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它们倒在笸篮上,抬到院子里,下面垫了两张方凳,晒几个小时就行了。
夏久胜和夏爸爸刚把东西放好,直起身子,就看到走进院子门口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看到夏久胜,没有出声,只是突然双手一合,举到眉间,双膝跪下,低下头伏在地上,对着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嵇首礼。
“你这是干什么?”夏久胜大吃一惊,连忙走过去搀住他的胳膊,要把他扶起来。
前些日子,阿福要拜他为师,他还专门上网查过资料,知道古礼的种类和拜师的礼节,知道这种嵇首礼,一般是臣拜君,子拜父,学生拜老师,新婚夫妇拜天地、拜父母专用。
这人他当然认识,就是几天前他救的那个流浪汉。他虽然帮了这个人,但是自认受不起这个礼。
才几天不见,这人的外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瘦得皮包骨的身体明显丰润了不少,虽然还是瘦,却有了一种不沾凡尘的风姿。因为细心收拾过,整个人看起来温雅得体,特别是原本就轮廓分明的五官,配上光洁白皙的皮肤,甚至给人一种贵公子的感觉。
“谢谢夏先生的救命之恩。”那人不顾夏久胜的阻拦,再次拜了下去。
夏久胜怕他身体没有恢复,不敢用力,反而让他顺利地拜了三拜。
“唉,你这人——”夏久胜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是举手之劳,用得着行这么大的礼吗?折煞我了。”
“对先生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温悦来说,却是生死之隔。”那个叫温悦的男人缓缓站起来,用他独有的节奏,说道。
“阳阳,把客人请到屋里坐吧。”夏爸爸看那人穿得单薄,怕他受凉,叫道。
※※※
于是大家进了屋,到客厅坐下来,夏妈妈泡了茶端上来,那人又认真地对夏妈妈道谢。
相互介绍之后,夏久胜才知道那人叫温悦,是安徽黄山人。
没等夏久胜考虑好要不要问他的来历,温悦已把自己的身世,以及最近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夏久胜。
原来他是黄山休宁人,出生在齐云山下的一个小山村,五岁那年父母离婚,各自在打工的城市成立了家庭,他没有人要,由奶奶独自抚养长大。
九岁那年,偶遇一个进村讨水喝的老人,他带那老人回家,给他泡了一杯茶。
老人喝完茶,说跟他有缘,要给他摸骨,那时他还小,什么都不懂,看那老人脸色和善,不像坏人,就任他摸了摸头和手。
摸完手之后,老人叹了一口气,说他命里有一劫,如果度得过,则后半生就会顺顺利利,如果度不过,就会死于三十岁那一年。
他懵懵懂懂地听完,并不害怕,三十岁对他来说还太过遥远。
老人似乎算出了他的命运,怜惜地叹了一口气,见这个孩子身体也并不好,想了想,传了他一套练气的方法。
离开前,老人一再叮嘱他,要他每天好好练那套功法,三十岁那年一定不要去东方,如果哪一天碰到冬天可以让花开放的人,一定要拜他为师。
后来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老人而有什么变化,练了那套功法后,他的身体除了很少生病之外,也没有什么变化。
高中毕业,他考上了甬城大学,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个叫程学寒的学长。
程学寒比他大二岁,是他的学长。甬城市慈城人,也许是命中注定,他死心蹋地地爱上了他。
两人大学毕业后,一起离开了甬城,到沪市找了一家外资企业,一个进了人力资源部,一个进了销售部。
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期,两人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下了班,就腻在一起。
那时候奶奶已过世,亲生父母跟他还是没有来往。程学寒成了他感情生活的全部。
今年年初,程学寒突然提出要回家创业。
两人在这家公司打拼了七八年,早已不是刚进入职场的菜鸟,温悦已调到总经理室,成了总经理助理。程学寒也成了销售部经理,每人每年的收入都有几十万了。
照温悦的心意,他更希望两人在这家公司,继续安安稳稳地做下去。
在生活上,他希望在附近买一套房子,入了沪市的户口。反正这些年的积蓄,早够在市中心买一套大房子了。然后收养一个孩子,养一条狗,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他拒绝不了程学寒的软磨硬缠,最后心一软,把所有的积蓄交给他,让他回家乡创业。
他没有跟程学寒一起去,是怕他万一创业失败,还有自己这条后路可以退。
温悦从小没有父母陪伴,又吃过太多的苦,对生活缺乏安全感。
后来的日子里,他靠跟程学寒电话传情,度过那段孤独的日子。
刚开始时,两人一有空就打电话,程学寒也是甜言蜜语地哄他开心,时间久了,程学寒的电话越来越少,他给对方打电话时,对方也是经常借口忙,草草说了一会,就挂了电话,这他起了疑心。
温悦能成为总经理助理,本身的智商和情商并不低,他会做这件傻事,只是因为他在情感上太依赖程学寒了,时间久了,他也慢慢发现自己处理情感问题上的盲目和天真,可是晚了。
既然发现事情不对,他当然不会拖拖拉拉,调了一星期的年休假,带了最近几个月的工资,风风火火赶到程学寒的故乡慈城。
了解到的情形,比他能想到的最坏打算还要坏。程学寒在慈城根本没有办厂,而是将两人共有的钱,在慈城新城买了一套别墅,将父母接过来一起住,剩下的钱全买了市中心的店铺,每个月光收租金,就有二万多了。
更让温悦绝望的是,程学寒已在上个月跟一个女孩子结了婚。女孩子是当地的一个富商千金,嫁妆也不菲。
温悦在确认这些消息时,真是心如死灰,冲动之下,就想从所住酒店的十楼跳下去。
站上窗口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个老人给他讲过的话。
三十岁一定不要去东方,自己今年不是正好三十岁吗?现在所在的地方慈城,不正是东方吗?难道现在就是自己的劫难?
站在窗口想了很久,他终于打消了自杀的念头,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活下去,并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二天,他一个电话把程学寒约出来。
两人相对坐在温悦订的那间酒店客房里,只不过此时已没有了当初的温情和依恋,有的只是欺骗和冷漠。
程学寒见瞒不过去了,连借口也懒得找了,只说自己欠了温悦的钱,过段时间他会想办法还他。
温悦这时候哪里还敢相信他。这人能做出这种无耻的事,人品可见一斑。于是冷静地要求对方,马上把几个铺面的产权移交给自己,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各不相欠。
程学寒哪里肯把已到嘴的东西吐出来,两人争执中起了冲突,温悦被程学寒推得身子站立不稳,跌倒时脑袋撞在了床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清醒过来,已躺在樟塘镇的卫生院里了。
※※※
听他说完,夏久胜又惊又怒,世上居然有如此卑鄙无耻、心狠手辣之徒。
真心为温悦不值,一个人不可能转变得这么快吧!平时肯定也会露出破绽来,唯一的可能是温悦爱对方爱得太深太傻了,所以明明发现了对方身上的缺点,也自己给对方开脱,不愿意接受现实。
也明白了为何他看到自己,就要行此大礼,原来那个礼不仅仅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更是因为他相信了当初那老人说的话,认为他命中注定,要拜自己为师。
“你前段时间在流浪,是因为自己失忆了吗?”夏久胜听他没有提起这几个月的记忆,不确定地问。
“应该不仅仅是失忆,还被撞成白痴了。”温悦苦笑。“夏先生你想,如果只是失忆,我这样一个男人,做苦力都能谋生,会成为一个垃圾桶里捡东西吃的流浪汉吗?”
“是啊。”夏久胜也觉得不可思议。
忽然想起自己刚救起他时,给他喝了一瓶空间水,难道是因为这个,才让他清醒了过来?
“因为没有自理能力,才会差点倒毙在雪天里。”温悦想起在医院里,听那个好心的医生说自己命大的场景,眼睛不由自主地红了。
当时自己全身的器官都已衰竭,又在冰天雪地里受冻,说命悬一线一点也不夸张。如果没有夏久胜伸手相救,或者迟一点伸手,自己就像那个老人说的,已在三十岁这年死掉了。
现在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普遍冷漠,很少有人会对一个陌生路人伸出援手,特别是一个几乎死定了的流浪汉。
可笑他以为被男友背叛,就是那个劫难了,毕竟当时自己都想自杀了。没想到自己真正地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现在你恢复了记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夏久胜觉得自己的安慰是那么苍白无力。
“嗯。”温悦点点头。
一个人差不多已死过一次,以后应该懂得怎么样选择自己的人生了?
温悦觉得经过这一遭,自己的心智成长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夏久胜又问他。
“我希望能拜夏先生为师,并在师傅身边生活、修炼。”温悦旧话重提。
“我比你还小,能教你什么?”夏久胜收阿神福为徒,只是为了治病方便,收赵择中为徒,更是开玩笑,夏久胜真的没有想要收温悦这个比自已大十一岁的男人做徒弟。
“夏先生,你知道我是怎么恢复清醒的吗?”温悦突然反问道。
“不是在医院里,你突然清醒了吗?难道还有什么其它原因?”夏久胜装傻。
“去医院前,夏久胜就已救治过我了吧。”温悦望了望夏久胜,一付你心知肚明的表情。“这二十几年,我一直在练那个老人教我的功法,可以说成了条件反射,醒来时,突然发现自己练了二十多年的功法,居然突破了。”
“那又怎么样?”夏久胜还是没有承认。
“夏先生一定知道,为什么古时候那么多修炼者,现在却一个也不见了,因为现在天地间已没有了灵气。”温悦望着夏久胜,“大多数现代修炼者普通认为,那些古代修炼者已离开了地球,到别的有灵气的星球去了。”
“哦。”这个说法他也听说过。他也倾向于地球因为没有灵气,所以后人才不得不发展科技,来弥补人类体能的退化。
“据说他们离开前,曾有某个大能力者,将他随身的空间法宝,留在地球,用来吸取越来越稀薄的灵气,也给地球的修炼者留一线生机。”温悦脸上的表情,就差说夏久胜就得了那个空间法宝。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夏久胜听得动容,这些话如果出现在小说里,那太普通了,但是出现在现实里,那就耸人听闻了。
“如果夏先生收我为徒,我就告诉你。”温悦狡黠地说。
夏久胜站起来,皱着眉头在屋里踱步。
得到空间后,他一直想搞明白这个空间的来历,但是一直没有机会,现在这个男人居然说知道,这让他又不安又兴奋。不安的是,这个秘密似乎有泄密的可能,兴奋的是,他终于知道了这个空间的来历。
“夏先生,我是诚心的,只要您收下我,此生此世我就在您身边服伺,绝不会背叛您——”温悦见夏久胜犹豫,站起来表忠心。
“那——好吧。”夏久胜想来想去,都觉得只能收下他。
否则放这样一个人离开,他也不放心,如果为了保密,杀人灭口,这种事他更做不出来。
“师傅在上,弟子温悦拜见。”温悦一听,大喜过望,后退一步,双手一举,就郑重拜了下去。
“好了,好了。”夏久胜伸好扶起他,没好气地说道:“都已拜过一次了,还来,再这样拜来拜去,想把我的寿折光啊。”
“师傅是有大气运的人,怎么会因为徒儿行几个礼,就折寿呢?”温悦站起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嬉笑着说道。
“那就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吧。”夏久胜坐来来,挥手让他也坐下来,说道。
“是,师傅。”温悦闻言,神情一肃,在夏久胜对面坐下来,屁股却只坐了半个,似乎在以他的方式表达到夏久胜的尊敬。
夏久胜摇摇头,这个温悦也是个奇葩,表情变换堪比变脸,说话又像个古代人,动不动就行礼,都被他烦得没脾气了。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温悦歉意地笑了笑。“当初那位老人离开时,对我说,如果哪一天碰到冬天可以让花开放的人,一定要拜他为师。我当时问他,冬天到了,怎么还会有花开放呢?”
“他怎么说?”似乎讲到关键了,夏久胜着急地问。
“他说,这个世界上,就有一个人能让花冬天开放,因为他身上有一件法宝。”温悦得意地望着夏久胜笑了笑:“那是一件空间法宝,是古代修仙者离开地球前,一位大能力者留下的,说地球没了灵气,修仙就会绝迹,所以把随身的空间法宝留了下来,给地球留一丝生机。”
“就这些?”夏久胜有些失望,这内容也太简单了吧。
“我当时问他,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是一本古藉上看到的。”温悦说完,站起来走到夏久胜身边坐下来,拿肩膀靠过来:“师傅,我把知道的全说了,你快把宝贝拿出来,让徒儿见识一下嘛!”
“你要不要脸啊!都比我大十一岁了,还敢在我面前撒娇?”夏久胜瞪了他一眼。
“没办法,我从小没有父母照顾,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父亲。”温悦搂着夏久胜的肩,身子整个靠过来,在他面前装可怜。“何况你成了我师傅,跟我父亲同一辈份了——”
夏久胜忽然有点心疼他,因为从小得不到温暖,因为看重那一点点的被关爱,所以他才会一直迁就那个渣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