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随依旧侧靠着,抓起他的另一只手,指腹一寸一寸按过那细细的手腕,像是在把玩一件最好的细腻玉器,神情慵懒,迷人倒是十分迷人,可就是……祝燕隐发自内心地觉得,就这表情,拾掇拾掇立刻拉去开武林大会也不是不行。
按理说做这种事情,多少也该面红耳赤一些,但可能是因为大魔头实在太冷静了,冷静到祝二公子的求知欲已经压过了情欲——你们说厉不厉害,总之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厉随,一边暗暗多用了几分力。
厉宫主还是在捏他的手玩,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
祝燕隐:“?”
他回忆了一下,觉得上回两人在床上打闹时,虽未如此亲近,但该有的表情还是都有的,不至于这么冷漠啊。江南才子是很聪明的,他稍加分析,很快就推断出了事情的真相,于是凑到厉随面前,非常不可思议地问:“你该不会是因为刚开始时我说了一句好厉害,就准备全程都保持面无表情,好显得自己的确很厉害吧?”
厉随的眉心果然稍微跳了跳。
祝燕隐被此人的幼稚程度惊呆了,一时间说不出话。
厉随冷冷道:“我没有。”
祝燕隐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是是,你没有。
过了一会儿,厉随突然凶巴巴地转身,将他整个压在了被子里。
祝燕隐唔唔唔:“我都说了你没有!”
但魔头是不会讲道理的,于是江南糕团再度被搓扁搓圆,搓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最后才被皱巴巴地拉起来,重新裹回了被子里。
祝燕隐:生无可恋。
这么一折腾,他倒是把城外血腥的画面给忘了,睡得还挺好,半个梦没做,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祝小穗道:“公子。”
祝燕隐推开被子坐起来,打着呵欠问:“什么时辰了?”
“太阳都快落山了。”祝小穗扶着他下床,“早上的时候,章叔去找了趟厉宫主。”
祝燕隐困意顿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应该同厉随商量一下要如何圆场。虽说焚火殿的七个护法死得干脆利落,祝府也没什么损失,但自己在整件事情中,毕竟是充当了诱饵的角色,若被章叔知道,肯定又会絮絮叨叨,再将整件事写信传回江南。
头疼。
“章叔的心情好吗?”
“我看着还成,不像生气的样子。”
“厉宫主还在客栈?”
“不在,应当去了武林盟。”
祝燕隐自己束好头发:“我们也去看看。”
……
万渚云已经派人从城外找回了焚火殿七大护法的尸体。
其余门派听说之后,也纷纷赶到武林盟。他们只知道厉随昨晚陪着祝燕隐出去参加寒夜灯会了,有心眼小爱泛酸的,早上还在背后嘀咕呢,嘀咕眼看离雪城越来越近,厉随竟然还有心情吃游玩赏乐,难道功夫高就能不顾大局?
结果现在看着关山七兄弟的尸体……也对,功夫高到一定程度,的确可以不顾大局。
万渚云对此自是大喜过望,做梦也没想过,事情竟会如此顺利。他亲眼去看过那些尸体,没有多余的伤口,所有都是被一刀毙命,可见厉随的功夫已经恐怖到了何种程度,真是堪称鬼神了。
祝燕隐带着祝小穗,匆匆跑了过来。
满院子的江湖门派一见到他,立刻就齐刷刷围上前,这回不再是为了攀附江南祝府,而是为打探昨晚的事,我们听说厉宫主只一招就杀了魔教七名护法,真的假的?
祝燕隐学习了一下某人的波澜不惊,尽量轻描淡写:“真的。”
众人一片惊叹。
祝燕隐心里很是得意。
“祝公子,再给我们详细讲一下昨晚的情形吧。”
祝燕隐摇头:“没法讲。”
众人:“为何?”
祝燕隐仙气飘飘地回答,因为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我才刚眨了一下眼睛,那些人就死了,这要怎么讲?没法讲。
所以你们也不必细问,崇拜就好了。
第60章
在祝二公子情真意切的吹捧下, “厉宫主只一招便斩杀了焚火殿七大护法”这件事很快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不单是武林各门派,就连城中百姓也在说, 端着碗眉飞色舞, 情节越传越详细生动, 甚至还出现了“厉宫主当时其实并未拔剑,而是手持乾坤圈踏浪而来”这种哪吒版本。
至于东北荒野上哪里来的浪, 不重要,反正就要踏。
祝燕隐慢条斯理斟茶:“今日我在武林盟外头等你时,人人都来问昨晚的事, 原来他们只知道你功夫高, 却不知道已经高到了这种地步。”
厉随问:“你呢?”
祝燕隐将茶杯递给他:“我一直就知道你厉害。”
“哪种厉害?”
“……”
可能是因为昨晚刚非礼偏要动过, 祝燕隐总觉得这个问句充满了不良含义, 掌心也跟着一起烫了起来。不行,读书人要清新而又寡欲,于是他继续维持着端庄仙气, 回答道:“比如说你居然将章叔安抚好了,没有让他来训我,就很厉害。”
厉随问:“你为什么要突然把手攥起来?”
祝燕隐:“……”
我为什么要突然把手攥起来, 那当然是因为昨晚的种种画面突然涌现脑海,但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说?祝二公子清清嗓子, 转移话题:“你是怎么跟章叔说的?”
厉随道:“忘了。”
祝燕隐完全不相信这种鬼话, 但他又不想去问章叔,以免被逮住唠叨一回。在强烈的好奇心驱动下,适度屈服并不是不行,反正做都做了,还害怕承认吗?于是他速度极快地说:“好吧, 我把手攥起来,是因为想起了昨晚的事情,现在轮到你了。”
厉随:“忘了。”
祝燕隐:“?”
江湖果然险恶。
不过最后在祝二公子充满三岁智慧的“你不说我就要离家出走”这种威胁下,厉宫主还是选择了妥协,他把已经装模作样走到门口的江南糕团拎回来,道:“我告诉你的管家,我也是为人所骗。”
祝燕隐催促:“详细展开一下。”
厉随其实并没有编多么高明的故事,他只是告诉祝章,祝燕隐的确是替自己去接朋友的,只是没想到那个朋友已经被魔教收买,幸好自己及时接到消息,所以追了过去。
祝章拥有几十年高明的人生智慧,却没有多少江湖智慧,在这一方面,甚至还比不上自家公子。他听说厉随是遭友人背叛,自然也不好多说,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祝燕隐惊奇极了,这样也行吗?章叔不像这么好骗的人啊,除非……
厉随问:“除非什么?”
祝燕隐道:“除非你当时演得极为逼真,涕泪横流心碎欲裂的那种。”
“我没有。”
“真的吗,我不信,我要去问章叔。”
厉随凶相毕露,用力捏住他的脸。
祝燕隐:你又捏我了,所以我猜对了!
连在做那种事时都要假装没表情,以表示他自己很厉害很冷酷的大魔头,却愿意在章叔面前上演被朋友背叛的心碎江湖人,虽然好像有点分裂,但想到这一切全是为了让自己不挨训,就又有那么一点点感人。
祝燕隐凑近,亲了他一口。
厉随果然立刻就被哄好了,用指背蹭了蹭他微红的脸颊:“饿不饿?”
“我们去看看徐云中那头吧,他——”
还没“他”出下文,万仞宫的弟子就匆匆来报,说徐老板身体不舒服,发烧胃疼,一层层地冒冷汗,止都止不住。
祝燕隐听得一惊:“该不会是赤天见他这么久都没与我搭上关系,所以在毒药里动了手脚,以作警告吧?”
厉随拿起湘君剑:“你先别着急,过去看看。”
江胜临也在徐云中房中。
鹤城才子穿着一身白衣,黑发披散,面色苍白地半撑在床上,单手捂着胸口,咬牙切齿道:“只可惜……可惜我还没有亲眼看着那丑男人先死!”
江胜临道:“你先躺回去。”
徐云中并没有听他的,仍然维持着虚弱而又美丽的姿态,嘴里恶毒尖酸地骂着赤天,一个脏字都没有,但杀伤力惊人,还很持久。江胜临被他吵得头都大了,劝又劝不住,只好出门躲清静。
祝燕隐急匆匆跑过来:“徐老板怎么样了?”
江胜临道:“自己以为剧毒发作,命不久矣,刚写了一封遗书,现在正在骂人。”
祝燕隐敏锐捕捉到了重点:“自己以为?”
江胜临答:“他就是昨晚吃多了荤腥,又喝了烈酒,吹了寒风,吐完烧退就会痊愈,和体内的毒丸没关系。”
屋内传来怒发冲冠的一声“狗贼,我与你不共戴天”!
既然没事,厉随拉着祝燕隐的手腕就要走,不管这闲事。
“你先等一下,我没问完呢。”祝燕隐反手拖住厉随,继续问江胜临,“那神医怎么不快些告诉徐老板实情,还任由他在屋里骂骂咧咧?”
“病好治,心病难治。”江胜临道,“我这一路观察,徐云中恃才傲物,为人极为自负,又多疑。他现在深信不疑自己是毒药发作,正骂赤天骂得痛快上瘾,我若告诉他只是风寒胃胀,怕也不会信。”
“那怎么办?”
“顺着他。”
对付这种神叨叨脑子不太清楚……不是,暴躁而又不听劝的病患,江胜临很有一套,既然你觉得自己中毒了,那我就把胃药搓成丸,再装进充满异域风情的金丝盒子里。小药童双手呈给徐云中,现场编了一个故事:“这是我师父在八年前的一个雨夜,偶从南疆得来的解毒药,虽不能完全祛除徐老板的毒,却能缓解种种中毒引发的不适,一粒见效,包治包好。”
他年纪尚小,扎着双发髻,模样天真无邪,不像会撒谎的人。徐云中正好也骂渴了,便就着水“咣咣”将丸药吞下去,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打算酝酿一阵再继续骂。
结果药效上来,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身上果然清爽舒服许多,看来死是暂时不用死了,但也有后遗症——在往后的日子里,无论徐云中是着凉了,吃多了,或者单纯只是心情不好胸口发闷了,他都会坚定不移地把锅甩到焚火殿的丑男人身上,觉得自己正在毒发,就这么着,怒火越攒越多,越攒越多,只等将来彻底爆发那一日。
读书人,不好惹。
……
再往北,更是大雪纷扬。
祝燕隐已经彻底不骑马了,因为实在是冷,他大多数时间都坐在马车里,裹着披风,踩着软垫,捧着暖炉,从雪白一蓬变成了雪白柔软的一蓬,不再罩着夏秋纱衣,脖子上毛茸茸围了一圈,可爱得很。
江胜临道:“你将来就不必随我们一起去雪城了,在霜皮城待着吧。”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恢复一点记忆,自然要寸步不离跟着神医。”祝燕隐一口拒绝,“而且我带了许多护卫,不会给武林盟添麻烦,说不定还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