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颓然的坐在雕花的大椅子上,椅子上的扶手两侧各放了一个素白缎子的软垫,软垫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梅花的图案,即便是全白,也透着一股子皇家的雍容华贵,但是这种华丽也更显得她的寥落与老迈。
“外婆。”秦锦轻轻的叫了太后一声,太后浑身震颤了一下,抬眸看向了秦锦,她努力的想要朝秦锦笑一下,但是只是稍稍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长宁来了,”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朝秦锦招了招手,秦锦在她的身前跪下,将手搭在了她的膝盖上,太后哭过了。秦锦的心底?然,她拿起了自己的帕子给太后按了按眼角。
“花影不会出事的。”秦锦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劝慰太后的话,只能这么说,有南宫雅照看着她,她多半是能逢凶化吉,秦锦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心底也没什么底,毕竟在前世,花影是死了的。
“乖孩子。”太后拍了拍秦锦的头,就拉着她站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过来陪陪外婆就好了。其他的不用多说。”
秦锦点了点头,就这样坐在太后的身边,一直坐到了日暮时分。
当斜阳映入窗棱的时候,太后终于长叹了一声,她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拿了一只盒子出来,深深的看了秦锦一眼,“这个交给你。外婆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些都是外婆多年攒下的一点点东西,你拿着就是了。这京城,外婆看你也别待下去了。赶紧跟着萧衍离开。外婆看着你长大,希望你一世安乐,萧衍那孩子可能与你还有点格格不入的,你和他离开了之后也别对着他乱发脾气,你曾外婆和你外婆我都曾经有一个梦,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进了这个宫闱,这梦是肯定会碎的,所以你就当替我们圆梦吧。孩子,未来的路能走成什么样子,真的只有靠你自己了。”
秦锦双手捧住了那盒子,只觉得双臂一沉,眼泪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她笔直的跪在了太后的面前,“外婆,长宁是来劝慰您的,不是来拿您的东西的,还请您收回去。”她将那木盒子高高的托起。
“收下吧。”太后低叹了一声,“你的孝心,外婆都看在眼里。你若是真的想让外婆安心,就不要将东西还回来,这些虽然说都是身外之物。但是也是安身立命之根本,这些东西外面人不知道,即便将来你的封号没了,俸禄没了,靠着这些也能过得不错。明白吗?”
秦锦的泪水流的已经不能自己了。
她将东西放在了一边,给太后深深的磕了一个响头,等她要磕第二个的时候,已经被太后拉了起来。一把抱入了怀里。
秦锦张开双臂拥抱住了自己外婆那略显的消瘦的身躯,深深的吸着她身上自己熟悉的味道。这一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只是一个陷入困境,在努力帮自己的外孙女寻求一条活路的寻常老太太。
秦锦的泪水沿着脸庞落在了太后的素白长裙上,倏然不见。良久还是太后将秦锦推了开来,她拿起帕子来替秦锦将脸上的眼泪给擦去,“乖,听外婆的话,离开这里,好好的待萧衍,让他保护好你。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再来慈宁宫了。外婆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秦锦一慌,“外婆这是何意?为何不让长宁来慈宁宫看你!”
“听话!”太后难得在秦锦的面前起高声,她眼眉一立,“你既然已经出嫁,就不能再和做姑娘的时候一样那么随心所欲了。哀家会下懿旨,以后你若是要入宫,必须经过通传。总之你要懂规矩!”
“外婆?”秦锦急的想要去抓住太后的手,却被太后一把推开,她推的坚决,让猝不及防的秦锦后退了好几步,这才稳住自己的身形。“外婆你不要长宁了吗?”
“称呼哀家太后!”皇太后强忍住心头的痛,厉声对秦锦说道,“你跪安吧!哀家不想再见到你了,拿着东西回去吧!”
秦锦心神皆裂,她愣了好久,这才弯腰捡起了已经落在地上的木头盒子,随后恭敬的朝太后行了一礼,木然的转身,步履沉重的离开了慈宁宫。
太后几度将追出去,却是生生的忍住,愣是如同钉子一样站在了慈宁宫的门口目送着秦锦离开。
直到秦锦的背影走的无影无踪,太后才猛然后退了一步,扶住了门框。一口血吐了出来,她捂住自己的唇,拿出帕子来将嘴角的血痕抹去,随后沉声对低头站在宫门之外的宫女太监说道,“去南书房!”
秦锦那孩子重情意,若是不下这样的狠话,她是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的。可是越是让秦锦早点离开京城,秦锦就越是安全。忠义侯府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如同疯狗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伤秦锦。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太后坐在步辇上,正襟危坐,抬眸看着自己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景致,目光沉稳。
秦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她手里的盒子几乎重逾千斤,压的她手臂发?,却死死的抓住一点都不肯交给别人。
她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不需要打开看。这里面是太后这一辈子置办下的产业,有房契,地契,还有铺子和银票,今日太后的样子竟是想要和她诀别一样。
等回到院子里,秦锦叫剪雨将这盒子收好,又叫人准备了一些酒菜,随后就坐在房间里等萧衍回来。
萧衍在兵部,本来他以为今日又是没什么事情,蹲一会就可以回家去了。但是等他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被匆忙赶来的兵部侍郎给叫住了,“这是陛下的手谕,给你的,你拿着。”萧衍躬身将手谕接过来展开一看,是催促他明日起马上动身前往坤州的圣谕。另外还有一封调令和委任状,委任他为坤州总兵,陛下这是给他升官了,正四品。
“这么快?”萧衍吃惊的看着兵部侍郎,“可是……”
“别可是了。”兵部侍郎打断了萧衍的话,“陛下这是抬举你呢。赶紧谢恩回去吧。”
萧衍回到自己的家门前犹豫了好久,久到门口保护秦锦的侍卫们都拿那样异样的眼神来看着他,他才迈开步子进了自己的小院子。
已经是掌灯的时分了,萧衍看着从窗户映出的灯火,心底微微的一暖,他摸了摸被他藏在袖袍之中的手谕。调令还有委任状,心就又猛然一沉。
屋子里的人会等他多久?坤州在边界上,他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这样的灯火吗?
萧衍一咬牙,推门而入。
如他所想,秦锦如同全天下最普通的妻子一样在等着他回家,萧衍的心底顿时就更不是滋味了。
他要怎么和秦锦说啊……
“夫君回来了。”秦锦起身,她这一生夫君,叫的萧衍手一抖,差点将手谕调令还有委任状都给抖出来。
“长宁。”萧衍有点尴尬的站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了。”秦锦朝着萧衍微微的一笑,等走近了,萧衍猛然发现秦锦的双眸发红。
“你是哭过了吗?”萧衍一急,握住了秦锦的手,问道。
“恩。”秦锦也不隐瞒,点了点头。“我入宫去见太后了。”她将花影的事情讲给了萧衍听,然后又将太后今日的话说了一遍给萧衍听。
这种事情,秦锦不想隐瞒萧衍。
“所以太后是要你赶紧跟着我离开京城是不是?”萧衍一边问。一边想着自己藏在袖子里的调令,随后恍然,难怪会下的这么快,原来是太后的缘故……
他长长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本来他还在考虑要怎么才和秦锦说他马上就要动身的事情,但是现在太后已经帮他说了。第一次萧衍感激起太后来。
还有他的心底也在冒着喜气,也就是说,秦锦不用和他分开了,会跟着他一起去赴任,难怪会给他一个坤州总兵的委任状,戍边将领不能携带家眷,但是总兵却是可以……
他有坤州总兵的头衔,秦锦跟着他一起去赴任就名正言顺了。
萧衍将被自己藏起来的手谕,调令和委任状拿出来给秦锦看,秦锦扫一眼之后却是异常的平静,秦锦就猜到太后催促陛下给萧衍下调令让他赶紧离开京城,所以当秦锦看到这些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也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太皇太后一走,忠义侯就更加的猖狂,这火迟早是要烧起来的。这一世她已经不是太子妃了。忠义侯现在已经开始拿沐恩侯开刀,什么时候轮到她都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太后才坚决的要她早点离开。
她让沐雪和追月摆上酒菜,随后让她们出去,她亲自给萧衍倒了一杯酒,递给萧衍,“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你说就是了。”萧衍马上说道,“别说是一件了,就是十件百件都应你。”他本不是什么多话的人,但是现在他实在是太高兴,所以这话就多了点。
他说完之后就觉得自己这么说显得有点轻浮,忙闭嘴看着秦锦。
“我想救花影。”秦锦说道,她还没说完,萧衍就已经点头了,“我明白了。这件事你交给我就是了。我保证花影不会出事。”
啊?秦锦一怔,随后愕然的看着萧衍,他现在有什么本事能保住花影?
“真的。”萧衍见秦锦一脸的不信,于是微微的一笑,“我江湖上还有几个朋友,自是能帮上忙,总不会让花影成了刀下亡魂的。”他像是怕秦锦不信一样。又加了一句,“听风也认识他们。”
劫狱啊!这倒是简单加粗暴的一个办法……虞听风都认识的,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秦锦哦了一声,“可是他们能行吗?”秦锦不由担心的问道。
“你放心吧。我既然能应承你,便是有几分把握的。”萧衍笑道。
好吧……秦锦这下闭嘴了。她扫了一眼这桌酒菜,白白的准备了这些,一点用处都没有……
“那我去一下经靖国公府。”秦锦说道。“既然明日就要和你一起走了,今日总要和大伯父还有大伯母大哥二哥他们道别的吧。”
“我陪你一起去。”萧衍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也跟着秦锦起身。
两个人去了靖国公府,将来意一说,靖国公夫人的唇就噘的老高老高了。即便她早就有心理准备,秦锦迟早是要跟着萧衍走的,但是她也没想到是这么快啊……
才嫁人,就离开,靖国公夫人就觉得自己心底呼的一下空了一大块。
她将大家叫道了一处,亲自下了一回厨,弄了一桌饭菜出来,“你要跟着萧衍走,我也拦不住你,但是坤州那地方条件真的很差,你要小心身体。”靖国公夫人本来是有一大堆叮嘱秦锦的话要说。但是只说了这一句,就觉得已经说不下去。她跑了出去,隔了一会才跑了回来,眼睛红红的。
见到靖国公夫人如此的模样,大家都没了什么心思吃饭,这一顿饭可以说是靖国公府近几年来吃的最伤感的一顿饭了。
夜间,等秦锦睡下之后,萧衍悄悄的离开了自己的院子,来到了一个小面馆。
面馆还没打烊,夜场也是做的,看面馆的是一个老人家,见萧衍进来,忙将萧衍让了进去。
别看这面馆的门面不大,但是走到里面,再过了一道暗门之后,就豁然开朗,里面竟是藏了一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宗主前来,不知道是有何吩咐。”等萧衍进去之后,那老人陡然站直,气质猛然一变,他对着萧衍行礼道。
第49 初到坤州
“落雪可在京城?”萧衍在椅子上坐下问道。
“回宗主的话,落雪姑娘已经回到京城了,西边的事情办的还算顺利。”老人微笑道。
“恩。让她易容,想办法混到沐恩侯府花影的身边。”萧衍说道,“不光要保护她,更要想办法将她救出来。
“是。宗主。”老人颔首道。”对了,奎木也接了一个单子,是暗中保护沐恩侯花影的,若是她出事,便将她救出,可是巧了,倒是与宗主的吩咐不谋而合了。”
“是何人下的这个单子?”萧衍先是一怔,随后问道,难道是长宁吗?他很快就否定了个这个念头,秦锦是在宫里长大的,不会与市井江湖接触,又怎么知道天隐宗这个组织。天隐宗也是几年前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才逐渐壮大的。当初师傅把宗主令牌交给他的时候,这天隐宗还只是一个杀手宗派。
当年王府里面的死士因为他曾爷爷的一念之仁被放出王府,他们就发誓,他们的子子孙孙都会效忠于持有王府令牌的王爷后人。死士们出了王府,也没什么生活的技能,唯一会的便是杀人。所以他们一合计干脆便在一起成立了一个杀手的宗派,天隐宗,取义为天子大隐隐于市。天隐宗传了三代,令牌一直都掌控在总管太监的手中,等的便是王爷的后人有机会入朝为官,将令牌奉回。
那人便是萧衍的师傅,在凤兰阁的那位老太监,江雨的手里。三年前,江雨在萧衍离开京城之前将令牌归还萧衍,也算是完成了一项他牵挂一生的心愿。江雨将天隐宗整饬的十分井井有条,萧衍接手之后,天隐宗又扩大了一些,现在不光是能接杀手的活计,更是有收集情报之用。如今在江湖之中已经是十分的有名了。萧衍一直在军中,所以外面的人没有人知道天隐宗这样一个江湖宗门的宗主竟是朝中之人。王府死士之中传递信息的手段也是江湖中人所不明了的。所以天隐宗名气大,也很神秘。
“是一位叫南怀竹的年轻人。”老人笑道。
“哦。”萧衍颔首,“去查查他的底细吧。花影我是一定要保下来的。还有此次忠义侯,也是要借花影这件事削弱当今皇帝的势力。你密切关注此事。必要的时候必须请我师傅出手,这天下还不是要改姓夏的时候。”
“是。”老人抱拳。
萧衍又问了一些宗门里面的杂务以及其他的事情,等将这些都处理好,天已经是快亮了。
萧衍叮嘱了那老人几句,他马上要赶赴坤州上任,所以宗门的事务几句如他在外征战的时候一样处理。
萧衍从小面馆出来,街市上已经渐渐的有了行人了,虽然天还没亮,不过已经有早起的店铺开了门,他快步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没有惊动任何人,重新躺在了床上。
他看了看秦锦沉睡的脸庞。微微的笑了笑,安心的打了一会盹。这是秦锦成亲之后请他办的第一件事情,他自是要放在心上办好。
有圣谕在身,他们也不敢耽误,萧衍去兵部和吏部领受了官印和文牒,秦锦则在整理她的东西。
若是给她几天的时间,她可以整理出很多东西,但是现在也只有半天的时间,要带的东西太多了,秦锦也有点懵里懵懂的。她活了这么久还没出过那样的远门。所以她也不知道什么要带什么不要带。所以靖国公夫人干脆就出了一个主意,让秦锦跟着萧衍先上路,其他的东西由她来替秦锦理好再找人送去坤州,省的这样手忙脚乱的,反而什么都带不上。
秦锦也觉得这个法子甚好,于是就让四个丫鬟替她理出了最近几个月要穿的衣服和首饰,靖国公府也将丫鬟们都派出来帮秦锦整理,大家手忙脚乱的理了一个上午。竟是整出了整整五大马车的东西。而萧衍的东西,秦锦看了看却只有一个包袱。
秦锦……
差别也太大了点。
为了避免未来陛下会有什么想法,秦锦又开始琢磨着丢点东西下来,折腾来折腾去,精简了又精简,还是带了整整两马车的东西。靖国公夫人本是想连被褥都帮秦锦带着的,但是被秦锦给拒绝了,坤州难道连个被子都没了吗。
在离开京城的时候,靖国公府举家出来相送,被秦锦再三劝阻,才没见秦锦送到城外去。
秦锦受不了这种伤别离的情绪,靖国公也怕秦锦的身体因为这种悲伤的感觉而有恙,所以适时的止步。
越送,越是不想分离,不如就此别过。
等秦锦跟着萧衍出了京城,一直朝东北方向而去,直到京城的城墙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的时候。秦锦叫停了马车。
她下了车来,对着京城皇宫的方向,再度拜了一拜,这才重新上车。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在皇宫宫墙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也在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太后,回了吧。这回子,郡主大概已经出了京城了。是看不到了。”伺候在太后身后的一位嬷嬷劝说道,“墙上风大,您这身子……”
太后一摆手,还是执意矗立在城墙之上。其实她已经没什么好做的了。花影的事情,她和陛下都想捂过去便是了,谁知道忠义侯和疯狗一样咬住不放,他还让朝臣不住的上书,说沐恩侯花家欺君罔上,花影罪大恶极。她就不明白了。花影那孩子自己都是受害者,怎么就来了一个罪大恶极了,她是害了谁,还是坑了谁?
太后心里如同明镜一样,忠义侯是要借花影的事情报了当年他世子被废的仇,更要借由此事打击沐恩侯府,并且打压一批与沐恩侯府有关的人。如果这次他做成了,皇帝身边的势力就更弱了几分了。肃宗想要废黜萧呈言,但是在这种微妙的时候倒是动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