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节

    到今天,已经成了一个谁也解不开的死结。
    陆时己觉得自己是在重复着那位“大伯”的命运,被取代、被替换的恐惧时刻缠绕着他。他知道父亲会这样做,因为当年他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
    有时候陆时己甚至在纠结,父亲会不会更喜欢那人。那人与父亲一样,都是一开始就被抛弃的弃子,而后侥幸挣扎存活,具有近乎同样的命运轨迹。
    只是父亲更果决,在双子出生之后,便直接断了那人的生机,所以他还是被偏爱的吧?
    这样的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陆时己越来越不确定。
    尤其,当世界只剩床榻这一方天地,一切过往都如云烟,转瞬即逝,幻梦一场。
    这样的结果,陆时己接受不了,也不想承认。
    他是陆时己,是陆家的麒麟儿,芝兰玉树,云浮学宫唯一开正门迎接的少年英才,他是天下第一世家的继承人,他怎能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压死陆时己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两名娇媚鲜嫩的少女。
    她们来自阐宁彭家,一个之前根本不入眼的二流世家,为了获取权势没少送女儿与权贵,陆时己十分看不起。
    但是这一次,两个彭氏女,陆涛做主收下了。
    她们被放在陆时己的房中,贴身照料,意图简直不要更明显。
    尤其,当他看到那二女搔首弄姿,并试图喂与自己助兴的淫药时,原本还存了一颗侥幸的心彻底冰冷。
    父亲……这是执意要放弃他了。
    那丸药,陆时己以前参与世家子弟的风流会时见识过不少,多半能让男人生猛奋勇,精力无穷。
    只是这些丸药,也会掏空身体,以他现在的状态,服下之后若是勉力支撑,过后多半也要大伤元气。
    呵呵。
    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他和那人都不过是陆氏一族延续权力的工具而已。
    那人可以供给技艺,他就是那配种的牲口,只要能让女人诞下子嗣,便也没有再存在的必要。
    陆家不需要一个废人做家主。
    他是废人,那个一早便被下药的兄弟,也是废人。
    可笑,可笑。
    可他陆时己,风光了一辈子的陆时己,绝对不能这样卑微狼狈的活着。
    想到这里,他惨笑一声,抓起彭氏女落下的金钗,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心口。
    一瞬间的疼痛,世界开始变得模糊。
    陆时己倒在榻上,感觉生平从未如此的轻松。
    终于,结束了。
    第314章
    对于儿子的死亡, 陆涛出离的愤怒。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日,再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阿佐死了, 阐宁彭氏有大罪。”
    消瘦了许多的陆家主站在正堂,目光清冷地看着堂下垂首而立的下属, 声音中透着冰碴。
    “我陆氏一族的少郎君, 岂能死的这样不明不白,便杀了彭氏一族做奠祭罢。”
    轻飘飘一句话, 彭家的命运就此确定。
    别看陆家刚刚在南江上伤了元气, 但对付一个二流世家还是轻而易举的, 没费什么功夫便拿下了阐宁城。
    陆涛动手的时候还有所保留,只遣了一只千人部曲先期前往阐宁城,后面跟着三路大军分兵包抄, 倒不是真怕了彭家,而是忌惮阐宁城一山之隔的阊洲。
    封恺的黑家军便驻扎在阊洲。
    南江一战之后,边军很快扫清了南江西段残余胡兵, 彻底掌控住旧京一带的局势。
    封恺对于旧京没什么兴趣,与族中兄弟做了交接之后, 便带着精锐黑甲军折返回阊洲前线。
    几番明里暗里的争斗, 陆涛现在是半点都不敢小看封伯晟的这个儿子。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封恺本身就是山中猛虎, 只要被他盯上的猎物,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 不死也要伤筋动骨。
    阐宁城就夹在阊洲和鼎丰城的中间, 对于鼎丰城来说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若是拿下阐宁,鼎丰城便多了一个屏障,甚至可以利用险峻的山势据守待援。
    以陆时己的死亡为借口, 陆涛做了充分的准备,小心谨慎地试探着黑甲军的动向。然而直到陆家的部曲彻底占领了阐宁城,山那边的黑甲军依旧纹丝不动,似乎在围观一场世家倾轧的台戏。
    陆涛生性多疑,眼见着封恺没有按照自己预期的行动,他的心中始终有些不安生。
    不过阐宁城占都占了,总不能把吃到嘴里的肉再吐出去。陆涛左思右想,觉得这事大概率与宁非有关。
    听说自己这个儿子是封恺的心头肉,如果是宁非的态度发生了变化,那也难怪封恺对阐宁城没反应,多半是忙着灭火。
    陆涛吃不准自己这推测有几分真,便借故在岐江城中办了一场风光大葬,向天下昭告陆氏宗主死了继承人。
    他异地以处,觉得自己当年若是遇到宗家示好,那必然会想尽办法回来岐江城,成为天下第一世家的主人。
    但,宁非似乎不是个能用常理揣测的人。按照陆涛的设想,他一早就该抛弃边城和封家,回归家族,哪里还用拖延到今日与至亲对垒?!
    封家豢养的娈宠和陆氏宗族的主人,哪个更尊贵他看不清楚么?怎么还愿意帮着封家那个竖子与家族为敌?!
    蠢物!蠢物!
    正怒火中烧的时候,他的心腹蓦地出现在门口,轻轻敲了三下房门。
    陆涛抬头,微微皱眉。
    “若是阿佐下葬的事,便不用回报了,一切全由六安安排。”
    六安是陆府总管,跟随陆涛多年,府中不甚重要的事情,陆涛都会全权交给六安。
    心腹一愣,连忙摇头。
    “郎君,并非是少郎君的事。”
    他顿了顿,也不敢迟疑,马上又补充了一句。
    “是东林场那边,据说造成了一门火炮。”
    “哦?!”
    果然听他这样说,陆家主的眼睛亮了。
    他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看向心腹。
    “可是当真?当真造出来了?”
    那心腹连忙点头。
    “是真的,属下亲自督测了七日,使了不下百余次,的确还是成了!”
    “好!好!”
    陆涛一拍书案,整个人如同年轻了十岁一般,少见的意气风发。
    “那炮可是在东林场,速速备马,我要前去一观!”
    他在陆家说一不二,不过半个时辰,人就已经进了东林场。
    陆家研究火炮已经有段时日,岐江城中的能工巧匠死了不少,后期填补进去的,大多是从中原他地搜刮来的匠人,做活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马虎。
    大家都看到火炮炸膛时的惨况,生死之下激发了巨大的潜能,竟然勉勉强强真造出了一门小型的火炮。
    这炮比从青牛江上捡回来的要小一些,炮身工艺也不是线膛。为了减少炸膛的可能性,这群匠人无师自通了滑膛,炮弹采用铁铸实心弹,竟然也能保证不连贯发射的安全性了!
    陆涛亲自带人试了几次,对于结果十分满意。
    他马上命人开始大量仿制火炮,他要在短时间内武装一批桨船,最好还能配备一些给部曲攻城用,就像宁非武装黑甲军那样,他也要打造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原局势再度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虽然小规模的战斗从来不曾间断,但天下最大的两个势力,南郡和雍西关,双方接壤的阐宁——阊洲一线,一直是处于风平浪静的状态。
    陆涛在忙着造炮,宁非在忙着造船。这一对命运轨迹类似的父子,在关键时刻竟然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猥琐发育,积蓄力量,以图一击必杀。
    只是这个计划,宁非很容易实现,可换成是陆涛,事情就没有想的那样简单了。
    封恺似乎是有所觉察,怎可能让他老老实实搞建造?
    接下来的几个月,黑甲军绕开阐宁,从塘子口沿海岸线南下。凭借着风帆大船上的火炮,黑甲军顺利攻占了仙匀、坞灵等沿海重镇,直接封锁了青牛江,让鼎丰、阐宁两城成为孤悬江北的孤岛。
    战斗打到最后,陆家在江北的部曲被彻底压制。手持陌刀的黑甲大军将两城池团团围住,也不邀战攻城,只是切断了城中的水陆补给线,大有把人彻底困死在江北的架势。
    守城的将领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黑甲军当初对于他们抢占阐宁毫无动作,就是在等他们进入阐宁城,然后趁着他们兵力分散的当口,从海上进攻兵力空虚的仙匀和坞灵。江北的兵力就这么多,全都集合在一起才勉强能与黑甲军一战,现在兵力分散几处,更没有赢面了。
    现在封家把他们围在两城之中,什么都不用做,江北的寒冬就会帮助减员。
    南郡来的兵丁还穿着秋衣,可进入冬月的江北已然是寒风凛冽,缺衣少食还没有补给,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守将不是没想过向南郡求援。
    事实上,在他还能送人出城的时候,他一早便写了密报给家主。
    只是也不知道家主在忙什么,岐江城里一直都没什么动静,等到黑甲军的火炮船封锁了青牛江,补给的事就更没有着落了。
    城中已经开始杀战马,取暖的薪柴也供给不上,每天都会有人冻死。
    但更多的还是夜里悄悄出城的逃兵。
    开始的时候只有零星几个,后来就变得越来越多。尤其是在第一场霜落地之后,狡猾的黑甲军每天都在城下烹煮香喷喷的食物,那味道简直带了钩子,能把人的心都勾走。
    之后,每次清点操练,将官都能发现有兵丁消失。
    是死了还是走了,没人知道。大家也没有心思去关注旁人的动向。日子越来越难过,天气也越来越寒冷,补给和增援遥遥无期,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走吧,走就走吧。”
    阐宁守将站在城头。
    他的衣服也已经破破烂烂,看着一队队溜出城门,排着队接受边军检查的南郡兵丁,他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下令城投的弓箭手射杀。
    都是想要活下去的人,能有条生路,挺好的。
    左右……他们现在也是被放弃了,多活一个便是功德。
    半月之后,阐宁百姓夜半开城,守军并没有做任何抵抗,守将手举降表,向城外的黑甲军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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