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说的是。”常山连忙附和。
他伺候蒋榆华数年,不说是蒋榆华肚子里的蛔虫,也算是了解到八九分了,自然知道自己这个主子是吃不得这些苦的,然而蒋榆华这话虽然是自我开脱,却也说中了一部分事实——小于氏如今为蒋丹华确实很费心。
蒋丹华只比桃华小两个月,这马上就满了十六,但亲事至今尚未定下。倒不是说无人可嫁——如今蒋钧前途正好,愿意结亲的人家有的是,但蒋丹华都没挑中。
小于氏原是打算把女儿嫁回娘家的,一则于氏一族的子弟只要稍有些出息,前途是不愁的,二则舅母做了婆婆,女儿的日子也过得松快自在些。只是如今这样子,别说蒋丹华看不上表兄,小于氏自己也不想结这门亲了。
然而她相了几家,蒋丹华只是不愿意,一晃她及笄已经一年,亲事却还未定,娘家嫂子话里话外的,已经有点儿嘲讽的意思了——毕竟两家虽未正式定亲,却一直有这个意思,现在蒋家生了悔意,于家多少还是有点怨气的。
“你三姐姐回来了,明儿跟我一起去你三叔家看看。”小于氏备好礼单,看看坐在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听她处置家事的女儿,心里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疼。
蒋丹华这一年里个子又略高了几分,身材也渐渐长开,有了少女的模样。她本来生得相貌不错,又爱打扮,看起来也确实是娇艳如花。小于氏看看女儿的品貌,便也觉得嫁个普通人家未免太有些委屈了,可女儿也未免太过挑剔——说来说去,都是因着蒋家出了个郡王妃,闹得其余的女孩儿都不好嫁了——到哪里再去挑个嫁过去立刻就能得一品诰命的人家呢?
“去做什么?”蒋丹华一听见桃华的名字就气闷。她在家中原是掌上之珠,既有姐姐在宫中为妃,又颇为自矜自己的容貌。谁知几个堂姐一起回京之后,这事儿就渐渐变了。
女儿家之间,难免要将彼此相貌做一番比较。蒋杏华自是不被蒋丹华放在眼里的,就是蒋莲华,虽然生得清雅标致,但因跟蒋丹华截然不同,她倒也可以不在意。唯独这个三堂姐蒋桃华,跟她一样是明艳开朗之人,却硬生生地压了她一头,又让祖父看重,如何能让蒋丹华不生几分嫉妒之心呢。
偏偏这个三堂姐运气实在太好,父亲只是个秀才,最后却能嫁做郡王妃,纵然这里头有些个不为外人道的原因,但正因不为外人道,所以外人才只看见她的富贵尊荣,生出歆羡之心来。
自打桃华出嫁之后,蒋丹华再出门交际,耳朵里听到的便总是蒋桃华的事儿了。什么蓝田治疫啊,什么嫁入皇家啊,就是去了西北,也能闹出种痘避疫、组队救人的大事来,简直听起来件件都能轰动天下。
这些闺中少女们,平日里不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远也不过是随着父亲放个外任而已,且即使去了任上,也与在京城没甚大差别,出门上个香、去田庄上消个暑,就好算是难得的了。
大家都过着这样的日子,自然就会对一个年纪相仿却过着截然不同生活的人生出无限的兴趣来。尤其桃华做的那些事情是她们闻所未闻也永远不可能去做的,怎能让这些姑娘们不好奇呢?她们见不到桃华,能见到她的姐妹,当然就会忍不住去问了。
蒋丹华初次被人询问的时候还略有几分得意——无论如何众人都围着她,然而数次之后,就有些女孩儿话里话外地带出些意思来,无非是桃华医术如此出众,一样是姓蒋的姐妹,蒋丹华却是一无所知,甚至在琴棋书画这些方面也毫无出色之处,说是姐妹,实在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开始蒋丹华还未听出这意思来。文官家的女孩儿,说话都是会兜着圈子暗喻暗指的,蒋丹华并不爱读书,有些典故甚至听不懂。然而再听不懂的,多听几次也就明白了。也就是那一回之后,她连出门交际都没什么兴致了。
“自然是去看看桃姐儿。”小于氏说着就不禁叹了口气。亲戚之间,若是看见别家比自己好得太多,心里总是难免会有些不自在的。二房的女儿嫁了郡王,自己的女儿还待字闺中,难道小于氏心里就高兴不成?然而如今蒋钧的前程还要靠着种痘的事,她又怎么能不去奉承桃华呢?
“我不去!”蒋丹华将头一扭,“我身上不自在!”这话也不算全是敷衍,她在及笄前就来了初潮,然而月事一直不怎么规律,每回来了都觉得腰酸腹坠,的确很不自在。
若是平日里,小于氏自然立刻就会让女儿去歇着,少不得又要红糖姜水汤婆子地叫人伺候着,可今日这事儿却是拖不得的:“叫你明日去,又不是今日。”
“明日我也不自在!”月事来了又不是一日两日就会走。
小于氏想了想:“正好叫你三姐姐替你诊诊脉,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毛病,也好早点调养起来。”其实家里就放着个蒋老太爷呢,可蒋丹华月事不调这种事,别说跟郎中讲,就是对自己祖父也说不出口。蒋老太爷又常在百草斋不出来,并不知情,故而她来月事一年多,仍旧还是或早或晚的没个准时候。
“我不用她看!”蒋丹华跟炸了毛的猫似的险些跳起来,“她医术好,我也不指着她活!”
“你这是什么样子!”小于氏自己也挺烦的,看见女儿这副模样脾气也有些按不住,“十六的大姑娘了,还当你是两三岁的孩子,想跳就跳,想叫就叫?就你这样子,难怪人家看不中!”
这一下子真是戳到了蒋丹华的痛处。小于氏说的人家,正是靖海侯夫人。
蒋丹华几次对小于氏看中的人家表示不满,小于氏心里也知道女儿的意思——比不得桃华,也不能差得太多。故而她看来看去,看中了靖海侯府的次子曹鸣。
要说门第,蒋曹两家确实差得太多,然而桃华曾经给靖海侯太夫人诊治过,两家就此来往起来,算是亲戚,这关系就近了一层。且曹鸣是次子,将来侯府落不到他头上,前途自然比不得亲兄长曹鸿,这亲事上的行情自然也就要略降一等,而蒋钧官位虽不高,前途眼瞧着还不错,小于氏自觉还是能攀一攀的。
当然,曹鸣的前途也不会差。西山围猎的时候,他的弓马功夫在皇帝眼前都是挂了号的,他今年也十八九了,只要有缺大约就能补个侍卫,到时候再在皇帝面前多露几次面,自然少不了好处。且靖海侯府的爵位他虽是得不着,但兄弟二人感情极好,想来多分点家产是没什么问题的。比不得那些有爵人家的庶出子弟,到时候不过一份薄产就分出来,跟在府里的时候便有天壤之别。
小于氏左看右看,觉得曹鸣是最合适的了,将来说起来蒋丹华嫁的也是侯府子弟,听起来比嫁入皇室好像也差不了多少。然而她托了人去透了点儿口风,却被靖海侯夫人婉转地拒绝了。
这事儿小于氏本来是避免在女儿面前提起的,然而现在看蒋丹华这副油盐不进的不懂事模样,恼火起来也就顾不得了:“靖海侯府那边嫌你脾气燥,这是个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若不是平日在外头你不顾忌着些儿,哪会如此!”
蒋丹华的脾气是若有人捧着便能做得温良贤淑,可若是心情不快的时候,就难免要露相了。小于氏知道自己女儿这个脾气,平日里也常教导几句,怎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蒋丹华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发起脾气来就按捺不住。
小于氏无奈之余,也就懒得说了,可是这会儿因为这个连亲事都没成,也不由得她不急:“你都十六了,还这么不懂事,是要一辈子嫁不出去么?你看哪家的姑娘,十六七了亲事还没定下来的?”
亲事未定本来就是蒋丹华的痛处,这会儿小于氏一戳再戳,她也忍不住了,怒冲冲回嘴道:“都说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还要讲个门当户对,咱家若是跟靖海侯府一样,还怕什么!就是当初——若是让我进了宫,这会儿至少也比蒋杏华强!”
小于氏被气得两眼一阵发黑:“你,你当进宫是什么好事呢……”当时让蒋杏华入宫,是为了替蒋梅华生孩子,她是舍不得自己亲女儿,才要把庶女推出去的,谁知反倒在蒋丹华这里落了不是。
“不是好事,当初为何要让大姐姐进宫!”蒋丹华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再说了,蒋桃华她不就是因为常常进宫,才嫁给了安郡王吗?”
“那是因为她有本事!”小于氏也气得口不择言了,“你懂医术吗?你能治疫吗?什么本事都没有,你就是进宫也白搭!”
“我不懂医术,那是没人教我!”蒋丹华瞪着一对大眼睛,梗着脖子道,“我就是想学,你和爹肯吗?当初祖父才教哥哥学了点医术,不是就被爹爹硬给拦下来了吗?祖父一身医术,若是爹爹让祖父来教,我未必就学不会!”
小于氏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你学医术?你连书都读得一塌糊涂,还能学会医术?”
蒋丹华被噎住了。小于氏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冷笑道:“你若不是我女儿,我才懒得说你!论读书你不如你姐姐,论心计你差桃姐儿更不知多少,让你进宫?我怕你在宫里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蒋丹华将头一扭:“蒋杏华就比我强?她怎么在宫里过得好好的,还能往外赏东西!”如今她连姐姐都不叫了,私下里说起来就是直呼其名。
这个小于氏也无法反驳。她当初就是看蒋杏华懦弱才肯叫她进宫的,谁知道蒋杏华入宫之前难得地强硬一回,带走了自己的心腹丫鬟,把她的安排搅成了一场空。进宫之后,也不知她是怎么搞的,跟蒋梅华根本不亲近,却又得了那个王充容的庇护,蒋梅华根本拿她无可奈何,白折了个人进去。
这母女两个跟斗鸡似的互瞪了半晌,小于氏才冷声道:“不管怎么说,明天你都得跟我去看桃姐儿。给我把你那脾气收起来,你爹如今正指望着种痘的差事,若是被你搅了——”
提起蒋钧,蒋丹华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她虽是祖母和母亲的掌上明珠,在父亲那里却并不怎么受宠。特别是蒋榆华秋闱失利,蒋松华又去了书院之后,蒋钧的脾气也越发不好,蒋丹华可不敢惹他。
见女儿低了头,小于氏也消了火气,放缓声音道:“你这脾气真是要改一改了,自己家姐妹都不晓得借势,将来真要嫁出去了,如何与妯娌小姑相处?桃姐儿毕竟是自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她好了,你自然也好。”
“我才不借她的光!”
“好好好,那就算是为了你爹,也要去尽个礼数。”其实小于氏自己也是酸溜溜的,只是有些话说出来不啻火上浇油,还是省了为好。
“太太,老爷和二少爷在书房里吵起来了,老爷要打二少爷呢!”荷素急匆匆进来,一脸焦急。
小于氏直站了起来:“松哥儿才回来,怎么就惹恼了老爷?”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离家在外,小于氏再见到蒋松华,也是比从前亲热疼爱许多,听见蒋钧要责打,立刻急了。
荷素一边扶着她往外走,一边急道:“就是为种痘的事儿。二少爷在外头,听说这种痘不是按着地方来,是有些人得了哪里的贿赂就先安排哪里种痘,回来跟老爷一说,老爷就恼了。”
小于氏顿时明白了。
江山如许大,这种痘的大事除了先尽着京城之外,当然其余各处都是想越早越好,如此一来必有竞争,里头少不得就有些银钱打点的事了。就是蒋钧,在这里头不收银钱,也要卖个人情。如今被儿子说破,自然有些恼羞成怒。
“松哥儿也真是,这种事老爷自有主张,他回来就回来,何苦多嘴……”
“二少爷也是怕老爷……”荷素说了半句就闭上了嘴。蒋松华是怕父亲只为卖人情办错了差事,可这话万不能从她一个下人嘴里说出来,“二少爷就是替老爷忧心,毕竟如今这事儿,老爷也是在风口浪尖上,二少爷素来孝顺……”
“唉——”小于氏长长一叹,走得更快了,“这孩子是孝顺,只是……”说的话办的事总不合蒋钧的心意,说起来,或许他还真是更像他祖父蒋老太爷。
不过等小于氏赶到书房,却并没听见打板子的声音,蒋钧书房里的小厮八宝悄悄地道:“老太爷过来了。”
“我看你才是昏愦!”书房里果然传出蒋老太爷的声音,“松哥儿说的是正道。君子之道,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你自己不走正道,我管不了你,可也不许你因此责罚松哥儿!”
“儿子责罚他,是因他顶撞长辈!”蒋钧的声音跟着传出来,听得出来是极力地压制着恼怒。
“你都会顶撞长辈,又如何怪得了儿孙!”书房门吱地一声开了,蒋老太爷背着手走出来,身后跟着蒋松华,脸上到底还是落了个鲜明的巴掌印,“跟我去百草斋。你该说的话都说了,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你做得对。”
咣地一声,书房里砸了什么东西……
☆、第181章 京城
桃华归来,除了安郡王府里,自然就是蒋锡家中最忙碌了。
“叫厨房准备桃姐儿爱吃的菜!”蒋锡不是在跟曹氏说话,而是在交待白果。别看曹氏已经嫁进蒋家这些年,若问她蒋锡爱吃什么她还答得上来,若问桃华爱吃什么,她肯定不甚了了。
白果低头道:“奴婢已经叫厨下准备了,老爷放心。还跟外头庄子上定了一筐活虾,明日一早送来。”桃华爱吃虾蟹,从前在江南这些东西倒易得,后来到了京城便吃得少了,西北想来更缺。
“你想得周到。”蒋锡点头,“可惜才是春日里,也没有好蟹。”就是虾也才度过一个冬天,不是很肥,不过若是鲜活的,味道倒是不错。
白果站着没动。蒋锡在屋里自己转了一圈儿,又道:“还有点心。西北那地方,口味与咱们不同,定北侯府未必没有好厨子,只是怕不会做江南风味。这必要准备一些的。”
白果轻声道:“这个奴婢也安排了。奴婢也会做几样点心,都是姑娘素日里爱的。”
蒋锡搓了搓手:“那就好,那就好。”
事情交待完了,两人面对面站着,蒋锡便觉出几分尴尬来。自打桃华特地把白果的身契交给他,还叫小厮捎了话过来,蒋锡便有些为难。
本意里,他是不想纳什么妾的。瞧瞧蒋老太爷,就纳了那么一个朱姨娘,因生了庶子,闹得夫妻父子都生疏了——固然这里头肯定还有些别的原因,但妾是乱家之源,这话是没错了。
蒋锡是很尊重伯父的,眼看着伯父尚且没能处置好此事,他自觉自己也没这个本事,就更不想惹事了。何况他如今子女双全,本人又醉心于编写药书,于房中之事上素以节制养生为本,并无所好。别说纳妾,就是家中无妻也并不觉得怎样。
然而这内宅之事,却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曹氏管家将近一年了,总算大错是没犯什么,然而总是有许多不趁意之处,比起当初桃华管家来实在差得太多。蒋锡多年来养成了习惯,如今也觉得十分别扭。倒是白果的确能干,许多事安排起来也有桃华的风格,让他觉得更舒服些。
如此一来,难免有些尴尬。白果一个丫鬟,无论如何也不能分了管家的权力,然而若说要纳为姨娘,蒋锡又觉得不大妥当,便一直含糊拖了下来。
可是这般做却是长久不了的。曹氏如今一心都扑在蒋燕华出嫁的事上,所以手里分出些事去只觉得正中下怀,一旦蒋燕华出嫁,曹氏没了心事,势必回头要将家事全部抓在自己手中,那时又该如何呢?
白果等了一会儿,见蒋锡只管搓手并不说话,连看都没怎么看自己,心下不由得一阵黯然,低头道:“老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去准备了。”
“好,好,你去吧。”蒋锡巴不得这一声,连忙答应,回头进屋里看蒋柏华写字去了。
白果从书房里退出来,慢慢地在路上走着,心里一片茫然。她原以为求过桃华就能得偿所愿,谁知道桃华竟没管这事儿,如今蒋锡又没个明白话,这过了年她都二十岁了,到底要怎么办才好?若是事情还未成就被曹氏发现,又该如何?
其实她这时候还真是多虑了,曹氏根本没发现她对蒋锡有了什么情愫,正为了蒋燕华——现在该叫陈燕了——忙得焦头烂额。
“这个账——”曹氏本来就不识得几个字,她做姑娘的时候,因为儿女太多快要养不起,根本就不可能特意给女儿们延师教导,不过是跟着各人的母亲,再由家里识字的婆子教认几个字罢了。
曹氏的母亲是个妾,自己都不认字,更不可能教导女儿了。曹氏还是嫁到蒋家之后,陈燕发奋读书,她才跟着学了一点儿,勉强能看账本罢了。
然而账本这个东西,也不是说识字就能看明白的。曹氏术数更是不行,看到最后只觉头痛:“这是赚了还是赔了?”
陈燕脸色不大好看:“赚了三两银子……”茶叶铺子开了两个多月,只赚到三两银子。若不是这个铺子是自己盘下来的,单付是租金都不够!
“赚了就好,赚了就好啊。”曹氏连忙安慰女儿,“这做生意哪有开始就赚的,三两银子也是银钱,将来自然越来越多。”
陈燕咬着嘴唇没说话。她这铺子还是赶着过年前开的,一年里生意最好的时候都没赚钱,别的时候更可想而知了。原觉得花茶在江南一带卖得不错,谁知道京城里竟不大认这个。三两银子听起来是赚了,可盘铺子的那一千五百两以及后来用进去的二百两置办银子几时能赚回来?三两——真要是从外头雇个掌柜回来,这还不够给工钱的!
盘铺子原为了能进几个活钱,可若总是这样,还不如把那些银子省下来留着花呢。
“你也别急——”曹氏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我记得当初你姐姐刚开始做那花茶的时候,也是一两年才赚回来的——那会儿她把她亲娘的那个庄子全种了花,也用了不少银子呢。”
陈燕还是没说话。她也知道做生意急不得,然而今年过年的时候,无锡那边送过银钱和账目来——李氏那陪嫁的庄铺赚的银钱自然不会交到曹氏手上,然而大体的账目还是可以稍稍打听一下的——单是那个庄子今年出的珠兰花和玳玳花制茶,就分得了四千多两银子,加上铺子的进项,足有五千两!跟蒋家的药堂和庄子的进项持平。
也就是说,蒋家全家人的开销,在桃华那里就可以尽着她一个人花用。对比如此之大,纵然陈燕现在衣食不愁,心里也不自在。更何况等她出了嫁,可就用不到蒋家的银子,得看刘家怎么样了。
然而仅从刘家送来的聘礼上看,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陈燕唯一可以分身的,就是眼下刘之敬在蒋钧那里还颇得重用,若是这事儿做好了,将来必有前程。
不过这前程,也都是系在桃华身上的,若是没有她想出避痘之法,也就没有今日这些事可做。如今她又从西北回来要主持种痘——陈燕越想就越觉得气闷,却又无可奈何。
“娘,明日姐姐回来,你可都叫厨下备了她爱吃的菜?”她已经复姓了陈,只是户籍暂时还在蒋家,如今再不叫两声姐姐,嫁出去说不定真的就跟蒋家疏远了。饶是陈燕暗中发过不知多少誓,盼着刘之敬将来出人头地好教桃华也看看,这会儿也只能低头了。
“有白果在呢。”曹氏不怎么在意地道,“娘这会儿忙你还忙不过来呢。这马上就要铺房送嫁妆了——”要怎么把有限的嫁妆装得好看一点有脸面一点,还得好生费心呢。
陈燕皱了皱眉:“娘,你不要只顾着我,爹爹和柏哥儿那边也要多用心才是。”说到底,曹氏将来的依靠是在蒋家,若是曹氏能早点管家理事,说不定就能多给她置办些嫁妆,也不至于现在还要挖空心思地想着嫁妆怎么才能多装出几箱来了。
“知道知道。”曹氏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等你出嫁了,我自然就腾出手来了。”毕竟女儿出嫁也就这一次,丈夫和儿子却总是在那里的。不过说到儿子,曹氏忍不住又要抱怨一句:“柏哥儿如今跟我是彻底不亲近了,倒是听说桃姐儿要回来,天天盼着,嘴里不停地说……”
蒋柏华已经正式开蒙,由蒋老太爷介绍了京城内一处专教蒙童的书塾,每日都要去读书。且他现在已经从后宅迁了出去,在书房旁边的小院里自己居住,跟着蒋锡的时间更多,曹氏要去看他都不大方便,更不必说亲近了。
这上头陈燕也没什么办法。男孩子大了,自然都要从后宅迁出去,不能“长于妇人之手”。蒋柏华六岁就迁去自己住,固然是稍微早了一些,然而蒋锡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此前并无成例可循,因此竟找不出借口来阻止。
“总之娘也要上上心,多做些点心汤水的,每日去瞧几次,慢慢的自然就亲近了。到底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会疏远呢?”
曹氏有些讪讪的。因为这儿子已经不由她养太久了,感情上就不如对陈燕那么亲近,她固然也经常做些吃食叫丫鬟送去,但若照陈燕所说“每日去瞧几次”,那可是差太远了。
陈燕也没什么心思多管这些。眼下她姓“陈”,蒋家的下人虽然还管她叫二姑娘,但看她的眼神已经有些异样,再管蒋家的事,还不知这些人要怎么议论呢。
曹氏是个万事不上心的,抱怨完儿子,一颗心又回到了女儿的嫁妆上:“来来,先把嫁妆好生收拾一下。”陈燕的嫁妆总共是十八抬,曹氏很想凑出二十四抬来,然而看起来实在是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