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如此这般拿着工作说事,才算堵住孙姐的嘴。吴蔚然按了按太阳穴,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第56章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周末时赵铭译接了程郁去翟雁声那里,翟雁声一眼就瞧出程郁生病了,伸手招过程郁,在他额上摸了一把。
    “倒是不烧,眼睛还这么耷拉着,是不是没精神?”翟雁声问。
    不过翟雁声问这问题显然也并不是需要程郁的回答,程郁也不是医生,翟雁声肉眼就能看出的症状,程郁自己或许还说不明白。程郁好像就是这样的人,对外界带给他的痛感都十分迟钝,无法及时给出反应。
    翟雁声将赵铭译叫来,让赵铭译去买些程郁曾在海城时吃过的药,然后拉着他坐下,问:“生病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程郁低着头抠手,说:“一开始在发烧,提不起劲来,后来烧退了一些,车间里在组织理论学习,每个人都要记笔记,所以就没来得及说。”
    翟雁声不满地啧了一声,道:“你们车间怎么三天两头就组织学习,没有别的事要干吗?”
    程郁又轻轻点点头,说:“一般确实没什么事干。以前可以待着休息,今年开始要把休息时间利用起来学习理论了,所以课程特别多。”
    翟雁声下意识感叹一声道:“你们那车间真是……”而后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又僭越了,他作为一个外人,根本就不该插手评价程郁的工作,尤其是涉及到他想要表达的转行换工作之类的想法。
    顿了一瞬,翟雁声说:“那也是可以请假的,感冒发烧的事情不能忽视,反反复复起来有的是你受的。”
    程郁低声嗯,眼皮耷拉着,翟雁声见他这样,就自作主张,晚上给他做些鲜香开胃的东西好好补补。程郁下意识便跟到厨房里来,准备给翟雁声帮忙,翟雁声又将他赶出去了。
    “你好好在那边坐着吧,生病了就不要喝茶了,去喝点开水。”翟雁声说。
    程郁坐在一旁看着翟雁声将几个番茄洗干净后放在案板上,番茄很新鲜,切开后还有红色的汁水,翟雁声手脚很利索地将番茄块倒进锅里,炒得软烂之后又加了十足的水,浓稠酸甜的番茄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程郁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时他在床上躺着,翟雁声开了小小的床头灯看书,听见响动,翟雁声把书放下,问:“醒了?”
    程郁半坐起身,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嗯,然后问翟雁声:“现在几点了?”
    翟雁声拿起床边的时钟递到程郁面前,说:“八点半了,起来吃饭吧。”
    其实程郁并没有睡很久,但是这一觉睡醒,先前的疲惫和难受一扫而空,精神头也比先前足了,听翟雁声这样说,听话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们两人吃过饭,翟雁声又盯着程郁喝了药,然后才放程郁去做自己的事情,然后自己去书房处理工作。程郁没有什么事好做,他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待了一会儿,便去洗了澡继续睡觉了。
    程郁病得突然,缠缠绵绵近一周的时间还是没能痊愈,虽然睡过一觉,再躺在床上仍旧很快就进入梦乡。翟雁声处理完工作回到卧室里,就看到已经抱着被角睡着的程郁。
    程郁许久没有跟翟雁声这样平静而安稳地相处过,梦里梦见的翟雁声也没有那么凶神恶煞,他梦见赵铭译在自己毕业礼结束后找到后台,专门将程郁带出门,委婉地表达了翟雁声的意思。
    “我是翟先生的秘书,我姓赵,程同学可以直接叫我赵秘书。”赵铭译说。
    程郁不明就里,问:“赵秘书找我有什么事?”
    赵铭译那时客气而冷淡,他说:“先生看了你们班在毕业礼上的诗朗诵,觉得这个节目很好,准备在集团年会的时候也请你们去表演一次,所以想跟你聊聊节目的细节。”
    程郁的学校要求每个毕业班在毕业礼上至少报送两个节目,程郁班上的节目凑不够,拿最容易排练的诗朗诵凑了个数字。程郁那时丝毫不怀疑这样的节目有什么值得聊聊的价值。听闻赵铭译的话,程郁深知热心地帮忙出了主意。
    “节目是班长排的,不然我请班长跟您过去吧。”
    赵铭译极其聪明,见状立刻道:“那程同学和班长一起去吧,程同学站在舞台最中间的最后一排,很显眼,所以表演也让人印象深刻。”
    程郁和班长一起跟着赵铭译去了翟雁声待着的休息室,翟雁声在学校礼堂的会议室里暂歇,程郁进门时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轻轻给自己揉按太阳穴,听见有人进来,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程郁当时年纪小,尚且读不懂翟雁声的眼神,在梦里二十岁的程郁终于看懂了翟雁声当时眼里毫不掩饰的渴望和掠夺。他装模作样地和程郁还有班长一起聊了一会儿节目的事情,定下了再去表演一次的时间,中专学校最后一个学期已经不再上课,毕业礼也安排在冬季学期,恰巧能赶上海源集团年末的庆典。
    “那就这样,赵秘书,你带班长去跟学校商量一下表演当天接送和后勤的事情,这事还是得经过学校,让学校那边也知道。”
    翟雁声支开了赵铭译和班长,单独留下了程郁,程郁直到那时也并不明白翟雁声有什么用意,翟雁声是他的资助人,程郁依靠翟雁声和海源的资金长大,他对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的曾经遥远且高不可攀的资助人抱以深深的感激。
    “坐。”翟雁声对程郁说。
    程郁便坐在翟雁声面前,翟雁声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问了程郁的年纪,问了他学的专业,然后问程郁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程郁当然知道,他小幅度地点点头,说:“知道。是翟先生,资助了我们的福利院,还有学校。”
    翟雁声笑了起来,他原本生得严肃,笑起来的时候却十分爽朗,似乎是极为畅快舒心的笑意,他说:“对,不过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怕程郁不理解,他又解释说:“学校里我来得少,但是逢年过节我常常去福利院,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住校,很少回福利院去。小时候一直待在福利院,但是小孩子长得都一样,翟先生或许是认不得我了。”程郁说。
    程郁说这话时望着翟雁声,眼里盛着一汪天真的仰慕,翟雁声看着也左右摇摆。眼前这个孩子显然是崇拜尊敬他的,就连翟雁声也无法判断如果他表明自己的心意之后,会不会毁掉这样的心意,但是翟雁声顾及不了那么多。
    翟雁声以往并不是如此愚钝的人,他见着程郁以后,用一个烂俗的词来形容,应该是叫做一见钟情了。只是当翟雁声明白过来这种感情的时候,为时已晚。
    程郁在梦里看见了天真而不设防的自己,还有眼中闪过一瞬间挣扎的翟雁声,他们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最后翟雁声向程郁发出邀约:“毕业了以后不如去我那里,刚好过几天你们就能去演节目,你也可以顺便看看。”
    翟雁声将话说得如此含糊混沌,程郁以为翟雁声希望他毕业后去海源工作,海源是海城出了名的大集团,他兴奋地点头应下,想着原来福利院院长老说的以后有机会进入资助人企业的事情居然是真的会发生,并且会落在自己头上。
    一整晚都梦见往事,程郁醒来时倍感疲惫,但似乎是心理的疲惫,身体的疲惫倒是在一整夜之后一扫而空,大病痊愈了。
    翟雁声见程郁醒了,问他:“睡得好吗?”
    程郁连忙点点头,翟雁声困倦地闭上眼睛,说:“你一整晚都在梦里喊‘翟先生,不要’。”
    两个人一同躺在床上,程郁闻言,浑身都僵住了。翟雁声没有再说话,程郁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于是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起床。他不知道自己还会说梦话,也不知道听了自己梦话一整夜的翟雁声会是什么反应。
    程郁洗漱过,给自己做了些简单的早饭,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吃的时候手机亮了,是吴蔚然发过来的消息。
    “昨天巷子里新开了一家面馆,开业前三天半价,我排到了晚上的号,要一起吃吗?”
    程郁想了想,回复吴蔚然:“好。”
    过了一会儿程郁又回复吴蔚然:“怎么面馆也要排号了?”
    吴蔚然回复程郁,说:“有人去吃了,说味道很好,像云城以前的一家老字号,不到半天就传遍了,很多人专程跑来吃。排号的人多着呢。”
    程郁笑起来,将手机放回口袋,然后将自己的碗筷收拾干净,继续无所事事地在翟雁声这里打发时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像上学时住校的那几年,周五下午离开学校,在福利院里无所事事地待两天,然后在周天下午回到学校。区别只是翟雁声的家里比福利院奢华许多,在翟雁声眼皮子底下打发时间压力也大得多。
    但是时间终归是过得很快,尤其是这一天的翟雁声看起来不太像理会程郁的样子,吃过午饭以后程郁扒着门框小声同翟雁声商量要回车间的事情,翟雁声挥挥手,程郁连忙松了口气,连人带影子一起在翟雁声面前消失。
    程郁下车后在车站给吴蔚然发了消息,让吴蔚然直接去后巷,两人在后巷碰面。走在路上时程郁感觉自己脚步轻快,这个周末似乎是翟雁声出现在云城以后,程郁过得最轻松惬意的一个周末。
    吴蔚然说的毫不夸张,后巷里果然有许多人在排队,程郁和吴蔚然拿着票进门的时候,不少在初春冷冽的寒风里排队的人向他们投去艳羡而嫉妒的目光。
    程郁心情好,趾高气扬地进门,笑眯眯地对吴蔚然说:“我倒要尝尝究竟有多好吃,居然能让这么多人来排队。”
    吴蔚然递给程郁一双一次性卫生筷,说:“估计很好吃,我昨天在这里排队的时候,也觉得香味扑鼻,饥肠辘辘。”
    程郁咂舌,道:“你昨天就来排队了吗?”
    “昨天刚开始排队,人倒也不是很多,所以没有排多久,比不了今天的盛况。”
    程郁笑起来,他拿着筷子倒过来在桌上敲了几下,然后对着筷子吹了口气,这才轻轻地将筷子掰开。吴蔚然瞧见他这样,笑着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幼稚。”
    程郁认真地同吴蔚然解释:“你不懂,吃面的时候是要这样的。”
    两人头对头吃碗面,又满足地抱着碗喝了半碗汤,程郁才满足地放下碗,道:“确实是好吃,值得排队,能开在咱们厂附近真是有口福了。”
    两人结了账离开面馆,在回宿舍的路上,吴蔚然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嗯嗯啊啊了一阵,程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吴蔚然打电话。
    “厂里说市里有个宣传人员的集体培训,咱们厂的名额给我了,一周的时间,去市电视台和报社参观学习。”挂了电话以后吴蔚然对程郁说。
    “那很好啊,刚才就是说这事吗,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太想去。”程郁说。
    吴蔚然笑了起来,“机会是很好没错,但我不是前几天才刚开始追求你吗,这么突然就要一周的时间不能见面,显得我半途而废。”
    程郁对上吴蔚然坦然大方的神色,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视许久,他才搓搓自己的脸,道:“别胡说八道了,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去吧。”
    第57章
    吴蔚然这次的学习是市委宣传部牵头、电视台主办的,通知下发得非常正式,还要求他们一周的时间都要住在宣传部安排的集体宿舍里,方便统一上课统一行动,据说还从外边请了老师来讲课。
    吴蔚然晚上又接到了通知的电话,说是让吴蔚然准备好现金,学习班要交五百块的学费,连带食宿交通的花费一起,让吴蔚然记得开发票,回来可以报销。
    吴蔚然一边翻衣柜一边说:“就这么个装模作样的学习,大家都在云城,还要住在那里,你说是不是多此一举。”
    程郁坐在吴蔚然的床角看着他收东西,歪着脑袋说:“万一有从下边乡镇、县城里来的人呢,他们得住在市里吧,都说了这样方便统一管理,你怎么还抱怨上了。”
    程郁是吴蔚然请来自己房间的,理由是事出突然,吴蔚然担心自己急匆匆收拾行李会落下什么东西,所以让程郁来帮他查漏补缺。
    程郁仰着脑袋微微张着嘴的茫然的样子很可爱,吴蔚然回头看他一眼,耐心地跟他解释,说:“一周的时间,每人五百块,整个云城上上下下少说也有百十来个宣传口,每个口子都派出一个人,再加上食宿费用,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都得进了电视台的口袋里。”
    程郁问:“食宿的费用怎么分成?电视台怎么……”程郁问了,又顿住,问吴蔚然:“我问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傻?”
    吴蔚然笑起来,道:“你没有去过,所以不知道也不奇怪,没什么傻的,而且傻才可爱呢。”他说完这句,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给程郁解释:“大家统一住在市里的酒店里,酒店的价格电视台可以去谈,两边确定抽成,学费的价格也是一样,刨去成本,剩下的钱就都进了电视台的腰包。现在电视台的钱不好赚,这种培训多来几次才能养活这么大的一支团队。”
    程郁被吴蔚然那句傻才可爱砸得有点懵,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等他回过神来,吴蔚然的衣柜也翻完了,他连忙地沉默着帮吴蔚然收拾好东西,然后逃回自己房间。
    程郁心口剧烈起伏,一直在自己房间待到很晚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洗澡,他听着外边没有动静了,想着吴蔚然应该已经睡觉了,这才搓搓脸颊,拿着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
    程郁脱了上衣,卫生间的门被笃笃敲响,程郁吓了一跳,扶着门框问:“谁?”
    吴蔚然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程郁将门开了小小的一个缝,问吴蔚然:“什么事?”
    吴蔚然的目光在程郁细白的锁骨上逡巡一番,仿佛能看见那凹陷的锁骨里能盛满让人心神荡漾的水波,程郁被他看得不自在地捂住锁骨,又问:“什么事?”
    吴蔚然将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程郁,说:“过年的时候我从家里带来的,塞在行李箱的边角里忘记了,刚刚收拾东西才翻出来,给你用吧。”
    吴蔚然手里被塞进一块小小的手工皂,吴蔚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飞快解释说:“我妈她们单位发的,说是纯植物精油的,手工制作,你可以试试。”
    吴蔚然送完东西就主动给程郁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仿佛刚才在程郁的锁骨那里移不开眼的人不是他。
    程郁手里拿着小小的手工皂,轻轻闻了一下,是清淡的味道,程郁不喜欢浓烈的气味,这块手工皂倒是深得他心。
    吴蔚然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上还一阵面红耳赤,好好的送什么香皂,毕竟香皂这个东西在男人的男人的关系里总是带着调侃又引人遐思。可是先前吴蔚然去后巷面馆排队时,那个在巷子里摆摊卖手工精油皂的人,和他的推车上幽幽的清淡的香气实在是要将吴蔚然的魂都勾跑了。那香味就好像吴蔚然面前的程郁,他在粗劣简陋的地方沉默地、静悄悄地、但毫无收敛地散发着自己的香气。
    在海上唱歌的塞壬也从不呼朋引伴,不向过路的行人乞怜,塞壬自顾自唱歌,守不住船舵的人触礁而亡。过分美丽本就是一种危险,吴蔚然不信神话,当然也就不能体会到他已经在程郁飘忽不定的香气里沉沦深陷了。
    ·
    翟雁声洗完澡,身上带着清淡好闻的木质味道的沐浴露香气,他系紧身上的睡袍,坐在沙发上一边翻着赵铭译刚刚改完发给他的文件,一边陷入沉思。
    晾了云城的人一段时间,今天拗不过再三邀请,也是翟雁声自己觉得是该跟云城的人见见面了,于是晚上去参加了云城的一场饭局。
    到场的都是云城大大小小的领导,这些人级别虽然不大,但在云城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翟雁声到了酒店,一桌大腹便便,饭还没吃,先倒了三分胃口。
    许多酒囊饭袋里只有少数几个身形正常,因此看起来脑袋与口袋也比较正常的人,翟雁声回忆着先前的资料一一在脑海中将他们与名字对上号。望向韩森的时候翟雁声特地多看了几眼,韩森微微颔首,给予翟雁声礼貌的回应。
    饭局中韩森的话不算多,但应该是一直在用心听着席间纷乱的对话,毕竟几次聊到业务上的问题,韩森都迅速给出了合理的回答。像这样反应迅速又七窍玲珑心的人实在是少见,韩森本人倒是远远超出翟雁声对吴蔚然和他家亲戚的印象——即便翟雁声除了韩森之外并没有见过其他的吴蔚然的亲戚,他出于情敌天然的敌对心理,对吴蔚然相关的一切都极其反感。
    韩森对翟雁声并没有过分的亲热,论工作,他日后和翟雁声的接触不会少,但他表现地很冷静,衬托得其他同行非常谄媚。而韩森的冷静也不像是惯常会出现的官场上的人瞧不起生意场上的人的模样,他好像本性就是这样,低调内敛谦和。
    翟雁声对韩森刮目相看,尽管韩森是那个吴蔚然的亲戚,但翟雁声还是尽力将公私分开,念在韩森的份儿上总算开始跟云城的人聊工作,其间夹杂着翟雁声似有似无地对韩森家庭,主要是吴蔚然的话题的打探。
    翟雁声原以为打探吴蔚然需要迂回曲折一些,但吴蔚然大约是个名人,翟雁声只稍稍提了一句韩森家里的基因适合走仕途,立刻就有他的同事大嘴巴似的替韩森抖落出来:“翟先生不知道,老韩家里还真有这么个人才,不过不是老韩亲儿子,是老韩老婆的侄子,哟,那确实是年轻有为,人长得也帅,调来云城半年多,打他主意的人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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