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电话来了。十一点十九分。她小跑出嘈杂的店里才接电话,一边走回之前停车的地方,一边仔细听着,等他说话。但他什么都没说,她疑心不小心将通话音量关了,可开到最大也没有声音。信号也是满格。此时,他突然将电话挂了。她莫名有点生气,气他打来电话却什么都不说,还不如发短信。可好像的确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他打过来,也就告诉她已经忙完了。若是无意打错,他也早解释了。
她到时,一个年轻人和他一同走下来,情况变成那个年轻人开车,他陪她坐在后排。没有任何介绍,他们走来时还聊了两句,上了车就没有一句话。她翻开书,他立刻将书抽走,“车上别看书,伤眼睛。”
她知他人前又要开始做戏,吃准他不能任意翻脸,像是有意报复挪到他身边,抱住他的手臂倚在肩上。他用另一手拂过她的额头,年轻人正好瞧见,说他们感情很好,又问她在哪里上大学。他先于她答是高中,又无话。
车驶过一座天桥下,沿街多是餐厅,年轻人说这条街上吃的很多,停车也方便。他闻言才忽然惊醒,她才察觉他此前闭着眼,是睡着了。最后选定一家西班牙餐厅,他几乎只吃了很少的牛排,细嚼慢咽。她看着他的食量,也不敢多吃,但最后还是被他喂了两口。年轻人坐在对面,倒是从直,将剩下些扫了。
吃完后又只有她和他。他问她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可他的模样看来的确很疲倦,也不知昨夜睡了多久。她说没有。那先回家吧。
直到进门以后,她才意识到原来比起和他出门,她更想继续做之前的事,可观察了一路,都觉他不像还有那样的心情。是接到那通电话以后,他就变得面色冷峻。她还是不知死活地从后抱住他。不敢直接说,却问他那通电话说了什么,她那边信号不好,没听清。
“什么都没说。”他从怀抱里挣出,走出两步,“上午的事很抱歉,那时我不太理智。明明答应过你,不能那么做。”
“反反复复玩弄人很有意思吗?”
“对不起,但是——你需要我怎么补偿你?”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又放回,补上一句,“作为父亲。”
“你还真好意思说啊!那你觉得,‘作为父亲’,应该做那些事、说那种话吗?之前就是这样,首鼠两端。占完便宜开始当爹,‘一时糊涂’、几句道歉就不了了之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她一会,抽出一根烟点上,还问她“抽吗?”,她原先还怕一股脑冒出的胡话说得太过,如今反觉自己被羞辱了。
“你让开。”她低头向前,走到他身边,被捏住肩丢回门口。他侧吐一口烟圈,走到茶几边,在缸里抖下烟灰。
“你什么意思?!”
“我年轻的时候,神经衰弱,总是失眠。到凌晨就抓狂,想做的事情可比你这过分多了。可那不理智,不是想到什么就非做不可。”
她呿了他,“能有多过分?”
“我……不能告诉你。万一误导了。”
“你就他妈扯吧。没经历过根本不会明白的。别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没资格说我。”
“是,我不明白。但我问你,你想过后果吗?万一后悔怎么办?这件事值得你不计后果去做吗?”他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坐下。
“可如果不做到,我就控制不住地想。你能想象吗?被魔鬼般的藤蔓绊住,一挣扎就会刺穿身体。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就像想用胶水把自己粘在他身上。
她换好鞋想一鼓作气穿过客厅,他却道:“你应该在原地别动。”她倏然被吓住,但不知是说她现在,还是回答她上句话。好像在说时就已眼中凝泪,此刻晃悠悠地从两颊流下,她连忙抬手拭去,像是怀里抱的塑料袋突然破了,手忙脚乱地捡回滚散满地的物件。
“早被压得喘不过气了,还怎么想后果?”她到玻璃门边拉开帘子,“到新的学校,我又没有朋友了。他们很多人,要么初中是校友,要么小学就认识。一来就拉帮结派,根本融入不了。我也不敢接近他们,怕被问到家里的事,一群人像看戏一样围着。”我只有你了。
“所以你把一切推到我头上?因为家庭,是我的缘故造成你的窘境,所以我必须满足你那些越界的需求?”
她想,他完全误解了她的意思。可此话一出,她一点解释的力气也没了,“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对。保证以后不来缠着你了,如果还是忍不住,你打我吧。”
“和男人做爱,”走到门边,他自言自语般地出声道,又是轻笑,“就能证明你很有魅力吗?那只是轻浮。”最后半句,他终于不像飘在空中,似是而非地讲话。
“轻浮?你也配说?自己在外面搞七搞八,最轻浮的不该是你吗?把人都当什么?不知自爱的玩具?”她气冲冲走向他,他将烟摁灭,顺势看向别处。她伸手扶住沙发背,一腿半跪在他膝边,揪起他的领子,“你才是那个下半身思考的垃圾玩意。”
他略张口,喉结一动,终于什么也没说。
“你说话啊!你看着我啊!”苍白的默认让她更失望,眼泪落在他脸上打散,“你早上对我硬了,在我挑弄你以前。可我想你告诉我——”
他将烟灰缸往旁边一推,抱起她按在茶几上,“你说得对,我就是。我想占有你,想让你变成我的东西,可人又不是东西。”说完,他又丢下她离开。泪闸再关不上,她只能用手捂住脸。
他知不知道“不是东西”这句话有歧义呢?但细想来,似乎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