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宋辞的青年人似乎真的很怕程红会把他和远南楚淮南的特殊关系说出去,对帮她想办法获得更多拆迁补偿一事格外上心。
没过几天程红就接到了电话,说是已经帮她打点好了一切。
两人约在离程红公寓不远的一个小餐厅里见面。
“这是协议。”沈听坐下来就直奔主题,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文件递给程红。程红接过协议,她文化水平并不高,对密密麻麻写满了专业术语的合约一向很有敬畏心。
沈听看出她的不自在,修长的手指翻动纸张,给她逐一地解释条款:“其他部分都是格式合约,我给你争取了些额外的东西。比如除了现金部分的拆迁补偿,在动迁时你还能在远南江沪近郊的这几个楼盘里,任意挑选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程红低头去看,可供挑选的这几个楼盘都说不上特别豪华,但全部都属于整个地块发展前景不错的刚需楼盘。
这是楚淮南的意思。
这个女人接触的人员比较复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肯定也是个心眼子颇多的角色。眼下的这个条件已经非常不错,要比这个更优渥的怕是反而要起疑。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即便是这个条件,程红也用审度的目光在沈听脸上扫了好几遍。
“这些已经是我能力范围内能做的全部。”沈听有意曲解她目光中的深意,只当是她还不满合约里提到的条件。
程红沉默了几分钟,“谢谢你。”
“不用谢我。”沈听故意长吁一口气,“作为回报,我的要求还是那一个,辛苦你‘忘记’那天晚上看到的所有事情。”
天真,程红想。
把自己的软当暴露在对手方面前,这难道不是在教唆对方持续敲诈吗?但她却没有再说什么,垂下长长的睫毛,在合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听一边收合约,一边跟她承诺:“这个协议等公司盖好章后,我立刻给你送过来。”
说话间,站在一旁帮隔壁桌点完菜的中年女服务生把菜单递了过来,叽里呱啦不知所云地地介绍了一通。
程红、沈听都是一愣。
“你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吗?”沈听一脸懵地转头过去问程红。
程红摇摇头,那拿着菜单的女人还在继续嘀咕。程红眉头一皱:“能麻烦说普通话吗?既然出来打工就不要说地方方言了啊!叽里呱啦跟鸟语一样,谁能听得懂啊!”
那穿着服务生制服的中年女人呆住了,而后用带着浓重地方特色口音的蹩脚普通话道歉,“我是新来的,对不住啊……”而后她又笨手笨脚地给两人点完了菜。
这地方是沈听找的,这样一闹他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就近找了家餐厅,也没注意服务环境……”
“没事,你帮我搞定了动迁,这餐本应该是我请的……”
两人本来便是生活毫无交集的人,干吃饭有点尴尬。程红便随口聊起他和楚淮南的关系。
“其实楚总对你挺好的。”这是句真心话,那晚的情况,楚淮南不必做戏,他对眼前这个青年人的紧张和在意是做不了假的。
沈听没想到程红会跟他聊这个,垂着眼睛,扒拉着碗里的菜没有接话。
他低着头一副并不想多聊的样子,程红觉得很像某些刚刚下海的小姐妹谈起做这行原因时的表情。
做这行来钱快,当然也有些纯粹是自己爱慕虚荣、好吃懒做才做这份工的,但大多数却都有苦衷。
年迈病重的家人,年幼待哺的弟妹……世界上的不幸总是这样各不相同,却又千篇一律。
程红以为“宋辞”不再想谈这个,正想找个其他话题,却听他冷笑了一声:“好?你觉得他对我好吗?”
听这话,这段关系他居然真的不愿意?
程红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有意试探:“我原本以为保密的事是楚总的意思,毕竟他在外头的名声一直很好……”
“好名声?”沈听的脸上浮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像他这种人,压根不在意好名声。”
这话里的深意颇多。但程红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那些权势滔天的资本家压根不稀罕旁的那些好名声。
好名声如何,坏名声又如何?
只要永远身处高位,牢牢地占据金字塔的塔尖位置,当着面,又有谁不是一副哈腰奉承的媚俗样子?
至于在人后……有谁在人后不议论别人?又有谁在人后不被人议论?人生在世,不过就是笑笑别人,再被别人笑笑罢了。
既然生而为人就总是要被笑的,那名声的好坏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如放开了手段玩,只要能取悦到自己就好。
“保密是我的意思。”沈听喝了口手边的饮料,“这事他无所谓,即便全世界都知道了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这句怕是沈听从坐下来到现在唯一的真话,但就这一句要是被背了黑锅的资本家听到也是要反驳的。
这事他当然不是无所谓!他恨不得全世界都能知道!
沈听自嘲地笑笑,继续说:“但我就不一样了,等他哪一天厌了,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的……”这话说出来,沈听自己都觉得好像有点没良心。
程红看着他,也嘬着筷子不说话了。在心里却狠狠地唾了一口。
她就知道了有钱有权的都不是好东西!
她想起年幼时在珍美的经历,在心里补了一句,尤其是姓楚的。
第167章
程红一门心思和沈听吃饭, 并没注意到为他们点单的服务员只服务了他们一桌就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 那名戴着口罩服务员端着一只泔水桶从后门出来,她把那只空桶被放在了门口而后闪身上了一辆黑色大众。
潘小竹把车落了锁,问她的线人:“怎么说?”
那名服务员摘掉口罩, 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脸:“她不是程红。”
“怎么说?”
“程红是我带到江沪来的,她从小都没出过村, 一开始连普通话都说不大好。可这个人根本听不懂我们那的话。”
这个为沈听和“程红”点菜的服务员正是当年把程红带到江沪的同村人。
“那这个‘程红’你以前见过吗?”
和程红同村的大姐皱着眉头:“脸动了很多地方, 整得他妈都快认不出来了,但是听声音很熟悉。”这个大姐年轻时攒了一点钱,到三十五岁那年就回到了家乡, 找了个二婚的嫁了, 现在在家里相夫教子做家庭主妇。
时隔二十年,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但那个声音实在非常熟悉, 声音主人的名字就挂在嘴边,却死活想不起来。
潘小竹也不催促,坐在一边等着她想。
等了有五六分钟, 那个中年女人突然一拍大腿,手兴奋地捏住了围裙:“范芳!对!那是范芳的声音!”
说起来这个范芳比她的资历还要老, 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一副“老吃老做”的样子。
这个范芳很聪明也很会笼络人心,不仅客人很喜欢她,程红也对她死心塌地。
当年她出事后, 警察还到她工作的地方调查过她的社会关系。尽管做她们这一行的,大多社会关系混乱,交往的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但大家却一致认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范芳是绝对不会得罪谁的。
就连最有可能嫉妒她客人多、生意好的小姐妹们也不太可能对她下这么重的杀手。因此最终警方调查后结案,这是一起因为精神病突然发疯而随机杀人的案件。
范芳长了张清秀的大众脸,但声音却十分有特色,清亮中带着一丝沙哑,唱起歌来既有烟嗓的性感又带着小姑娘的清纯,音域很宽,因此常常能博得满堂喝彩。
她声音的辨识度很高,因此尽管这么多年以来,因为频繁整容而面目全非,但和她一起共事过的“老同事”还是能凭嗓音辨认出她的身份。
和程红同村的女人兴奋了一会儿,突然又觉得毛骨悚然,倒抽着冷气道:“可是范芳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呀!”
一旁的潘小竹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当听到范芳的名字时,脸色一下就变得十分凝重。
据案卷资料显示,当年在程红受袭案中的确有另外一名受害者因为身中多刀而死在了现场。
但死者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身份证明,且和她一起工作了多年的同事们也都表示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家乡和家人,只知道她叫范芳。事后,任凭警方如何对比追踪,都没能在失踪人口的报案资料中找到这个人,因此死者范芳的身份便成了谜。
“当年我们都听说程红和范芳遇到了精神病,范芳还被人砍死了。但出事后程红就没再回来上班了,连半个月的钱都没要就走了。”
程红的同村又细细回想了一些当年的细节:“那些日子程红和范芳走的很近,两人好的快要穿一条裤子。虽然我不能百分百保证现在扮成程红的一定是范芳,但我敢肯定,现在的这个程红一定不是我认识的小红!”
她的话给警方提供了重要线索。
但对想要从头调查此事的警察来说,想要查清一个当年就身份成谜的范芳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其难度仍不啻大海捞针。
大家马不停蹄地奔波了三四天,也仍旧毫无头绪。最终沈听在翻看过往案卷时再次查看了舒静兮的履历,其中一项个人经历引起了他的注意。
资料显示舒静兮曾接受过一个名为“爱尔慈善基金”的爱心基金捐助。而在案件的新增标注中,那个爱心基金正是由“康仁”的几个股东集合社会各界的爱心人士一起成立的!
沈听立刻让人着手去细查了那个爱心基金,最终竟发现在这些所谓的爱心人士之中,贝隆和楚振生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潘小竹和程红的同村仍然保持着紧密的沟通。
“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范芳以前的事情?”
“什么事情?”
“比如她老家是哪儿的,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人?”
“这些在当时案件发生后,其实警察都问过。小红以前跟我提过,范芳曾和她说过一次,说她从小是在精神病院里长大的。那里的人大概对她不好,让她住在地下室,听说是她自己机灵找机会逃出来的!”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向警察反映这些?!”
“小红不让我说啊!再说了,当时范芳都死了,我肯定不能去嚼死人的舌根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潘小竹火速将这个情况汇报给了沈听。
经过讨论,一个大胆的推理逐渐在行动小队的会议记录中成型。
晚上的时候,沈听借口资料转交给程红拨了个电话,两人约好第二天在程红家中碰面。
……
虽然昨天也是一如往日地上了个大夜班,但今天程红却起了个大早。
她穿了件家居服,扎了丸子头,在家里大扫除。
除了嘴上叼了根平日里最喜欢抽的女士烟之外,她看起来很不像她自己。——她压根不是会起早或在家打扫的人。
可昨天,那个叫宋辞的青年给她打了电话,说是合约已经好了,他今天就送过来给她。
“那咱们找个餐厅见面吧,这次我请客。”她立刻顺势邀请他吃个便饭。
任何女人都会对相貌英俊、举止得体的异性产生好感,程红也不例外。但她也很知道这种好感是需要分寸的,因此立刻补了句:“就当是我谢谢你,帮我搞定这么大一件事情。”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金主都姓楚,程红对他总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共情。
人总是下意识地以己度人。
她认定,这个青年和她一样,都因为渺小而被迫在这污糟的世界里挣扎沉浮。
电话那头,宋辞婉拒了她,说是下午有事儿,吃饭怕时间过于匆忙,于是约定好午餐后直接在程红家见。
于是程红临时抱佛脚,起了个大早开始整理屋子。拖了地,洗了衣服,甚至把厨房橱柜里好久没用的茶具拿出来,仔细地洗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