱屋及乌记着我…
太子对玲珑亲厚上心,也是我沾了你的光…
穆玲珑想的出神,都没发觉母亲走到了自己身后。
——“玲珑。”贤王妃低幽发声,气如游丝。
“啊。”穆玲珑跳起身,嗔怒道,“深秋凉的很,您不好好睡着,起来着凉怎么办?您身子难得才好些…”
“娘亲都睡了一觉,看你不在才出来看看。”贤王妃无奈摇头,看见女儿手里抱着的白貂绒,苍老的眼睛微微亮起,“白貂?这可是金贵难寻的物件。”
“哦?”穆玲珑来了兴致,“咱家也有许多好东西,娘亲没有白貂绒么?”
贤王妃摇头,“你父王靠贤名立足天下,怎么会举千人之力去围捕天山的白貂?我还记得,当年德妃盛宠,向皇上索要白貂制成的裘袄,皇上最宠德妃,但也是没能制成。白貂是灵物,猎下靠人力,更靠缘分,不是说有就有的。玲珑,送你白貂绒的人,实在太有心。”
穆玲珑伤感道:“娘亲说这些也没用了,有心的那人,就是为救太子而死的唐晓。”
“真是可惜。”贤王妃叹了口气,“那你一定要爱惜这东西,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