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道士轻轻跃上龟驼碑,望向被云雾缭绕的上山神道阶梯,小时候上山,那时候他面黄肌瘦,脚力孱弱,武当漫天鹅毛大雪,石阶堆满了厚厚积雪,道士们根本来不及扫雪,于是他便被年迈师父背着,据说大师兄在玄武当兴那块牌坊下等了一天一夜,上山的时候他偷望了几眼大师兄,每次大师兄都会笑脸相迎,像富裕街坊家里一座刚好暖和却不烫手的火炉,他清晰记得那会儿大师兄才只是两鬓霜白,等他长大,便悄然与师父一般满头银霜了。大师兄的确不太像是个武当掌教,劈柴烧火腌菜做饭盖房扫雪,样样去做,他的好脾气,都是从大师兄那里学来的,所以大师兄说他是武当未来百年的希望,他虽然胆小怕事,可终究没有逃避,与二师兄陈繇习道德戒律,与三师兄宋知命请教丹鼎学说,与四师兄一同研究玉柱心法,看五师兄练剑,至于天道是何物,师兄们皓首穷经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所以他不着急,一直觉得只要在山上呆着,总有一天会悟透。十四岁时骑牛,遇见了那一袭红衣,念念不忘,耽误了功课,大师兄并未责骂,后来再见她时,她说要去江南,再不相见了,他壮了胆子跟大师兄说要下山,大师兄问他还回不回来了,他没说,他从不说谎。可大师兄依然不生气,只是说小师弟等会儿,等大师兄修成了大黄庭,你便下山去好了,当年师父要你做天下第一才准下山,是骗你的。这么大年纪的小伙子了,总待在山上跟一帮糟老头厮混,的确不像话呀。后来他便耐着性子等到了大师兄修成大黄庭,只是出关时,他自己却退缩了,次次走到玄武当兴的牌坊,抬头望着吕洞玄以剑写就的四个大字,都默默转身上山。最后大师兄舍了一身大黄庭,自知将死,在小莲花峰山崖边上,揉着他的脑袋,笑着说掌教由二师弟来做好了,你下山去,不去大师兄就踢你下去,玄武当兴什么的,顺其自然便很好,哪有让你扛这个担子的破道理,大师兄临死才想明白一个道理,天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道大不算大,人情比道大。我辈修道无非修心。
二师兄陈繇不知何时来到峰顶,轻声笑道:“掌教,以后再看禁书,就正大光明一些。”
站在龟驼碑上的新任武当掌教回头,蹲下身,苦着脸问道:“二师兄,大师兄本意是让你做掌教的,你恼不恼我?”
老道人陈繇哈哈笑道:“让我来做武当掌教?亏大师兄想得出来!明摆着打架打不过龙虎山四位天师,吵架更是吵不过那个白莲先生,这不给武当丢脸吗?别说我,你去问问宋知命俞兴瑞,谁乐意做掌教?若是跟五师弟说这个,看你的小王师兄不拿剑砍你!”
蹲在石碑上的小师弟揉了揉脸颊,叹气道:“二师兄,打架吵架,我好像也不太在行。”
一向不苟言笑的陈繇开怀打趣道:“师父当年说过,我们五个加起来都不顶你一个。再说了,咱们武当也没想着要跟人打闹,一朝国师也好,羽衣卿相也罢,武当自立祖庭以来,便对这个不感兴趣,千年来,龙虎山削尖了脑袋要去京城,咱们可是次次拒绝入京。祖师爷吕洞玄早就把话说明白了,天地间俗气阴气最重地,都是皇宫,去不得去不得。虽说如今山上香火可怜,可总饿不死谁,山清水秀,人人相亲,那些个小道童见着你这位师叔祖,有些甚至得喊你太师叔祖,可他们何时是在怕你?只是敬你而已,谁不乐意帮着你放牛?这搁在龙虎山,可见不着。那边天师府是天师府,龙虎山是龙虎山,泾渭分明,不如我们武当山和气。大师兄私下说山下的道理是和气生财,山上嘛,和气生道。我觉得大师兄修为高是高,可道理打小便总是说不过我,但这句话,我觉得在理。”
年轻掌教担心道:“不知道下山游历的小王师兄的剑道如何了?可别真去了吴家剑冢或者龙虎山打打杀杀,唉,小王师兄的剑,过于不求剑招而求神意了。”
陈繇宽慰道:“五师弟剑道天赋造诣都是山上第一,救人比不得大师兄,伤敌却要比大师兄还厉害,临行前你又给了他《参同契》,相信五师弟只要肯花点心思由道转术,大有裨益。”
再不宜被武当山小辈道士称作师叔祖的洪洗象尴尬道:“我那本《参同契》是瞎写出来的。”
这一刻,山中暮鼓响起,雾霭灵犀般散去,大小莲花峰风景尽收眼底。
洪洗象站起身,眺望而去,怔怔出神。
陈繇微笑道:“喊你掌教又何妨,喊你便不是我们的小师弟了?大师兄去世又何妨,武当山便要塌了?玄武当兴五百年兴不起又何妨,你便不是洪洗象了?师父当年带你上山,自然存了由你担起兴盛武当的念头,可更多只是希望你能逍遥自在,大师兄更是如此,小师弟这些年倒骑青牛,牛角挂书,神仙一般无忧无虑,我们这帮老家伙看着羡慕呐。一日一卦,次次愁眉苦脸,我们偷偷看着也欢喜。因此下山不下山,我们都不在乎。”
陈繇的规矩,宋知命的丹鼎,俞兴瑞的玉柱,王小屏的剑意。还有大师兄的习武更修道。
过了玄武当兴牌坊,山上人人相亲。
这便是洪洗象的家。
骑牛看书读书,炼丹只是解乏,八步赶蝉只为那一张蜘蛛网。山巅随罡风而动,只是想看清山外的风光。与黄鹤喂食说话,只是觉得好玩。
这就是他的道。
我不求道,道自然来。
武当历史上最年轻的掌教没有言语,只是长呼出一口气。
踏出一步。
这一步远达十丈。
直接踏出了龟驼碑,踏出了小莲花峰。
武当七十二峰朝大顶。
七十二峰云雾翻滚,一齐涌向小莲花。
洪洗象踩在一只黄鹤背上,扶摇上了青天。
陈繇抬头望着异象,喃喃道:“师父,大师兄,你们真应该看看,小师弟一步入天象了。”
第082章 龙王爷一竿拦江
出青城山,徐凤年雇佣了四条大船,沿燕子江而下。
这一滩水势极为湍急,两岸高山对峙,悬崖峭壁,水面最窄处不过五十丈,凶险仅次于那相传有道教圣人倒骑青牛而过的夔门关,这一段水路峡中有峡大峡套小峡,滩中有滩大滩吞小滩。徐凤年一身白袍,站于船头,对一旁抱着武媚娘的鱼幼薇笑道:“我们方才经过的是书滩和剑滩,是武当祖师爷吕洞玄藏天书与古剑的地方,别以为那就是险峻了,接下来的峒岭峡才是险地,我们的四艘大船已是极致,再大些,别管是多熟悉水势的船夫,都得乖乖触礁沉船。当年我和老黄吓得半死,我还晕船,吐了老黄一身。所以这边渔民都说书滩剑滩不算滩,峒岭才是鬼门关,等下船身摇晃得厉害,你就别站在这里了。”
鱼幼薇望着前方景象,有些脸色发白,刚想转身,却瞪大眼睛,只见一叶扁舟似乎在逆流而行。
直冲为首那艘有大戟宁峨眉坐镇的大船!
一位青衫文士模样的年轻男子手持竹竿。
青衫青年双手持杆,插入水面,脚下小舟后端翘起。
与此同时,插入大船底下的竹竿被这名俊雅男子挑起。
一根乌青竹竿弯曲出一条半月弧度。
那一端,小舟屹立不倒。
这一端,大船竟然被竹竿给掀翻成底朝天!
这位青衫客是龙王老爷不成?
其余三艘船上的船夫们吓得胆魄都碎了。
江上一竿惊天地泣鬼神。
那青衫男子脚下小舟重新砸回水面,顺流直下,飘然而逝。
徐凤年瞪大眼睛,自言自语道:“这技术活儿忒霸道了。”
……
到了雄州,离京城便不远了。
本朝六位宗室藩王皆有封地,除了从小憎恶兵戈杀伐的淮南王赵英,五个藩王皆有大小不等的兵权,最少镇守一州,如靖安王赵衡,胶东王赵睢,琅琊王赵敖,还有两位则更加手拥重兵,目前身在西楚旧都大凰城内的广陵王,掌管着原先西楚王朝一半的辽阔疆土,这些年致力于镇压不断反弹的叛乱,凶名昭彰。那屯兵于旧南唐国境上的燕剌王无需多说,麾下兵强马壮,骁将如云,一直在跟北凉铁骑争甲雄天下的名号。当年顾剑棠大将军被召进京后,可谓是彻底的卸甲下马,近乎独身入京师,解散旧部大多在这两位强势藩王手中。
春秋国战的硝烟尚未散尽,天下初定,以宗室几大亲王屏藩社稷是明智之举,王朝上下对此并无异议,唯独异姓封王的徐骁,惹来朝野非议,当初除了顾剑棠有望坐镇边疆,文臣谋士更多是想让骁勇不输徐骁的燕剌王移师北凉,只是最终尘埃落定,顾剑棠与燕剌王都没能带兵赴北。虽说藩王大权煊赫,可一部《宗藩法例》却对这些宗室亲王诸多禁锢,愈是离京城近的藩王,愈是严格,例如雄州的淮南王赵英,两辽的胶东王赵睢,这两位藩王,宗室动辄得咎,王子王孙被废为庶人的不在少数,像那燕剌王,按照宗藩规矩不得轻易入京,连先皇去世,当今天子都以祖训不得违的理由对要求入京的燕剌王加以拒绝,传言这位藩王面北遥遥祭拜,以至于吐血晕厥,数月卧榻不起,一片赤子孝心,让原先对这位桀傲暴戾藩王印象十分糟糕的北方士子纷纷扼腕痛惜。
雄州麻姑城,州牧刺督一干文官武将都出城三十里,阵仗浩大,只为了迎接一位路经雄州的人物。
淮南王刘英并未出城,按照《宗藩法例》规定藩王不得擅自离开封地,即便是出城省墓上坟或者出城踏春秋狩,也要向州牧代由京城上奏,得到钦准,方可出行,否则一州官员都要受到重责牵连,胶东王曾经以身试法,导致锦州州牧被罢官到底,刺督等一众武将调离两辽,官阶连降两级发配南国边境,归燕剌王管辖。而《宗藩法例》第一条,则是“两王不得相见”。淮南王刘英素来以循规蹈矩著称,事事不敢逾越宗室雷池半步,偶有子孙违规被罚,温文尔雅的淮南王也从不出声,福祸相依,刘英成了进京面圣次数最多的藩王,赏赐颇丰。
十数位当年都曾在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北凉鹰犬,环绕一辆马车。其中便有当年一刀劈下紫禁山庄庄主头颅的范镇海,有老一辈武道宗师枪仙王绣的同门师弟韩崂山,有满身毒器号称破尽金刚境高手的独眼龙杨春亭。
三百重甲铁骑,更是马蹄如雷。
雄州州牧姚白峰与所有人一同敬畏作揖。
帘子并未掀开,更没有走出车厢,只是传来沙哑声音:“入城。”
竟然无人敢于流露丝毫愤懑神色!
要知道姚白峰可是北地三州士子的领袖人物,更是雄州豪阀姚氏的当家,当年首辅张巨鹿还是大黄门时,便多次向姚州牧请教学问,姚氏足足五代人俱是首屈一指的理学大家,姚门五雄,从率先提出见闻德性,到格物致知,再到即物穷理,一脉相承,与南方上阴学宫的朱门理学并称辅国双魁,南北交相辉映,一直被历代帝王青睐器重。姚白峰一生致力于将家学演化为国学,门生遍天下,如此超然地位,此时却依然对着马车上那名都不屑露面的武夫低头。
怪不得理学大家没有骨气,天下十大高门豪族,被这位人屠剔除大半,谁不怕?!
何况他六十岁高龄纳小妾,清流士子只当作一桩道德文章得了颜如玉的美谈,人屠却直言不讳骂他老不正经,姚大家听到后气得闭门谢客半年,直到门生高徒劝慰,才重新讲学。
麻姑城内,淮南王刘英赤足不束发,乱发披肩,驱散奴婢,独自站在小榭中醉酒,喃喃自语,有些疯癫。
临近城门,被骂做老匹夫的北凉王微微驼背着掀开帘子,侧望向一把年纪的姚白峰,问道:“姓姚的老不正经,刘英人呢?”
身上无肉骑马尤其酸疼的姚白峰无奈道:“回禀王爷,按照我朝祖训,淮南王不当与你相见。”
正是北凉王徐骁的家伙眯眼哦了一声。
马队经过麻姑城中轴大道,所有人皆是跪地不起,不敢抬头。
只是每隔一小段路程,便有喝声响起。
不绝于耳。
让姚白峰这群官员一阵头皮发麻。
“锦州十八老字营青山营,步卒朱振,参见大将军!”
“辽西天关营骑卒宋恭,参见大将军!”
“琵琶营弓手龚端康,参见大将军!”
……
此时,姚白峰等人都不由自主记起那首《煌煌北凉镇灵歌》的末尾词句,着实气焰骇人。
“徐骁生当是人杰,徐骁死亦做鬼雄。笑去酆都招旧部,旌旗百万斩阎王!”
第083章 救人
青衫龙王一竿拦江,使得船仰马翻人坠水,一时间江面喧闹非凡,许多凤字营兵卒不谙水性,加上礁石突兀,几个浮沉就要溺水身亡,宁峨眉一手提起一名甲士,另一手竟然拖起了他的坐骑,那头通体乌黑的高头骏马,被这位耍大戟的武将硬生生托到船板上,救了人马,立即跃入水中,他的卜字铁戟是义父遗物,宁峨眉便是溺死都要捞出来,当时青衫青年浮舟而至,以竹竿掀起波澜,若非他当时手中没有大戟,否则也不至于被那名古怪刺客给得逞。
徐凤年在宁峨眉破水而出时便抽出绣冬刀,劈开大船栏杆作十数截,纷纷踢入燕子江水,身形飘下,踩着一截木栏,弯腰抓起一名北凉甲士,丢回大船,与此同时,吕杨舒三人以及青鸟都飞鸿踏雪一般刺入江水,各自救人救马,剩余三船的船夫伙计只看到江面上一个个身影蜻蜓点水,看得目瞪口呆,本以为这帮渡江武卒只是精悍,不曾想竟然还隐藏众多神仙高手,尤其是那位身穿白袍玉带的英俊公子哥,腰挎双刀,却不是做花哨样子,若说那乘一叶扁舟飘然来至潇洒而去的青衫客是化为人形的燕子江龙王爷,那这位公子哥就是一条过江白龙了,说不尽的飘渺风采。
徐凤年四五个来回,吐一纳六,气息绵长,并不疲倦,脚踏被他绣冬砍断的一段栏杆,望向即将到来的峒岭鬼门关,有些头疼,落江人马已经被救得十之八九,只是仍有两人就要撞上鬼门关礁石,来不及出手相救,行船操舟,素来不惮风涛,而畏礁石,两匹北凉战马撞上暗礁,怦然作响,砸出一滩血迹,瞬间卷荡一空,徐凤年脚尖一点栏杆,飘向一座礁石,再掠出,只是一人即将撞上礁石,徐凤年回头一望,船头宁峨眉刚救回一名袍泽,手持大戟,满眼忧愁。
徐凤年灵光乍现,大声喊道:“宁峨眉,丢出大戟,助我一臂!”
宁峨眉右脚后撤一步,怒喝一声,掷出重达八十斤的大铁戟,直刺最前方即将触礁的一名兵士,徐凤年握住大戟,趁势而飞,于千钧一发之际接连抓起水中那名凤字营轻骑,大戟轰然钉入礁石,徐凤年将手中轻骑放在礁石上,一掠再掠,终于救下最后一名溺水轻骑,一同坐在出水礁石上,江水轰鸣溅射,徐凤年一身华贵衣襟湿透,眉心红枣印记熠熠煌煌,那名死里逃生的凤字营轻骑拼命咳嗽,抬头望着面无表情的世子殿下,有些茫然,被这位在北凉传言草菅人命的世子殿下给救了命?
大船飘下,宁峨眉依次拔出礁石大戟,拉上北凉袍泽,徐凤年扶着失魂落魄的轻骑甲士跃上船头,凤字营正尉袁猛神情复杂,不仅是他,许多轻骑都是呆若木鸡,徐凤年不理会他们,只是吩咐道:“宁将军,清点人马数目。谁失了战马,记罪在身,以后将功补过。”
宁峨眉捧拳沉声道:“遵命!”
连袁猛都不由自主低头喏声道:“末将听令!”
湿漉漉的徐凤年入了船舱屋内,青鸟服侍他换上一身衣衫,徐凤年皱眉道:“所幸书剑滩还好,大多是明礁,若是再到了下边鬼门关,枯水时暗礁如石林,航道更是狭窄,恐怕就要坠水几人便伤亡几人,那青衫男子何方神圣,一竿便能掀翻大船,已经不是膂力如虎可以形容,巧劲更是骇人,分明是暗藏了上乘剑术,姑姑在青城山上给了我一本专门讲述如何破解吴家枯剑的剑法心得,我瞅着那手持竹竿的家伙这一式,有点像吴家剑冢里的‘挑山’,难不成是这一代剑冠吴六鼎?”
青鸟一手握发,一手持象牙梳,细心搭理着徐凤年头发,柔声道:“且不说那人是不是吴六鼎,公子救人的手法,很是赏心悦目,船上连同宁峨眉袁猛,方才都在为公子大声喝彩,尤其是那一趟握戟而飞,连奴婢都要赞叹。”
徐凤年低头看了看通红手心,自嘲道:“比起一竿掀船,我的道行差远了。除非老剑神李淳罡肯出手,否则谁都拦不下那可能是吴六鼎的家伙,只能眼睁睁看他乘舟而去,恼火。不过说实话,这一招不管是不是剑冢的挑山,因为有姑姑的四十年习剑心得感悟珠玉在前,再加上武当山骑牛的传授了一套拳法,里头有一句‘山重随它重,我以一两拨万斤’的口诀,真是凑巧,所以我刚才看着都有些触类旁通,这倒是好事。果然我得抓紧时间让吕钱塘陪我练刀了。”
经过一劫,峒岭峡更显奇峰突兀怪石嶙峋,江面狭小,迂回曲折,气势峥嵘。仅剩三船身处其中,一次次与礁石擦身而过,惊心动魄。
徐凤年重新站到船头,两头幼夔就在他脚边追赶玩耍。羊皮裘老头儿不知何时来到徐凤年身后,嘻笑道:“小子,拿捏人心有些火候啊,若非老夫知道那青衫剑士不是你的人,说不定要怀疑这是你的刻意安排了。”
徐凤年没好气道:“我可没那么大手笔。”
徐凤年追问道:“他果然用剑?”
老一辈剑神点头道:“用不用剑,老夫岂会不知。吴家剑冢出来的,身上有着一股枯剑独有的迂腐味道。只不过这名年轻剑士,走了条吴家剑冢不乐意走的剑道,将来成就要比前几代剑魁更高,前提是他过得了东越剑池和邓太阿那两关。过去了,由指玄入天象便不难了,过不去,枯剑就是真的枯剑了。那一招挑山如何?被吓倒了吗?要不老夫教你一手倒海?你两柄刀挎着不累啊,借老夫一把如何?借了,老夫立马让你见识见识一剑大江逆流的景象。”
徐凤年冷笑道:“休想。”
老头儿掏了掏耳屎,撇嘴道:“这般胆小,如何成大事。”
徐凤年自顾自说道:“吴六鼎这一竿,图什么?”
李淳罡不耐烦道:“小子你是笨还是蠢啊,行走江湖,不就挣个名头?要不然王仙芝会自称天下第二?邓太阿会拎桃花枝作妖作怪?有了名头,再与人对战,便名正言顺了。否则谁愿意搭理一个无名小卒?老夫年轻时候,不管对上谁都来一通砍瓜切菜,可不就是意气用事,要争口气?后来年纪大了,才少了争强斗胜的心思,齐玄帧这个牛鼻子老道着实可恶,与他论剑说道,害得老夫心境大乱,不仅没能一脚踏入陆地神仙境界,连天象境都悬了,被人断去一臂,被镇压在听潮亭下,才因祸得福,重返天象。小子,以后对着老夫客气些,天象境的高人,数来数去,才就十来个,一双手而已。”
徐凤年伸出手臂,由雪白矛隼落在臂上,拿下小竹筒,抽出密信,一脸愕然。
李老头儿才说自己是屈指可数的天象高手,这会儿便没啥风范地歪头偷窥,徐凤年倒不计较,李淳罡跟着一愣,随即啧啧道:“王重楼丢给你大黄庭,是损命勾当赔本买卖,这个老夫早有预料,只是那叫洪洗象的新任掌教,连金刚指玄两境四重都瞧不上眼,一步便是天象啦?小子,你别跟老夫打马虎眼,透个底,这事儿可信?”
徐凤年感慨道:“换作别人,打死不信。可是骑牛的,我却相信。”
李淳罡望向江面,神情恍惚道:“这可不就是齐玄帧当年做的事情吗?二十年修为寸步不进,一悟便天象,再十年,就是陆地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