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陈子锟道:“正是,敢问阁下是?”
    “我叫冯玉祥,来找车厂老板有点事。”大块头此言一出,大伙全傻眼了,原来他就是陆军检阅使冯玉祥啊!
    陈子锟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条大汉如此强的气场,原来是名满天下的直系骁将冯焕章,此君的名头仅次于吴佩孚,算得上是直系排名靠前的将领,临城火车大劫案发生之后,曹锟一度想派他领兵剿匪,可见威名之盛。
    冯玉祥亲自带队来给部下讨个说法,这事儿确实有些难办了,但陈子锟依然不打算退让,他颇为硬气的答道:“我就是老板,冯检阅使想必是昨晚的杀人命案而来吧?”
    “不错,我部下一个连长让人杀了,现场遗留洋车一部,车上有贵厂的号码,所以老冯就亲自来了。”
    “命案该有警察厅侦办,怎么检阅使亲自来了?”陈子锟道,此刻他明白这事儿肯定无法善了了,带兵打仗的都是极为护犊子的,冯玉祥也不会例外。堂堂检阅使亲自带兵来给部下报仇,哪能给你留活路,不消问,后门肯定有兵,整个车厂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
    “哈哈哈。”冯玉祥忽然爽朗大笑起来,道:“部下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我这个当家长的就得亲自来赔礼道歉,事情的原委我已经知道了,我麾下一个连长想霸占人家的洋车,反被车夫打死了,这事儿怨不得车夫,怨我冯玉祥治军无方。”
    陈子锟愕然,万没想到冯玉祥竟然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赔礼道歉的,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剑拔弩张的形势急转直下,冯玉祥一摆手:“来人呐。”
    一个大兵将王栋梁丢在南苑的洋车拉了过来。
    冯玉祥从兜里掏出两块钱道:“这是欠下的车钱,一并还了。”
    陈子锟伸手接了银元,极为触动:“检阅使……”
    “什么也不用说,当兵的不爱民,死有余辜,我替这个不争气的部下向你们赔礼了!”说着冯玉祥啪的一个立正,向大门内的众人敬礼。
    冯部官兵鸦雀无声,军容整肃。
    冯玉祥没停留,放下洋车就带兵回去了,部队来得快走的也快,如同潮水般退的干干净净,胡同里恢复了平静,空荡荡的大门口只留下一辆洋车。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宝庆从大门里出来,拍着陈子锟的肩膀,心有余悸。
    “这个冯玉祥,还真有点意思。”李耀廷带着王栋梁走了出来,如同陈子锟预料的一样,刚才部队把车厂团团围住,他们根本没跑出去。
    “噗通”王栋梁朝着冯玉祥远去的背影跪下了,泪如雨下:“青天啊。”
    第三十章 时代周刊封面人物
    一场虚惊,大家如释重负,这年头枪杆子最厉害,在大头兵面前啥都不好使,得亏冯玉祥是讲道理的人,要是换了别人,把人当场崩了不算,指不定还得讹多少钱呢。
    既然没事,众人也就散了,王栋梁受了惊吓,今天是没法出去拉活儿了,一个人躲到屋里窝着去了,李耀廷回屋补觉,陈子锟带着鉴冰回六国饭店。
    回去的路上,鉴冰忽然提起,想到家里去一趟。
    “既然姚小姐去了天津,那我就得把这个女主人的责任担起来。”鉴冰这样说。
    陈子锟一个头两个大,东文昌胡同的宅子可是姚依蕾花钱买的,虽说自己也出了一部分资金,但大部分辛劳都是人姚小姐的,鉴冰真要来个鸠占鹊巢,姚依蕾还不得发疯。
    手心手背都是肉,没办法,只好趁姚依蕾没回来,带鉴冰到自己北京宅子逛一圈吧。
    哪知道来到东文昌胡同宅子门口,就见门口停着两辆汽车,里面热闹非凡,进去一看,一群记者正众星捧月一般围着姚依蕾采访她呢。
    鉴冰挽着陈子锟的胳膊,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含笑看着得意洋洋的姚依蕾,姚小姐修长的颈子上,正挂着自己送的钻石项链。
    姚依蕾也看到了鉴冰,登时站了起来,陈子锟心中一寒,知道要坏菜。
    哪知道姚依蕾轻移莲步,款款上前,脸上堆满了和煦的笑容:“哎呀,妹妹来了,可想死我了。”
    鉴冰一点也不含糊:“姐姐,您回了,我们正打算去天津接您呢。”
    “接什么接,都是自己人。”姚依蕾拉住鉴冰的手,两个女人笑的如同狐狸一般奸诈,陈子锟顿觉毛骨悚然,看她俩表演,不敢插半句嘴。
    今天家里来了不少记者,都是采访陈子锟的,其中大多数是外国媒体的记者,其中就有陈子锟从抱犊崮救出的凯瑟琳.斯坦利,约翰.本杰明.鲍威尔。
    陈子锟大为纳闷:“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阮铭川跳出来道:“我带他们来的。”
    都是老朋友,采访自然顺利进行,面对众记者的提问,陈子锟侃侃而谈,听得大家惊呼连连,临城火车大劫案的来龙去脉,其实已经多次见诸报端,记者们不过是来采集点花絮而已。
    打发了诸多小报记者们,只留下阮铭川和两位美国记者,时代周刊的名头,陈子锟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可是久闻大名,所以特地给了凯瑟琳一个专访自己的机会。
    陈子锟英语很棒,不需要翻译协助,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交谈,鲍威尔在一旁做着笔录,凯瑟琳问的很细,连陈子锟小时候的经历也不放过,陈子锟自然也是尽量回答,当然一些不该说的都用春秋一言蔽之,采访完毕,凯瑟琳要求为陈子锟照一张相片。
    “可是,但是我这身衣服实在是难登大雅。”陈子锟指着身上皱巴巴的军装道。
    姚依蕾笑眯眯道:“我给你做了件西装,正好拍照用,等着啊。”说罢带着佣人进了后宅,不大工夫捧出一套米色西装来,连着腰带和皮鞋一起,都是浅色调的,陈子锟打扮起来,再出来一亮相,果然是玉树临风。
    “怎么样,合适吧,你的尺寸我都记着呢。”姚依蕾帮陈子锟系着衬衣上的银质袖口,眼神不经意的瞟了鉴冰一眼,大有胜了这一回合的骄傲。
    鉴冰不动声色。
    “ok,这件衣服很好,就这样。”凯瑟琳支起了三脚架,调整着焦距。
    “这么正规,随便照一张不就得了。”陈子锟整理着领带,挥洒自如,谈笑风生。
    凯瑟琳道:“《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马虎不得,必须要用优质的图片。”
    一听要上封面,姚依蕾和鉴冰顿时都来了精神,一左一右夹着陈子锟站到了镜头前,凯瑟琳无奈,只好先给他们拍了一张合影,再给陈子锟单独拍了十几张,说要从其中选一幅最合适的刊登。
    拍完了照片,鲍威尔向陈子锟伸出了右手:“请允许我提前向你表示祝贺,我的将军。”
    陈子锟吓一跳,心说这事儿干的如此机密,怎么让他知道了。
    鲍威尔道:“或许您还不知道吧,您就要升任交通部直属军队的司令官。”
    陈子锟一颗心放回去,交通总长要调自己去护路军任职的小道消息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鲍威尔知道也不足为奇,他顿时笑道:“我尚未接到正式通知,兴许只是谣传吧。”
    鲍威尔道:“不不不,这可不是谣传,火车劫案发生后,外交使团联名向贵国发出照会,要求成立一个统一的,高效的铁路警卫部队,并且指定由您来担任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交通总长吴毓麟阁下已经同意了,我想等你们的政府恢复正常秩序后,您就要履新了,这难道不值得庆贺么。”
    阮铭川凑热闹道:“当然值得庆祝,不如陈将军请我们吃饭吧。”
    陈子锟欣然答应,两位洋记者也不推辞,姚依蕾立刻安排下人预备午膳,可是她刚从天津回来,这几天陈子锟也没住家里,府里根本没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瞅着就中午了,现买菜现做饭是来不及了。
    正在尴尬之际,鉴冰道:“姐姐莫慌,我来。”
    半小时后,鉴冰变戏法一般弄出一桌子菜来,姚依蕾一看,鼻子差点气歪,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啊,水果拼盘,北京地方特色的糕点,什么驴打滚、艾窝窝、开口笑,还有几碟酱牛肉,每一样就那么可怜巴巴的一点,用碟子盛着琳琅满目的,铺着桌布摆着烛台,啤酒黄酒洋酒白酒一放,连椅子都不给预备,合着就是一冷餐会啊。
    最可气的是,洋人偏偏就认这个,俩美国记者吃的是津津有味,赞叹说来北京几天,终于吃到了地道的特色小吃。
    姚依蕾这个气啊,心说你们外国人就是没见过世面,改天我请宫里的御厨来弄一桌满汉全席,吃死你们。
    不过这话不能当面说,只能笑语盈盈的应酬着,本来姚依蕾的英语法语都算可以,但是在鉴冰这种在外国待过两年的人面前,终究还是差点火候,很多对话需要鉴冰来翻译,把个姚小姐搞得很是窝火。
    这一局,姚小姐明显落了下风。
    ……
    午餐会后,记者朋友告辞,陈子锟亲自送到大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一转身,就觉得空气冷飕飕的,姚依蕾和鉴冰一左一右,抱着膀子互不搭理,客人刚走,刚才融洽无比的好姐妹就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家。
    日子可不能这么过,陈子锟招呼两位姑奶奶进了后宅堂屋,陈宅是前清贝勒爷的老宅子,家具摆设都是老款的,中间墙上是中堂,条几两边各摆着一张太师椅,陈子锟坐左边,姚依蕾坐右边,俨然是老爷和太太,鉴冰就只能坐旁边了。
    “张妈,沏茶。”姚依蕾招呼道。
    佣人端上三杯茶,每人面前放了一杯,鉴冰搭眼一看,自己面前这个杯子上有道裂纹,茶水也是温的,茶叶飘在上面根本没泡开,分明是比较低档的茉莉花茶,不禁暗笑,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奴仆,张妈这是故意给自己上眼药呢,不过这种招数未免太低级了,和这样的对手过招,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张妈故意拿温水给鉴冰泡茶,倒不是姚依蕾指使的,怎么说姚小姐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不会用这么小家子气的手段。
    大家都低头端着茶碗,轻轻吹拂着热气,等待一家之主发话。
    陈子锟干咳一声道:“蕾蕾,有件事还没告诉你,我刚被陆军部任命为江北护军使。”
    姚依蕾眼睛睁得老大:“什么,江北护军使,不对不对,交通部不是要调你去当司令么?”
    陈子锟道:“那只是交通部一厢情愿而已,再说陆军部的任命在前,委任状已经下了,我不日即前往江北赴任。”
    姚依蕾眨眨眼道:“那江北护军使管着哪块地方?”
    陈子锟道:“江东省西北部的淮江以北范围。”
    姚依蕾道:“那是什么鸟不拉屎的荒凉所在,一点油水都没有,交通部护路军司令官多威风、多气派,就在北京交通部里坐着,每年起码十万大洋的进账,放着这么好的差使不做,去当什么江北护军使,是不是陆军部有人给你小鞋穿啊,咱可不能上这个当。”
    陈子锟有些尴尬,若是告诉姚依蕾,自己这个护军使还是偷来的,那她还不更炸窝。
    姚依蕾又道:“退一万步说,就算陆军部不放人,你也没必要去当这个护军使,等曹锟做了总统,吴大帅进了京,大把好差事等着你呢,要兵有兵,要权有权,就算是当护军使,咱们也得挑上海、汉口这样的好地方。”
    鉴冰端着茶碗,轻飘飘的道:“老爷既然已经决定了,自然有老爷的道理,不管是江北还是漠北,不管是塞外还是江南,只要老爷去,我就陪着去。”
    姚依蕾一时语塞,愣了片刻后才道:“贤内助就该帮夫君出谋划策,分析利弊长短,一味的夫唱妇随,那是旧式的家庭妇女作派。”
    两人针锋相对的辩论起来,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引经据典各显神通,陈子锟只觉得耳畔有八百只鸭子在聒噪,索性起身走了,两个女人唇枪舌剑的正在兴头上,居然没发觉他的离去。
    陈子锟走出大门,白花花的太阳当空照,胡同里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仰望天空,忽然一群鸽子飞过,鸽哨回响在湛蓝的天际。
    “看相,算命,不准不要钱。”随着一串吆喝声,一个穿长衫戴墨镜的算命瞎子由远及近,拿着小竹竿慢慢走了过来。
    “胡半仙,您这眼睛怎么了?”陈子锟惊愕道,几年没见,胡半仙居然真瞎了?
    第三十一章 偷官儿的事情曝光了
    听到陈子锟的招呼,胡半仙停下脚步,摘下墨镜,指着天上白花花的日头道:“黑眼镜,挡光的。”又举了举手中的小竹竿,“拿着这个,狗不敢咬。”
    陈子锟看到胡半仙的长衫上有不少补丁,知道他日子过得不好,便道:“好久不见了,今天能在家门口遇到您,也算是缘分,要不您给我算一卦,我给双份卦金。”
    胡半仙道:“那确实,这就是缘分,陈先生,您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啊,啧啧,想当初拉洋车,现如今都住上大宅门了,那啥,我就给你看个相吧,不准不要钱。”
    “那行,您看吧。”
    胡半仙搭眼一看:“你最近命犯桃花。”
    “佩服!”陈子锟一拱手,胡半仙名不虚传,这双眼睛果然雪亮。
    “请问有何解决之道?”
    胡半仙道:“红颜祸水,解决不易啊,嗯……以毒攻毒吧,得有更大的水才能抵消家宅不宁的烦恼,你不能住在这儿了,得搬家才行。”
    陈子锟奇道:“往哪儿搬?”
    胡半仙掐指一算,道:“往水多的地方搬,东南方,临江河湖海之处,不但可以破解红颜困扰,还能飞黄腾达,起码有六年的运势。”
    陈子锟心中一动:“先生说的地方,可是江东省西北部?”
    “嘿嘿,那我就不知道了。”胡半仙接了陈子锟递过来的两块大洋,戴上墨镜拎起竹竿,扬长而去。
    陈子锟站在原地,品味了一下胡半仙的话,毅然转身回家,进了后宅,两个女人还在喋喋不休的斗着嘴。
    “别吵了,我意已决,下周就去江北!”陈子锟斩钉截铁的话语让姚依蕾和鉴冰立刻安静下来。
    “那好,我也去!”姚依蕾毅然道。
    当天晚上,鉴冰就住在了东文昌胡同,但陈子锟可没有左拥右抱的福分,两位娇妻美眷他碰都碰不着,只能一个人辗转反侧去了。
    次日,陈宅接到美国公使舒尔曼的邀请函,邀请他到东交民巷接受勋章,陈子锟携姚依蕾和鉴冰前往,在公共场合,两个女人又恢复成如胶似漆好姐妹的状态,别人看了还以为陈子锟尽享齐人之福,简直是羡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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