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同志,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床上躺着的是我的亲侄子,我和我妻子只是想让他在躺着的时候好过一点。如果我们的做法错误,你可以教育,虽然我不认同你的专业能力,但是因为这里是医院,我尊重你自信的权利。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诅咒一个病人。”沈卫民冷声说道。
专业?不是他看不起人,他觉得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没资格谈专业,作为一个护士,直接和家属在病房里吵了起来,着实罕见。
“你什么意思?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教育我——”
小护士情绪更激动,这次说到半截被赵琪打断了。“小同志,这里是病房,有什么事儿,我们出去说行吗?另外我们不是大夫,你也不是大夫,严格说起来,我们说了都不算,得谨遵医嘱。这‘医’是医生的医。”
“你——”护士指着赵琪,竟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边动静闹挺大,引来了不少人。
“怎么回事?小赵,又是你!”刚才在办公室里接待沈卫民和叶聪的卢医生,刚巧就在附近巡房,听见动静赶过来看到小护士,表情只剩下无奈。
一个“又”字,就很生动形象。
“卢医生,他们未经允许给病人喂水,我只是好心提醒他们一句,他们就都理不饶人,对我说难听的话。”护士指着沈卫民两口子,竟然直接哭了起来,那委屈的模样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卢医生头疼,自从小赵来医院上班,这病房里整天就跟打仗一样,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体质,跟谁都合不来。
要说是其他病房,病人和家属卢医生都接触过,说话粗鲁,行为上可能也不大注意,容易冲撞到女同志,小赵作为事儿精,借机大闹,也勉强算是合情合理。但要说惹事的是眼前这对夫妻,卢医生就得打个大大的问号了。
这对夫妻容貌气质出众,如果不是沈卫民说自己是池县农村人,卢医生都不相信。和沈卫民交谈之后,他更是疑惑,这样的谈吐举止,除了越大夫他就没见谁能比得上,越大夫可都能当这个年轻同志的爹了。再联想到这个病房的特殊性,卢医生更不认为这些家属是普通人。
“谁告诉你喂水不行的?”卢医生皱眉看向小赵护士,“就算在学校学的都忘干净了,医嘱都不仔细看?从今天开始,你转去别的病房。”
赵护士刚刚走进病房,并没有关门,因此卢医生在走廊就看见了冲突现场。后面又围上来不少人,挤在走廊看热闹,卢医生现在这样说话,根本没有给护士留半分面子。
小姑娘在家的时候,被爸妈哥嫂宠着,没毕业又分配到医院工作,虽然说病房里的病人各有各的生活,但总体而言,护士这个职业的工作环境是相对单纯的。虽然说中间她因为无理取闹办砸了一些事情,也受到了一些批评,但最后都因为家里的关系度过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受了委屈咋办?当然是回家找父母告状。小赵护士边走边恨恨的诅咒看她笑话的那些人,等着吧,她肯定要讨回来的。
卢医生看小赵的架势就知道不好,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刚刚他既然选择了帮助病人和家属,现在再后悔,最后只会弄得两面不讨好。
“沈同志,真是对不住,这件事是医院的疏忽,下次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事情了。”卢医生给沈卫民赔不是。
“那位小赵同志的个性尖锐,并不适合在医院里工作。”沈卫民客观评价,虽然不要求每一个护士都如春风一般给人温暖,但起码不能让人反感,那小姑娘一看就是被娇养长大的,根本没有服务意识。
卢医生苦笑,“这……沈同志,有些事情不好说的。”
沈卫民看了眼卢医生,点头,“我明白。”
“多谢理解,多谢理解。”卢医生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不得不给沈卫民提个醒,“这件事恐怕不会这么完结,沈同志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一会儿就去办公室和院长打声招呼,让他在中间协调一下,争取不给你造成麻烦。”
沈卫民气笑了都,这件事明明完全不是他们的错,说到现在他们倒成了需要小心的一方。“如果我眼睛没问题的话,刚刚那姑娘是这么高,不是这么高。”沈卫民上下比划了一下。
卢医生不知道谁卫民想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小赵护士个头确实不矮。
“既然不是三岁,怎么家里人还跟着处理这些职场矛盾?听卢医生话音,她在医院里闯祸,每次都是家里人过来摆平的?”沈卫民无语。
卢医生没说话。
沈卫民:“……”
送走卢医生之后,夫妻俩相对笑了起来。要说这些年他们见识的人和事也多了去了,这样护犊子的家庭倒真是少见,尤其还是这么不讲理的。
“这事儿就不和爹娘说了。明天晌午,七叔开车载你们回家,我和小聪留下。”看到赵琪一脸担忧,沈卫民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程大哥把警务员留下了,家康现在身份特殊,选择在离城养兵,肯定有不少人都接到消息了。再不济小康也在呢,咱们家这俩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比一个能打。”
赵琪刚松一口气,就被逗笑了。就算能打,还能去和人干仗不成,也不想想自己都三十的人了。
老两口吃完饭又回到病房,沈卫民和赵琪则抽空去了招待所一趟,把爹娘老婆孩子晚上要住的房间打扫了一遍。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差不多晚上九点,沈卫民好说歹说把他们劝去招待所休息,病房里只留下沈卫民和叶聪两个人。
沈卫民从值班室借了个炉子,点着,无烟后拿进病房。
等屋里更暖和之后,沈卫民才敢给李家康擦身体,又把病床上的被褥,床单全部换成了从家里带来的才算是完成了。
弄完这一切,沈卫民和叶聪累的满头大汗。“小叔,剩下我去弄,你先坐着歇歇。”
沈卫民也不跟他客气,“去吧。”
叶聪先把炉子提了出去,又回来拎水盆。
沈卫民则搬了个板凳坐在病床边儿给李家康揉腿,就算是普通人在床上躺久了,都得通过复健才能正常行走。躺的时间过长,腿部肌肉萎缩,那复健周期就得无限制拉长。现在他们的工作做的细致些,以后孩子就能少受点儿苦。
“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你个臭小子以前经常说要给我养老,这还没等我躺下呢,你倒是躺下,先享受到了你小叔的照顾。”沈卫民开始念叨。
“你可不能睡太久,你小叔我身子骨不好,熬一天熬两天没事,一个月两个月兴许也能凑合,你要是想永远躺躺着让小叔照顾那万万不行,小叔没那个力气。”
“要是你明天就醒,最好是在你爷奶回家之前睁眼,那咱们家可热闹了。要是你年前能醒,小叔就偷偷背着你回家过年,咱爷俩儿给大家一个的惊喜。真要是那样,今年肯定就是我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个年,往后到死都不可能忘记。”
说着说着,沈卫民鼻腔有些酸,他换了条腿,避开伤口,继续按摩。
“你干爸已经把任务内容告诉我了,好小子,干的漂亮。你爹要是知道了能打断你两条腿,我就不一样了,我觉得咱们家康做的很对。”
心魔自有心药医,在那种情况下,家康选择怎么做肯定都有他的道理。人这一生总得任性几次,当然了,既然想任性就得承受任性带来的后果,他们不逃避。
“……就连老天都站在我们这边,现在只要你醒来,一切都不成问题。不过,你也别因为小叔一直喊一直喊,就一直拼命的想睁开眼,要是真的累的不行,就在病床上躺几天,享受下小叔无微不至的照顾也行,小叔不生气。”
“就是,千万别忘了醒。”
给腿做好按摩,沈卫民给孩子把被子盖严实。又拿玻璃瓶罐了温烫水,放在打吊瓶的那只手下面。
外面寒风呼啸,听起来有些吓人。走廊上,叶聪拿着盆,依着门旁墙壁,眼眶有些发红。
沈卫民整理好病房里,才想起叶聪一直没回来,刚想出去找找,就看见人推门而进。
“怎么去这么久?快去洗脸刷牙,进被窝睡觉。”临近年关,医院里病人并不多,他们这个病房有三张床,却只住了李家康一个病人,所以叔侄俩都有床睡。
“知道了。”叶聪沉默的去洗漱。
再回来,病房里的灯已经暗了,沈卫民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叶聪走到李家康到病房旁边,坐下。病房里很安静,很大一会后,叶聪才轻笑着开口:“你可别睡太久,小叔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还得留在医院照顾你,你不心疼啊?”
李家康有几个固执己见的观点,这些观点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见识多广而改变,甚至就算证据摆在跟前他还是不觉得自己的认识有错,其中一个就是关于小叔沈卫民的身体。
沈卫民的身子骨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结婚后,沈卫民的身体状况改善了很多,就连大生爷爷都确定了这个事实,但是家康却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眼里,他家小叔永远是父亲口中那个身体不好的小叔,是需要照顾和让着的对象。
他最常挂在口头的话是“我家小叔身体不好,我得好好努力,不能让他老了以后吃苦”,可以说非常孝顺了,堪称楷模。
小时候没办法,到后来只要李家康在家,劈柴、打水、烧锅这样的活儿根本轮不到沈卫民,当然平常也很少轮到他就是了。
就连李招娣都经常说,这哪是什么小叔侄子,根本就是哥哥弟弟,李家康在哥哥位置上。这样说也没错儿,李家康对沈卫民的认识还停留在他父亲亲口对他说的那些话上。甚至他还续上了李卫国活着时候的某些传统,例如每个月的津贴总要拿出一部分寄给沈卫民。
要问,对李家康来说,谁是他最重要的人?十个得有九个说是他小叔。
只要是李家康身边的人,不管是战友还是同学,几乎都知道他有个小叔。
叶聪其实并不理解李家康这种情感,他称之为父亲的那个男人没有给他留下可以称之为宝贵的回忆财富,只有数不清的污点。但是他非常尊重李卫国,既然是李卫国留下来的,那他跟着办。
第一次拿到津贴,两个人商量着拿出一部分寄回家。
“小聪哥,小聪哥,你说小叔看见我们这么懂事,不会感动哭吧?”李家康有些兴奋,从来都是他们从沈卫民手里接钱,这是第一次,他们给长辈零花钱。
“应该,不会吧。”叶聪不确定的回答,小叔不像是这样的人。
结果却是钱寄到家的第三天早上,他们在训练基地门口见到了风尘仆仆的男人。后来他俩才知道,对方接到信的第一件事就是买火车票去京市看他俩。
到后面,拿到津贴往家寄钱就成了一种惯例。
沈卫民并不缺钱,平常补给他们的或许更多,但这事儿一直持续着,用李家康的话说就是给小叔攒养老钱,早给晚给都是给。
“小叔的养老钱,咱们说好了一人出一半,你可不能半路逃跑。”
看了眼依然沉睡的李家康,叶聪回到了自己的睡床。躺进被窝,感觉到的不是预料之中的冰寒而是温热,伸腿往下一探,果然被窝里放着玻璃瓶制成的暖脚瓶,它被包裹在厚毛巾里,不断的散发着温热。
叶聪笑了。
·
沈卫民这一觉睡得沉,大喜大悲之后,人疲劳虽然肉眼看不出来,却足够深刻。不过病房里有叶聪在,他倒不觉得会出什么差错。
那孩子细心体贴的很。
他刚坐起来,就见叶聪推门而进,他满头大汗,还冒着热气儿,显然是刚锻炼完回来。
“昨天晚上睡了多久?怎么又去跑步了?”
“早上不活动开不舒服。值班护士给家康起了针,我就休息了,时间不算短。”。
“快拿毛巾擦擦汗,换身衣裳,别再感冒了。”沈卫民笑骂。
“这就去。对了小叔,刚才小婶过来给家康喂过水了。”叶聪端着盆去打水,换衣裳之前他得洗洗。
“知道了。”
早饭后,沈父沈母以及沈东林都来了病房,待了个把小时,终于被沈卫民劝走。
第190章
沈父沈母离开以后, 又只剩下沈卫民和叶聪两个人。
一边给大侄子做按摩,一边和叶聪聊着近况, 沈卫民倒不觉得无聊。
除了絮叨说话,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李家康现在这种情况,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就连医生给出的建议也只是亲属们陪在身边,说些他想听、想知道的。
这其实很玄学,就算再了解一个人,也不可能会知道他内心深处最想听什么,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
沈卫民只希望家人在家康心里占有很大比重, 听到他们说话就想参与进来的那种。原本只是个好笑的想法, 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家康喜好热闹, 向来是哪里有人场哪里就有他, 没准听见他和叶聪聊天,憋不住就睁眼了。
除了这些胡思乱想, 他当然也想和主治大夫见一面,看看除了这种办法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无奈越明今天上午干脆没来上班。
趁着叶聪跟警务员去食堂买午饭,沈卫民又给侄子喂水,灌两口有一口下肚, 战果还算可以。取出垫在两边脸颊处的毛巾,沈卫民开始给李家康按摩手指, 一根根拉长, 一根根弯曲,沈卫民就像工匠一样,仔细确认每一个环节没有问题, 才把手放回去。
因为做事情非常认真,所以当李家康有根手指颤了颤,沈卫民立刻就发现了。
“家康?”沈卫民抓住他的手,几乎是颤抖着张嘴,“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任何回应。
沈卫民却没有感到任何失望,因为他已经看到希望了。
他不是傻子,他心里门儿清,李家康的情况非常不好,醒过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卢医生虽然嘴里说着家人多陪伴陪伴,对病人有好处,但眼神里的怜悯却怎么都掩饰不住。程振华情绪掩饰的很好,但当他问李家康这次任务会不会产生严重后果的时候,对方的回答却异常坚定。
坚定的告诉他,家康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这不是程振华的作风,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最擅长打太极,就算面对最亲近的人都不会妄下定论,总会给自己留个后路。
这倒不是说程振华不把沈卫民当自己人,只是程振华处在他的位置上必然会形成的性格,这样的性格能让他规避很多风险。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慢慢的,为人处事就养成了格式。
能让程振华如此确定的说出事情的结果,就表示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绝对会把李家康摘出来。
总有一个原因促使他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