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蛮儿虽说心窍不开,但对危机嗅觉恐怕还在那袁庭山之上,两剑袭来,不见他如何动作巧妙,只是转身,再赤手空拳,双手握住剑尖,剑士骤然发力,要绞碎这无知少年的手掌,黄蛮儿脸孔狰狞如金刚怖畏怒目,猛然一拧,拧芦苇杆子般轻松将剑身扭转起来,再一扯,踏步前冲,将才一个犹豫便来不及脱手离剑的两名剑士给拖拽到眼前,两拳轰出,砸在胸口上,剑士胸膛炸开一团浓烈血雾,当场暴毙,尸体如同断线风筝直直坠入江中!
其余几名原本看戏的轩辕死士见势不妙,为了护卫船头呆呆站着的轩辕青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结果那名少年仍由一柄利剑刺在眉心,嘿嘿一笑,抬起双臂,衣衫瞬间鼓荡,众人只见那柄剑在两人之间弯出一个半月大弧,竟是丝毫刺不入眉心,面黄肌瘦的少年右脚垫步,左腿提膝,重心落于右腿,右脚跟前旋,左膝盖侧向内,脚背绷直向外,骤然腾空小腿鞭出,力达脚背,动作一气呵成,战果便是当少年出腿后落地,那名死士的身体还保留前冲姿势,脑袋却飞到几丈高的空中,少年伸手拨开无头尸体,盯着嘴唇发白的轩辕青锋,几名相互知根知底的死士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震惊与恐惧,这个怪物难怪可以一踏船摇,龙象之力不去说,出击速度也极快,该死的是,少年竟有还有传说中金刚不坏的体魄?
死寂中,打破僵局的是两头陆续跃过江面的灵异凶兽,通体赤红,全身披甲挂鳞,拖曳着一条尾巴,从前头船上跳到轩辕楼船上,前爪刚好抓住船栏,几个挣扎,好不容易蹲坐在栏杆上,张牙舞爪。
少年身体前倾,发出一声怒吼。
轩辕青锋吓得踉跄后退。
楼船外一名邋遢老道撑筏而行,刚巧一颗头颅砸向他,很不客气地拿竹竿拍到江中,啧啧道:“龙象蹴踏,矮驴劣马如何承担消受?”
老道士如同一只千年王八使劲伸长脖子喊道:“殿下,马上就到老道的逍遥观了。”
赵希抟犹豫了一下,笑道:“与轩辕大磐说一声别再做缩头乌龟了,不出关就等着老巢都被拆掉。”
徐凤年不再理睬轩辕青锋,拉着黄蛮儿没有返回大船,而是跳落在竹筏上,两头虎夔紧跟其后,金刚的眼力显然不如姐姐菩萨,直截了当地钻进水里,溅起水花无数,竹筏上菩萨见弟弟在江水中欢快,也跟着跳下去。徐凤年笑眯眯道:“老道,本世子没说去徽山砸场子啊,你瞎起哄什么。是打算将西边祸水东引?”
天师府中最寂寂无名的老天师故意讶异地啊了一声,生怕这性情乖张的北凉世子就要翻脸不认人。说实话,老道赵希抟身为道都仙府的二天师,在天下道统资历辈份可谓超然三十三天,龙虎山与北凉也隔了千万里,老道人什么风浪没见过,以前在北凉地盘上不介意与这后辈勾肩搭背,也未必就是真怕了大柱国徐骁,只不过他本就是逍遥散淡的性子,年轻时也是性豪嗜酒的轻狂非凡,真正是少有逸才,志气宏放,否则也不至于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一下山就能整整二十年不回龙虎,碰上玩世不恭礼法不拘的世子殿下,算是颇为对味,要换作赵丹霞赵丹坪两个侄子,一位羽衣卿相,一位青词宰相,与世子徐凤年呆在一起,如何都不会如此态度。
徐凤年看了眼傻笑的黄蛮儿,抬头看向老道士,惊喜道:“不怕水了?”
老道点头道:“早就不怕了,逍遥观就在青龙溪边上,老道与他说沿溪到徽山龙王江入歙江,一直北去,岔入八百里春神湖,就离北凉越来越近了。与他说你这哥哥入秋就来龙虎山,龙象没事就去溪边上等你,等着等着,也就不怕水了。”
徐龙象一掌击在水中,一尾大鱼给震出江面,五爪如钩。逮住了鱼,他邀功般望向哥哥,咧嘴憨笑。
徐凤年摸了摸黄蛮儿脑袋,摇头笑道:“入乡随俗,吃些斋菜就行。把鱼放了。”
黄蛮儿把敲晕了的鱼重新放入水中,结果被追着竹筏的一头虎夔撕咬下肚。
徐凤年突然问道:“你们龙虎山有没有一个叫赵黄巢的老道士,很老的那种前辈。”
老道赵希抟想了想,摇头道:“在山上闭关修大黄庭的百岁真人也有不少,可没有叫赵黄巢的。”
一船一筏悠游而上,轩辕楼船则狼狈掉头,返回徽山码头。
轩辕青锋站在船舱窗口,嘴唇铁青,身躯颤抖,分不清是惊惧还是恼恨。她不是瞎子,虽然自身武学天赋平平,但她记性却极好,在徽山上也是出类拔萃,再繁复的招数都可过目不忘,徽山上说好听点,便是三教九流择才纳贤,说难听点是鱼龙混杂藏污纳垢,轩辕家藏书极丰,别家宗派视作珍宝的秘笈密典,在徽山牯牛大岗的问鼎阁不计其数,论藏书数量,只比那北凉的武库听潮亭逊色,袁庭山说要娶她为妻,便是将她视作登顶武道的终南捷径,即便无法进入问鼎阁,只要有满腹锦绣的轩辕青锋亲口相授,所有难题都会迎刃而解。轩辕青锋如何看不出那枯黄少年的可怕,两脚踏船,兴许偌大一座徽山,能折腾出这浩大声势的,不超过十个,如果加上那个后面眉心抵剑尖的金刚不坏,得再去掉一只手的数目!
这也就罢了。
殿下!
这个陌生词汇让轩辕青锋心惊胆颤。春秋定鼎后,王朝内世子一词虽说有泛滥趋势,只要是豪阀门第的嫡子,或者一些庶子都有资格担当这个称呼。但殿下两字却是愈发稀罕珍贵了,唯有宗室皇子公主可被后缀殿下,王朝东南部,按照律法便只有广陵大藩赵毅的龙脉子孙可算殿下,赵毅膝下三子六女,世子赵骠,尚未世袭就藩。说来奇怪,大概应了天道报应不爽,好色如命的赵毅掳抢美人无数,逾越规矩的一正六册七位王妃,姿色皆是沉鱼落雁,可生出来的子女都肖似赵毅,个个肥头大耳,臃肿如猪,半点不曾继承各位王妃的容貌,如此一来,那名被龙虎老道称呼殿下的家伙,是谁?殿下身份,几乎已是毋庸置疑,不是藩王子弟,出行谁敢携带精锐甲士佩刀持弩?便是权势滔天的广陵王赵毅,都不会把这等把柄主动交给朝廷,子女出王府游玩,简直比寻常家族还要轻车简从。
殿下姓徐?
轩辕青锋面无血色。
轩辕毕竟是最顶尖的世家,消息灵通,她也听说异姓王徐骁的嫡长子,当年为了逃避嫁入天子家门,游历三年才返回北凉。这次不知为何又再度出行,前不久才在江南道那边惹下祸事,京城国子监几千士子叫嚣着要求皇帝陛下下旨江南,否则国将不国法将不法,可惜那摘去大柱国头衔的人屠仍旧圣眷无双,将那名世子殿下庇佑得毫发无损。北凉王在京城一天,就没有一名四品以上官员胆敢弹劾,只有国子监白身士子们泣泪血书,徒惹笑话。轩辕青锋至今仍不忘徽山老一辈说起北凉铁骑屯扎龙虎山下的气焰,当时根本不是自己家族仗义,而实在是铁蹄踏平龙虎后,唇亡齿寒,轩辕也没什么好下场,不得不硬着头皮与龙虎山道士站在一个阵营。
若真是那北凉世子,她该怎么办?
要她咽下这口恶气还好说,万一那乞丐变殿下的姓徐的来徽山兴师问罪,自己家族会如何处置?父亲懦弱,肯定吓得不敢争执,嫡长房这些年因为父亲势力式微,羽翼少到可怜,其余几房就不会落井下石?原本族内要将她嫁给赵毅六子的声音,因为宋恪礼的到来而略有沉寂,一旦被叔叔轩辕敬意嗅到机会,怎会手下留情?谁不知这位叔叔曾公开调戏她母亲说“饺子好吃,好吃不过嫂子”?而父亲只知闭门读书,对此哪里有半句怒言?这样的笑话还少吗?
才停船靠岸,轩辕青锋失魂落魄地走出船舱。
一叶孤舟激射而来。
双鬓霜白的老儒生掠过大江,飘落在船头。
孤舟充满灵气地缓缓靠在江畔。
见到家族内唯一心疼自己的老人,轩辕青锋泪水一下涌出眼眶。
腰悬一柄古剑的老人慈祥道:“谁敢欺负我的孙女?是哪家小子,爷爷帮你教训。”
轩辕青锋低头不语。
老人微笑道:“总不会是那到了剑州的北凉世子吧?这可就麻烦了。”
轩辕青锋抬头,一脸惊愕。
在东越剑池论剑归来的老人便是轩辕国器,传言可驭剑十丈取头颅,剑法在东南鹤立鸡群,便是剑道威严只逊吴家剑冢的东越剑池,也得视作头号心腹大患。
老人傲然道:“北凉世子又如何,便能欺负我孙女了?我倒是要看看那独臂李淳罡还能否剑开天门!”
第173章 歌谣
已经可以见到青龙溪畔那座逍遥观,大船与竹筏一同缓缓停靠,下筏前,黄蛮儿弯下腰,转头望向徐凤年,示意要背这个哥哥,徐凤年笑着摇头。老道士赵希抟心有戚戚然,钟鼎世家,倾轧冷血,有几个兄弟如此相亲相爱的,细想来固然有徐家男丁稀薄的原因,二子徐龙象又是天生痴傻,两位郡主当然是泼水嫁人的命,如此说来,北凉王府反而在香火子嗣环节上不会给外人留下插手空隙,反正板上钉钉是长公子徐凤年世袭罔替,世子殿下再如何游手好闲不堪重任,也没有悬念。反观南国第一家的天师府赵氏,虽说有祖训“非赵不天师”,可五十年前有齐玄帧力压天师府,如今静字辈中仙道有白莲先生,武道有齐仙侠,皆是外姓,不论机缘还是道法,赵氏宗亲根本都无法并肩,这些年期间勾心斗角,未必比俗世家族少了去,若非天师府忧虑主弱枝强,赵丹坪何至于去做那滑稽可笑的青辞宰相。在赵希抟忧虑叹息中,一行人沿着青石板小径走往逍遥观,以往老天师独居道观,没有这条石板路,徐龙象上山后,一老一小闲来无事,才铺就而成。赵老道犹豫了一下,走近了羊皮裘老头,低声笑道:“老李,别来无恙啊?”
老剑神冷哼一声。李淳罡这一生两次莅临龙虎,不巧都被年纪相仿的赵希抟遇见,结果被死皮赖脸纠缠不休,第一次还是赵希抟带路去的斩魔台,对于这个当年同时深受老天师和齐玄帧器重的家伙,李淳罡谈不上恶感,天师府一个个古板得跟泥塑雕像差不多,既没仙气也无人气,李淳罡早已骂过不人不鬼,记得头回下山,这个仙府赵家好不容易冒出个不拘谨的年轻道士,就死活要跟着他去闯荡江湖,跟了得有好几个月。
赵老道腆着脸道:“老李,我武功比你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我这个徒弟咋样?”
李淳罡想到姜泥,想到自己收徒的坎坷,一下子被戳中死穴,被气得不行,指了指徐凤年,瞪眼胡说道:“喏,我新收的徒弟,就算徐龙象以后能天下无敌,你觉得他打得过老夫徒儿?”
赵老道起先只是气不过当年山上黄冠道姑听闻李淳罡上山,个个跟发疯般涌到斩魔台下,尖叫得跟见着了仙人下凡一般,赵希抟自认年轻时候自个儿也算玉树临风得一塌糊涂,虽说李淳罡这厮武功比自己高那么点,英俊了那么点,名气大了那么点,这帮本该清心寡欲潜心黄庭的婆娘也不至于如此癫狂吧,不过当时李淳罡挟剑开天门淹牯牛的无匹气势而来,赵希抟不服气不行,时至今日,倒不是说老道人就自认打架赢过老李,只不过比拼徒弟,赵希抟自负数遍天下,都没谁敢跳出来跟他争!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老李搬出了世子殿下,老道立马泄气,没法比啊,徐龙象即便真的一发狠连王仙芝都敢拉下马,可能跟世子殿下耍横?
看到赵希抟吃瘪,李淳罡心情大好,拍拍肩膀,安慰道:“徐龙象指不定就是真武大帝转世,这种好事,手指头加上脚趾头数数看,得有最少七八百年没出现了吧,你小子运气不错,捡了个大便宜。”
老剑神话锋一转,笑眯眯道:“娶了水灵小媳妇你就老老实实在被窝里偷乐呵,要是还敢在老夫面前得瑟,嗯?”
听到一个声调上升的嗯字,曾与剑神李淳罡在同一个时代各自江湖逍遥游的赵希抟,当下便见风使舵谄媚道:“李老哥,这话说见外了不是,咱哥俩可都好几十年的交情。”
李淳罡不客气道:“甭跟老夫套近乎,与你没半颗铜钱的交情。”
赵希抟唉声叹气,一脸惆怅。不好意思再热脸贴老李的冷屁股,转头去打量世子殿下带来的人马阵仗,除了老李和一百轻骑,以及寥寥几名武力算是拔尖的贴身扈从,就再没有余力可供驱使。看迹象,没有要在龙虎山兴风作浪的意思?这是好事,否则贫道夹在两头中间,里外不是个东西。赵希抟正嘀咕着心事,瞥见三名帷帽女子,再看到世子殿下身后的青衣女婢以及捧猫美人,俱是仙家女子的气派,老道士琢磨着世子殿下这福气,东南这边,也就只有独享陆地清福的轩辕老头跟采撷天下美人入府的广陵王赵毅可以媲美。徐凤年走到道观门口,停下脚步,赵希抟脸色难堪,自认理亏,好不容易去把徐龙象从北凉坑蒙拐骗到龙虎山,结果是在这破败道观里头修行,实在是有点脸上挂不住,正想着如何跟世子殿下好好解释一番,不曾想从不把老天师当个高人看待的徐凤年缓慢转身,面对赵希抟,一揖到底。
赵希抟手忙脚乱,既有惊喜交加,也有惶恐拘谨,赶紧搀扶道:“老道当不得殿下如此礼贤,重了重了。”
老剑神冷眼旁观,心中还是有一两分讶异,徐凤年心性如何,饱经风霜的李淳罡早已摸透七七八八,这一下正大光明的鞠躬,诚心诚意,算是给足了赵希抟和龙虎山面子。否则以徐凤年软硬不吃的茅坑臭石头脾气,管你是什么靖安王赵衡,是什么江南道士子集团,惹到了头上,无非是拼死打杀一场。鱼幼薇将武媚娘夹在胸间,白猫在舒服惬意地假眠,半睡半醒,偶尔拿毛茸茸脑袋摩挲一下挺翘丰腴。靖安王妃不知赵希抟身份,只从场面言语里猜出那名痴傻少年是徐凤年的亲弟弟,将会是未来的北凉郡王,她无法想象帝王侯门里的兄弟二人能够如此和睦。至于为何堂堂小王爷与一个邋遢老道士呆在龙虎山脚的破道观修行,裴南苇就不费心思去妄加揣度。
更让赵希抟震惊的是接下来一幕,世子殿下作揖后,紧接着以宁峨眉为首的白马义从便都右手握住北凉刀柄,左手横臂于胸,齐齐往后撤退一步,以示敬意。
世人皆知北凉铁骑甲天下,因善战而骄横,当年春秋战事中,与顾剑棠或者几大藩王军旅同行一路时,都是一马当先,莫敢抢道。整个春秋酣战,唯有一支书生领兵的军旅立下赫赫战功后,北凉军才让道一次。在北凉军内部,这个传统一直继承保留下来,战功小者,皆要让道于战功大者,哪怕是官衔不低的校尉,碰上军功卓著的精锐甲士,都会自主让行。例如以一颗颗蛮子头颅积攒声望的斥候,哪怕只是低阶甲士,在北凉军镇中,哪怕碰上郡守一级的边疆大吏,可不下马,可不弯腰,可官道先行。
赵希抟心中叹息,世子殿下转性了,对自己来说是好事,可对龙虎山而言,尤其是天师府,未必是好事啊。老道士心情复杂地带着一行人走入道观,与徐龙象坐在通幽古井边上的徐凤年笑道:“麻烦老天师帮着安排一下凤字营。”
赵希抟点头道:“这个不需殿下多说,龙虎山自然会安置妥当。”
徐凤年打趣道:“以前听说这座道教祖庭豫樟成林仙都气派,仪门如天门,老天师你这儿可是门庭冷清到一个境界了。”
赵希抟汗颜笑道:“人缘差,没法子的事,让世子殿下笑话了。”
徐凤年摆手道:“反正黄蛮儿也不在意这个,我看他在这里就挺开心,不比在北凉王府差了。是吧,黄蛮儿?”
徐龙象咧嘴憨笑。
这边言谈对话口口声声殿下北凉还有那老天师,当局者云淡风轻,习以为常,结果把局外的一对蒙在鼓里的慕容姐弟给吓得不轻。虽说慕容桐皇早就预料到徐凤年身份很特殊,但不管如何再往大了去想,都觉得能与褚禄山位列一线都已震撼至极,对春秋遗民来说,具体到州城,对北凉军最刻骨铭心的无疑是被破城后屠戮殆尽的鬼城襄樊,还有便是西垒壁坐在的剑州,龙虎与轩辕东西相望,又岂会忘却当年北凉铁甲带来的羞辱?慕容梧竹神采奕奕,那是风浪中误以为抓到一根纤细稻草后才发现是一根参天大树的惊喜雀跃,就像偶然对一名穷酸书生倾心,私奔后才蓦地知道这书生竟是豪阀世子。慕容桐皇抑制不住地身躯颤抖,脸色潮红,眼神复杂地盯着那位世子殿下。
要说除了远在天边的那座梧桐宫的主子,天下谁才是让江东轩辕最忌惮的角色,北凉。
马踏江湖的人屠徐骁。
青鸟与鱼幼薇去道观收拾屋子,裴南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很多时候与婢女无异,早已认命。宁峨眉等人被老天师赵希抟带去附近大道观住下,老剑神去青龙溪边独自散步。结果庭院里只剩下身份天壤之别的兄弟和姐弟,徐凤年摸了摸黄蛮儿的脑袋,瞥了一眼直视而来的慕容桐皇,慕容梧竹本在偷窥世子殿下,但很快就低头望着脚尖,世子殿下平淡道:“终于知道我的身份了?”
慕容桐皇咬着嘴唇。
徐凤年微笑道:“有没有吓尿?”
慕容桐皇愕然。
徐凤年自顾自笑道:“要是温华在,肯定说老子都吓出屎了。”
听到这轻佻秽语,慕容梧竹生不起厌恶,只是羞涩难忍,从耳朵到脖子都红透,更不敢看向身份显赫的世子殿下。慕容桐皇还能坚持,始终与徐凤年对视。
徐凤年想了想,坏笑道:“我与轩辕家族是有点小恩怨,但你们别觉得可以在井上悠闲看着发大水,到时候去牯牛大岗恶心轩辕那一大家子,麻烦你们姐弟配合一下,表现得与我亲近些,你们姐弟委屈一下。”
慕容梧竹悄悄抬起头,迅速低头。
慕容桐皇开门见山问道:“你真是北凉世子?北凉王的嫡长子?”
徐凤年点头道:“要不然我敢拿一百轻骑屠掉二十轩辕骑兵?”
慕容桐皇笑起来,果然比女子还要妩媚,姗姗而行,走向世子殿下。
徐凤年赶忙抬起手,皱眉道:“别来这一套,我受不了,我被一个爷们目送秋波算怎么一回事。得,到时候去了徽山,还是你姐一人委屈点就行,事先说好,就当我揩油,这点没得商量。不过要是你厚着脸皮依偎在我身边,总觉得是被你揩油,咱俩都得鸡皮疙瘩。”
慕容梧竹捂住嘴巴发出一阵软糯轻灵的细碎笑声。
慕容桐皇愣了一下,转过身。
慕容有雄雌,一笑一哭。
也许对外人来说不过是一场哭哭笑笑,可对慕容姐弟来说,却是懂事以后熬了整整十年的辛酸悲恸。
徐凤年平静道:“也别急着感恩戴德,之所以帮你们,只是觉得你们可怜罢了。当然,姐姐要觉得无以回报,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
慕容梧竹鼓起勇气抬头,痴痴望来。
徐凤年笑了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两颊清泪的慕容桐皇转头,问道:“我不行吗?”
徐凤年杀人的心都有了,做了个劈斩的手势,怒道:“慕容桐皇,你他娘的再敢恶心我,就把你那儿喀嚓了!到时候去京城梧桐宫,保管你名正言顺。”
徐凤年猛地心惊,想起那谶语一般的歌谣。
倾国?
当年八国,百万甲士做不到的壮举,莫非这个家伙真的能做到?
第174章 急急如律令
徐凤年才问慕容雄雌有无吓尿,很快就因果报,被自己的念头吓到。
祸水倾国,其实是无稽之谈,那些个在春秋硝烟里帝王身侧衣袂翩翩的美人,不管是致使外戚坐大的皇后还是媚惑君主的嫔妃,无非是替罪羔羊罢了,亡了国的文人书生,忠于旧君,不敢或者不知去刨根问底,看不到烂在根子上的结症,只好用诗篇文章去对那些个尤物女子撒气,托词于魑魅魍魉女精雌怪出世,在明眼人看来实在是荒诞无理,慕容桐皇一个连轩辕家族都斗不过的美少年,如何去崩塌一个鼎盛王朝。
回神的徐凤年自嘲一笑,后宫有赵稚母仪天下,这位皇后的铁腕不输给名将治军,如何都乱不起来的。京城有那位以娴熟帝王心术驾驭各派各党,内有公认贤德皇后打理内宅,外有满朝文臣武将虎视八方,好大一个铁桶江山啊。
脸皮薄心机浅的慕容梧竹呼吸紧促,小心打量这个才认识一旬时分的公子,北凉世子殿下?多大的官?她不懂这些,只是应酬剑州士子时偶尔听到一些有关北凉的恶评,说北凉王是王朝杀人最多的暴虐刽子手,曾经喜欢动辄屠城,至于那个嫡长子,纨绔得很,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把刀的,只会在北凉一亩三分地上欺负良家女子,迟早会把家业败光,不值一提。慕容梧竹再心思单纯,也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她先入为主,对救下自己与弟弟的徐凤年,印象一点都不差,在他已经掌控性命的前提下,能把持得住诱惑,不欺负他们,这已经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暗中眼光猥亵的世族士子要好百倍千倍,她便是如此简单,以往认命给轩辕老祖宗掳去玩弄,当下认命哪天给这位世子殿下暖被窝,慕容梧竹望着那张俊逸脸庞,退一万步说,年轻的他长得很好看,不是吗?姐弟中从小便是他拿大主意的慕容桐皇瞅见姐姐的眼神,泛起一股无力。
徐凤年对士子风流的断袖癖好深恶痛绝到了极点,对慕容桐皇这位莲花郎当然敬而远之,但挺中意这家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敢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一个爷们能忍着恶心对另一个爷们抛媚眼,也就是时运不济生在了小家族里施展不开,给个大一点的戏台子,可不就是长袖善舞。既然慕容桐皇言行直来直往,徐凤年也不能让他失望,轻轻一脚将撕咬衣袍的虎夔金刚给踹远了,笑着说道:“你要想扯北凉的虎皮大旗去玩狐假虎威,也不需要藏着掖着,既然我吃饱了撑着接下烂摊子,也就不在这点脸皮,不过丑话说前头,咱们起码现在是一个阵营的,就别背后捅刀子,想着事后给徽山那边递投名状,好事总不能全让你们姐弟占了。”
慕容桐皇点头阴沉道:“我们踏出家门后,就没想着去轩辕家族苟且偷生。但既然世子殿下说了,我也希望殿下不会拿我们姐弟去笼络徽山,若是如此……”
徐凤年大手一挥,摇头道:“那你也太小看我徐凤年了。”
慕容梧竹轻声呢喃道:“徐凤年?”
徐凤年笑道:“名字好听不,凤凰非梧桐不栖,跟你们挺有缘分,对不对?北凉王府我的院子就叫梧桐苑,要有机会,你们可以去玩玩。放心好了,对你们真没啥想法,总说这个,我也觉得浪费口水,以后就别提防着这个了,捧白猫的那位姐姐瞧见没,我好这一口。若说是脸蛋水灵肌肤柔滑,跟你们一起戴帷帽的那个裴姐姐,或者说裴姨,肯定也比你们更出彩一些,你们跟防贼一样防着我,很伤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