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殊是不可能将戚家的案子放手交由内阁大臣主导,这样等于直接将主动权交给了旁人,他怎么能放心,但他知道与其之后查案子的时候被芮阁老等人阻挠,施压,擅自插手,还不如早点另辟新径,找寻别的机会,毕竟现在京城里能调查此案的路早就已经被堵死了。
既然如此,谢殊还不如索性早早点头的好,也省的在此处浪费时间。
更何况还有咸绪帝的嘱托……
盘算好了接下来的事情之后,谢殊收起脸上的神色,走在这毛毛细雨中,出了皇宫。
骑上马,谢殊策马径直去到了绥安长公主府。
因与江琛早就约好了,谢殊到的时候,江琛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他下马,便走过来将他迎进了府内。
绥安长公主府里张灯结彩,红绸挂满府内上上下下,瞧着一片喜气之意。
向绥安长公主请过安之后,江琛领着谢殊去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坐。”江琛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下人上茶。
如今江琛的院子里不复之前那般清冷,到处都贴着喜字,看着十分红火。
取下身上的披风,谢殊坐在江琛身侧,顿了顿,沉声问:“你真的打算娶张家的女儿了?”
就在前不久,绥安长公主府和张家突然宣布结亲,本来两家人就因为张颖婉肚子里小产的孩子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这一结亲,自然也就宣告了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江琛。
江琛嘴唇动了动,默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那日我喝酒,喝得多了,正巧碰上她,本来好好的,我也不知怎么就和她酒后乱了……我不知她有了身孕,如今她小产的事已经传遍京城,自然要担得起这个责任,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
抿了抿唇,谢殊欲言又止。
江琛看出了谢殊内心所想,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也派人去查了,那日确实是她动了手脚,在我的酒水里下了药,也正是因为此,母亲一直不同意我和她的婚事,说她品行还不如霍家女儿的好,但既然事情已出,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我与她已有夫妻之实的事,那我也没什么好推脱的。”
谢殊闻言便不再说什么了。
江琛屋内点着淡淡的熏香,是男子惯用的香料,谢殊虽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香料很安神。
正巧这时,一个下人满头薄汗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束娇花,进屋便道:“公子,奴才将花采回来了。”
这花黄蕊红瓣,枝叶舒展,颜色鲜亮,形状新奇,一眼望去很是惊艳。
江琛抬眼扫了一下那朵花,点点头,“正是这个,你亲自送去张府吧。”
那下人点点头,转身捧着花又出去了。
谢殊没见过这种花,乍一看又很是新奇娇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江琛见谢殊感兴趣,解释道:“这是龙钱花。”
“这是长在郊外悬崖上的一种花,每到这个季节才开花,京城前两年起便一直有传言说若是采来赠与心上人,便可白头偕老的说法,只是你一直没个中意的人,所以对这些不在意罢了。”江琛将这种花的寓意和京城的传闻讲了一遍,随后说道:“我虽不相信这些,但是颖婉喜欢,我既然要娶她,自然要对她好,采朵花的事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谢殊眸子动了动,顿了半天这才垂下眸子,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上次他们这么一般坐着的时候还是在去年花灯节的时候,如今只是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过去,两人的身上却都背负了不少事,心境也远远不如以前那般淡然了。
静坐了一会,江琛许是想到了什么,抬眸看着谢殊,“陛下的病情还好吗?”
只是这话问完,却不见谢殊回话。
江琛不禁喊了一声,“谢殊?”
说罢,拿手在谢殊眼前晃了晃。
谢殊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我问你陛下的病情怎么样了。”江琛笑着说:“你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没什么。”谢殊揉了一下眉心道:“陛下现下还是昏迷不醒,只偶尔能醒过来,药也喂不进去。”
江琛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病的如此厉害,连太医都没有办法。听说你已经去请了王老先生,只希望老先生能赶紧进京,给陛下把把脉。”
谢殊道:“前些日子王老先生已经传信过来,说是正在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江琛点点头,看着谢殊神色不怎么好,不禁问道:“朝堂上还好吗,陛下这一病倒,你们就需要多操劳一些了。”
唇角绷直,顿了顿,谢殊叹了一口气,“如今陛下昏迷,为了平衡朝局,稳住局面,朝臣中正在选举辅政大臣出来维持局面,但因人选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江琛对此事也早有耳闻,沉默了片刻问道:“这辅政大臣不是那么好选的,既然能力出众,又不能权利过甚,还要能服众。若是陛下很快能好起来也就罢,若是……那往后十年恐怕都要依赖这些辅政大臣了。”
若是咸绪帝能很快好起来,有他掌管朝政,朝堂之上自然稳定,但若是好不起来,膝下唯一的皇子又如此年幼,这朝堂自然把持在这些辅政大臣手里。
一个选错,就有可能将大齐江山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也是为什么大臣们商量至今,却依旧选不出几个又能服众又有本事的大臣出来。
江琛感叹道:“此事颇为棘手啊。”
谢殊揉了揉眉心,“现在众位大臣都在商量要不要请太后出来主持局面。”
江琛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也确实不失为一种办法,请太后出面,先维持住朝政,其余的还能从长计议。”
谢殊没有说话,垂下眸子,静静地看着手上的玉扳指。
说起眼下的局面总是压抑,不免觉得如今山河就如外面随风轻荡的鲜花一般漂泊,也不知是何时,大齐的江山竟沦入到了如此田地。
虽没有外患,却是内忧不断。
偌大的江山就像是被捅了无数个窟窿一般,寒风不断涌进,哪怕是远离朝局的人也能感受到这股股凉飕飕的寒意。
江琛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捧起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刚想打起精神说点轻松的事,就听一旁的谢殊突然开口,“江琛,你可否让长公主在这几日举办一场马球会?”
江琛一愣,放下手里的茶盏,抬起眸子看着谢殊,有些不明白谢殊这是何意。
墨色的眸子在此时显得有些沉甸甸,谢殊看着江琛,抿了抿唇,说出了自己此行的来意,“就当帮我一个忙。”
*
暗沉的天,斜风细雨绵绵,断断续续的小雨下的人心烦躁。
自那日谢殊将戚家的案子交由内阁之后,此事便在京城里传开了,人人都说是戚家保不住了,谢家趁机赶紧脱手此事,免得被连累。
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跟真的一样。
水泱和山峨都慌张了起来。
戚家的事本就棘手,她们不信内阁的朝臣,只信谢殊,可如今谢殊却是撒手不管此事了,这不免让她们内心惶惶。
谢夫人也听闻了此事,不明白谢殊这是在做什么,也沉不住气了,让人去找谢殊,让他给个说法。
只是派人去了几趟锦衣卫,却一直都没有找到人。
谁也不知道谢殊去哪了。
戚秋躺在贵妃榻上,依旧看着手里的那本《前朝记事》,并没有因为外面的传闻而慌乱起来,哪怕山峨和水泱已经急的一头汗了。
她相信谢殊。
谢殊绝不可能撒手不管,更不会如传闻那般是为了急着跟戚家撇清关系,就算外面的传言是真的,戚秋也相信谢殊一定是有他的目的。
翻看着手里的书籍,戚秋却在心里默默地分析着局势。
如今玉全帮随着谢殊的调查已经全然浮出水面,处在京城的势力也被连根拔起,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根本不足为惧。
那么就只剩下另外两派势力。
其中一个想来就是以秦丞相、不、或者说是荣郡王府为首的另一派势力。这派势力多以朝堂重臣为首,隐藏在风云变波的朝堂之下,蝇营狗苟,暗度陈仓。
并且他们还和玉全帮有一定的牵扯。
虽不是一派,但两拨人却有着一定的关系,并且有些事是彼此心知肚明的。
只是玉全帮的目的尚且可说是复国,那以荣郡王府和秦丞相这派势力又是为何呢?
造反吗?
每每想到这里,戚秋的呼吸都要加重一些,手里的书掉地都没有发现,只觉得内心动荡不安。
这盘棋实在是太大了,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牵连甚广,甚至到现在都还有一方势力没有露面,不知所踪,不知方向,没有线索。
实在是过于棘手。
戚秋坐起身子,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花瓶,心中突然闪过一丝诡异感,稍纵即逝,让她感觉自己好似要抓住了什么。
只是还不等戚秋琢磨,只听外面的翠珠敲了敲门,低声说:“表小姐,东光来了。”
戚秋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可能是春阳当铺那边有什么动静,连忙道:“让他进来。”
果然如戚秋猜想的那般。
东光一进来,便气喘吁吁地说:“表小姐,苗义准备离开京城,属下发现他已经开始买马和收拾行囊了。”
戚秋一惊,站起身子,“为何突然要离开京城了,他要去哪里可打听清楚了吗?”
东光沉声道:“属下听到他和当铺掌柜的谈话,说他要去江陵。”
江陵,竟然是江陵!
戚秋心神一震,眼皮都跟着抽搐了一下,不知为何顿时觉得形势不妙。来回走了两步之后,她看着东光,沉声问道:“此事告知表哥了吗?”
东光苦笑了一下,“我们也不知道公子去了哪里,找不到人……”
东光话音还未落,只听外面便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便听见了一声问安,“给世子请安。”
戚秋和东光双双一愣。
翠珠的声音在门口再次响起,“表小姐,世子来了。”
戚秋反应了一下,这才沙哑的开口道:“让表哥进来。”
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谢殊背着手从屋外走了进来,见到屋子里面的东光也并没有意外,而是对着他挥了挥手,“你先退下。”
东光刚想向谢殊汇报此事,闻言张开的嘴只好又闭上,悻悻地走了出去,还不忘反手将门关上。
等东光走出去之后,合上的屋门阻断了外面的阴沉,虽是白日,但因天色不好,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蜡烛,荧荧的火光在安静的屋子里摇曳。
“表哥,今日你去哪里了,姨母到处找你。”戚秋上前一步,问道。
也就是离得近了,戚秋这才看到谢殊身上的污痕。
谢殊就像是刚从郊外回来一般,身上沾染着点点泥痕,脸上虽然干净,但右手上还出现了泥污和几道划痕。
戚秋一惊,连忙朝谢殊走过去,“表哥,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身上这么脏,手上也受伤了。”
谢殊闻言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袍,皱了皱眉头,道了一句:“回来得太匆忙,忘记换身袍子了。”
戚秋走过来,拉着谢殊就要朝一旁的洗漱架上走去,“你先洗洗手,我去拿药膏给你擦一擦,别……”
话还没说完,一股扑鼻的花香传来,随后一束娇艳明亮的火红鲜花映入戚秋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