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量常年习武,警觉性强,也立时醒了过来,瞧了眼脸色煞白一副惶恐不安的柳娡,不由觉得好笑,她还知道怕!
对上谢无量视线的一刹,柳娡慌忙匍匐着请了安:“王爷……”
“可还记得昨晚,你叫本王什么?”
柳娡秀长的眉紧蹙,要命!她昨晚吃了酒,很困,就倒下睡着了,主子爷竟然还给她盖了条薄毯,她应该没说啥胡话吧?
“王爷恕罪!王爷息怒!”
谢无量还想说上两句,只听到藏书阁外,王嬷嬷带着一干婢子过来伺候晨起。
“行了,还忤着做甚,赶紧给本王爬!”
“是,奴婢告退。”柳娡暗戳戳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麻溜的爬窗走了。
瞧她那一气喝成的动作,便知是个惯犯。
自这之后,谢无量晚上时常来藏书阁看书,晚间偶与柳娡聊些书中见解,发现她思维敏捷独到。
十四岁时,柳娡开始学作文章,一手毛笔字经由谢无量指点,写得有模有样,不似一般女子内敛秀气,笔端行云流水,宛如游龙。
谢无量对她颇为赏识,只不过她走的不是君子大道那一派,说白了,天性如此,即使后天加以引导,也绝计不能重用。
最近,王府里总在传快有女主人住进来了,这事儿都传了快五年,柳娡也未放心上。
只不过谢无量最近不怎么来藏书阁了,似是很忙。
几天不来,柳娡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看到兴起时,想说上一嘴,突然意识到只有她一个人。
于是悻悻然的捧着书发呆了许久,又若无其事的看下去,偶尔心里嘀咕着,他们主子爷在忙什么呢?
谢无量隔了十天才来,柳娡听到动静捧着书半遮着面,探出半颗脑袋,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瞧了他许久。
面色有些憔悴,与平常一般瞧不出喜怒哀乐。
谢无量知道她在暗中打量着他,沉声道:“出来罢。”
柳娡收了书别到了背后,抿唇缓缓走了过去,相处这些时日,她对这位主子爷早已没了畏惧,却是十分敬重。
她俏皮又不失规矩的福了下身:“奴婢给王爷请安。”
“柳娡!”
“在!”
“你鬼主意最多,本王问你……”
“嗯。”
谢无量顿了顿,吃了口茶才道:“本王很想要件东西,可明知道母妃绝不会应允,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才能在不伤和气中又能达成自己心中所想?”
柳娡没有回答,反而盯着谢无量左手腕上那只雕着蛟龙的银镯子。
谢无量眸光一沉,便知她又在打什么东西的主意。
“想要什么直说无妨,你若替本王解惑,本王绝不吝啬。”
柳娡笑颜如三月春花,上前移了两步道:“王爷若想奖赏奴婢,那便奖奴婢您手上那只蛟龙银镯,可好?”
谢无量狠抽了口气,低斥了声:“你胃口很大嘛!”
柳娡吓得一惊,赶忙跪了下来,好不委屈呐呐着:“可明明是王爷自个儿说的,替您解惑,便绝不吝啬。”
谢无量面色一窘,他是说了要奖赏她,却不知这小婢也忒不识好歹,一开口便要这只九转蛟龙银镯。
“这蛟龙银镯,是父皇在我十岁生辰时,所赏赐的御品。珍贵无双是一回事儿,就算本王给你,天底下谁有这胆子敢倒卖雕龙之物?”
柳娡鼓着腮帮子:“奴婢自个儿留着把玩,不会倒卖的。”
谢无量冷笑了声,哪信?
“你非得要这只镯子?”
柳娡眨了眨眼:“反正,奴婢有法子替王爷解惑,奴婢本也没有想要讨赏赐,毕竟主子爷的事儿,做奴婢的为主子爷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得,漂亮的话就甭说了。”说着,谢无量取下了手上那只碧玺扳指,郑重的搁到了案前:“这东西的价值不比我手中这只镯子轻贱。”
柳娡哪还敢二话,欢喜的收下了这只碧玺扳指,谢无量说得对,那只雕龙银镯子出手太难了,反而是这碧玺,更受世人青睐。
“王爷真的送我啦?”
“嗯,送你了!说说你那法子。”
柳娡狡黠一笑,道:“奴婢刚才,不是给主子爷演示了一遍么?”
谢无量怔愣了片刻,心脏‘咯噔’了一下,抽了口气儿,笑骂了句:“好你个柳娡!”
她一开始,就不是冲着他手上的这只雕龙银镯子来的,而是这只扳指。
倘若一开始她就要这扳指,谢无量断是不会给她。
但她开口要的东西,是他不可能也不愿意给的,所以退而求其次,给出扳指时,便不会不情愿了。
第16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一年安荣王府终于有了仨位女主人,正一品王妃,苏氏,公爵府嫡出大小姐,才貌不凡,出身名贵,所有人眼中的良配。
但,苏氏恃才傲物又善妒,性才乖张,说不上什么贤良,但见识与才情确实不容小觑。
正二品侧妃(夫人),毕氏,大学士府庶出三姑娘,温婉恭谦,看似是个与世无争的‘林妹妹’,被安排在了东院升阳阁。
正三品王姬,华氏,都转运盐史司的嫡出五姑娘,这位王姬人美心善,知书达理,待人随和谦让,总之……好似挑不出什么毛病。西院的落霞居,后因她改名为华雅居。
皇子选妃是件大事,皇帝与安荣王的母妃亲自过了眼,才定下的名册。
正妃和侧妃,安荣王心中多有些不情愿,全为讨父皇与母妃开心,华氏才情不如苏氏,美貌不如毕氏,但性情开朗善良,却最得谢无量欢心。
之前,谢无量问柳娡如何能得心中所想,而又不违背母妃的意愿,一番用心皆是因为这位华氏。
其实,若说谢无量有多喜欢这位王姬华氏,倒也不见得。毕竟从选妃到入府,也未见过几面,只是相对于别人给他挑的,与他自己属意挑的,总要偏爱些。
王族贵胄,既享了这份常人无法享有的尊荣,为了□□权重,总会少了许多自由,多了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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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娡儿!娡儿……还在忙什么呢?”青梨欢喜的推开书房的门,拉过了柳娡,笑道:“赶快去拜见咱们院的夫人去!”
柳娡顺了顺笔尖,看着还差最后一点未干完的活儿,无奈说道:“青梨姐姐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来。”
青梨:“那你可快点,第一天给夫人请安的,可都有五两银钱的见面礼呢!”
“呀,这么阔绰啊!”柳娡听到有赏钱,也不由笑开了颜。
青梨走后,柳娡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大约过了一刻钟,总算将手里的活计干完,她粗略收拾了下桌案,整了整衣裳上的褶子,赶去了正屋那边,给新来的夫人请安。
走廊来来回回走动的女使,一个个满是笑容,赞美着新来的夫人多么美丽,多么温婉,多么慷慨。
柳娡默默听着,心想着至少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子,也是幸事。
毕夫人身子骨瘦弱,经不得风,天儿才刚入了秋,便已早早准备了取暖的物件儿。
正房还有七八个女使排队领赏,柳娡抻着脖子往里瞧了瞧,没见着毕夫人真容。
隐约只瞧见一道纤瘦窈窕的身影,慵懒的倚在贵妃椅上,身上搭了条皮毛毯,一旁小案搁着香炉与一本诗集。
之后柳娡身后又排了几个粗使丫鬟,在一堆粗使丫鬟里,着青裳的柳娡格外的打眼。
“奴婢柳娡,给毕夫人请安。”柳娡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
只听得头顶传来一道娇俏温和的嗓音,只道了声:“赏。”
柳娡:“多谢毕夫人赏赐。”
毕夫人的奶妈与陪嫁女使侍奉左右张罗着,有条不紊,青裳女使除了五两白银,还有一盒糕点,一方绣花锦帕。
柳娡领赏时,抬眼匆匆瞧了瞧,这毕夫人果真生得好看,白皙可人的瓜子脸,瑶鼻之下一张樱桃小嘴殷红莹润,柳眉弯弯一双秋水剪瞳,眸光流转间我见犹怜。
“你便是柳娡?”毕夫人突然道了句。
柳娡心脏骤然一紧,立时回道:“是,奴婢正是柳娡。”
毕夫人端坐起了身子:“上前两步,让我仔细瞧瞧。”
柳娡往前走了两步,毕夫人仔细瞧了瞧,脸有败相却不妨事。
“齐妈妈与我说起了你,这三年多来,府里人事调动,都由你帮衬着记录安排,你瞧着不过才二七之年,竟是这般能干了。”
柳娡卑谦道:“毕夫人过奖了。”
毕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初来乍到,王府里许多事情也不懂,你二七之年已是青裳,必有过人之处,以后,你便来我身边,与李嬷嬷和红蕊一道帮衬我如何?”
柳娡顿时欣喜的福了福身:“多谢毕夫人赏识,柳娡日后必定尽全力替夫人您分忧解难。”
红蕊眼神怪异的睨了她一眼,默默无语。
李嬷嬷看起来易相处得多,拉过柳娡的手笑得满是慈祥:“咱们夫人身边,得你这么个能干机灵的丫头,甚是有幸呀。”
领了赏,照了面,柳娡请安便离开了。
晚间入寝之际,青梨依旧兴奋的红着脸,拉着柳娡问了好些。
“我可听说了,咱们夫人长得最好看,性情也温婉,正院那位王妃可能伺候得很!”
柳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若有所思:“那……可有打听到华雅居的那位主子?”
“华雅居?”青梨摇了摇头:“讨论得最少的便是那位华雅居的王姬,她才能地位都不及毕夫人与苏王妃,样貌也不算顶出众,唯一可取的便是温柔贤良。可温柔贤良也不顶什么用呀。”
柳娡一边擦着头发冷不丁说了句:“那可不见得。”
青梨怔愣了片刻:“什么不见得?”
柳娡装傻的笑笑未语,爬上床榻,开了窗,半倚着床将头发晾出了窗外。
青梨也拉了被子准备就寝,顺便提了一嘴:“你可小心别着凉了。”
“我晾一会儿就关掉。”柳娡放松了身子拿了一个薄画册看了起来。
烛光摇拽中,青梨看着柳娡半似认真半似开玩笑道:“娡儿长得越发标致了呢!”
柳娡扭头看了青梨一眼,笑了笑,也没当一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