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也不知道经历了多长时间,仿佛只有一刹那,又仿佛过了很久。
理智总是在事后才会一点一点地回来。她一回想到刚刚和他做的事,整个人都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不但满面红潮,而且如火中烧。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睡衣上的图案,好似要将它盯出一个洞。这算不算是她的主动?如果不是她的拥抱,也许他根本不会吻她。多年教育以及身为女性本能的矜持告诉她,女生主动跟男生亲近是不好的,不洁身自好的,她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也不知道他会怎样看自己。
她的十根手指又不知不觉地缠绕起来。程否注意到,每次她在紧张或者认为自己做错事的时候都会有这样一个动作。
他看起来很淡定,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或者对于他而言,刚才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睇着她的发旋一会儿,然后又看了一眼窗外,夜色依然黢黑,看来他只能在她家将就一晚了。
“睡吧,时间不早了,”他的语气较之平常低沉暗哑,缓慢的语速里带着某种对她的哄劝和安抚。“我就睡在客厅沙发,什么事都等天亮了再说吧。”言罢便转身出去了。
莫可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听着他在客厅里躺下来弄出的动静,也来不及多想,翻出一张薄毯就给他送去了。“要不要盖条毯子?不知道你怕不怕热,开电扇吧?……”她深怕他在沙发上睡得不安稳。虽然沙发相对于他的身高有些过小,睡起来肯定不会舒服到哪里去,不过她还是希望尽量能让他睡得好一点。
“没事,你不用管我了,去睡吧。”尽管不需要,他还是从她手里接过了薄毯,并催着她回房。
她呆呆地看了他几眼,然后一步步地踱回自己的卧室。这房子就这么大,除了她睡的主卧,客卧也早被改成了她的绘画室,他能睡的地方也就只有客厅沙发了。她觉得内疚,却也不得不如此。
经历了这么多,她早该累了,可是仰身躺在床榻上,她却更加睡不着。那个吻的余波还在她脑海中作祟,她只要闭上眼,就能回想起之前那一幕幕的场景。初吻的感觉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像掺了红酒的冰淇淋,甜蜜,又让人迷醉。
她觉得她像早就在期待这个吻,不然怎么会对他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呢?还有之前的那个梦,是不是也在暗示着,她已经对他有了一种不同于朋友间的感情?
这个问题让莫可困惑。不要怪她,长到二十五岁这么大,从未谈过一场恋爱,也没喜欢过一个人,她在爱情方面的经验值完全可以说是零,不明白怎样才算爱上一个人是正常的。
以前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对于程否,她根本不会或者不敢往那个方向去肖想。她从读高中时就没想过自己会跟他怎么样,即便想过,也仅只是一种类似膜拜偶像的心理。无论他本身如何出色,能力如何突出,都跟她的生活是不搭嘎的,在她的眼里,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不知道哪一天,她忽然发现,她可以触得着他这个人了,也许再深一点,她可以触得着他生活的世界了,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臆想仿佛都有了实感。这大概就好比一个口袋空空的穷光蛋,忽然有一天走了狗屎运中了彩票大奖,马上上亿的财富就要属于他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能相信,自己有生之年也可以成为一个有钱人了。以前的想法叫空想,现在再也不是了。
莫可此时就有这种感觉,跳得如擂鼓的心脏似乎在向她揭示这个事实。如果之前对他还存有那么多好奇,那么多无法理解,那么多她无法解释也无法形容的感觉的话,那么现在通过这一吻,她也该有点明晰了。
她曾对亲人、好友,包括裴宇晔都说过,她相信感觉,相信缘分。那么此时此刻,程否算不算是她的缘分?
她不觉想起她跟程否的这段“重逢”,虽然在刚遇见的那一次他并未想起她是谁,她确确实实感觉到仿佛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他们之间的相遇、相识,那种力量是莫名的、甚至有些诡异的,不但改变了她的生活轨道,也使他原本的世界发生了偏离——向她的方向。
这个想法让她的头脑一瞬间混乱了,心绪也大起大落,起伏不定。她喜欢程否?!如果这是真的话,他们以后会怎么样?他会喜欢并接受她吗?如果不喜欢,那还能一如既往地做朋友吗?认识了这么久,她甚至连他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结婚都不知道!说起来,她其实根本不了解他这个人。
如果只是做一对君子之交,了不了解也许并不那么重要,但如果是想成为他的女友甚至未来的另一半,这些便都成了问题。她发觉她那一向简单的头脑,根本负荷不了这些紧随而来的担忧和疑问了。
客厅里他翻身的响动将她乱得如脱缰的野马般的思绪终于拉了回来。她心虚地以为他是不是也听到了她在房里的动静?怕被询问,她连忙闭上了双眼,并努力平复着心跳。
想这些干什么?她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去面对处理呢,哪有闲余去想这些没边没影的东西?她暗骂着自己,强迫自己赶紧睡去了。
大概是睡得太晚,所以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几乎是接近中午的时间了。
甫一睁开眼,先是迷瞪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外面已经大亮的天色,她刷的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还没忘程否半晚是睡在她这里的,她起得这么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已走了?这么一想,她便拖鞋也来不及穿,就这么蓬乱着头发光着脚丫地冲去了客厅。
还好程否并没有走,此刻他正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拿着他的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沙发尾端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薄毯。看他的样子他应该已经洗漱过了,虽然是在这张矮小简陋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但相比她现在的不修边幅,他已经称得上是光鲜亮丽了。
“你醒了?”听到声响,他抬头朝她这边看过来。“我本来是买好了早餐的,不过看样子只能当你的午餐了,你不介意吧?”他戏谑地问。
她尴尬得涨红了脸。“不好意思,我睡晚了……”她一边说一边又冲进了洗手间。“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好!”然后像阵风一样消失在洗手间的门后头。
他失笑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看着他的手机。
莫可用平实最快的速度洗漱好口脸,梳好头发,然后又飞快地去卧室里换了一套衣服,这才战战兢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地走到客厅里。
茶几上放着一袋小笼包、一碗牛肉面再加一杯豆浆,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看起来已经冷了。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我随便买了几样,”他神情自然地说道:“你凑合一下吧。”
她连声道谢,然后拿着这几样吃食去厨房微波了。她一般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吃着微波好的牛肉面时,他不疾不徐,像在讲述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似地在她耳边说道:“你家的门锁,我已经找人全部都换了一副,钥匙就放在桌上。我还在门外安装了防盗铃,只要有人碰到你家大门,就会发出报警的声音。虽然这样做可能会有点扰民,但至少安全些。”
在她还在睡大觉的时候,他已经为她做了这些事。莫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想来想去,除了说声谢谢,似乎她也做不了什么。
“昨晚麻烦你这么多,”严格说起来是今天凌晨。“我没有耽误到你吧?”她唯唯诺诺并一脸虔诚地望着他。这话好像有点马后炮的嫌疑,可是不问她心里又过意不去。
他只是唇角一扬,向上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别想太多,有事找我,我说过的。”这句话他大概觉得微不足道不值一哂,但在她听来却是举重若轻,仿若一个承诺,一个可以让她倚赖的承诺。
她看着他的眼眸,她想从中看出一些他内心的东西,她想知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以一种什么心情说出来的,是对一个朋友的关照?还是……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面对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发觉她竟然变得贪心了。以前两人能成为朋友,她已经喜不自禁,但是现在,她居然会不满足,不满足他们这种浅淡的、单纯的、简单的朋友关系,她想跟深一层,更进一步地走进他的世界,而不是仅仅只能在他的世界之外观望、徘徊。
“你,怎么了?”大概是看出她表情中的异样,他不禁问。
她直觉的反应是撇开了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这一刻她忽然深刻地明白,原来期待会使一个人变得疯狂,也变得胆怯,疯狂地想拥有,同时又胆怯地害怕失去。这种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的心情像一种折磨,更像一种自我束缚。
“没事!没事!”她连忙摇头,摇得还很用力,仿佛这么做就能摇掉那些堵在心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她一个原本简单的自己。
见她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又收拾了碗筷和茶几,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插在裤袋里对她道:“走吧。”
她愣了一下。“去哪?”她一时想不起今天要干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透出一丝无奈。“公安局,侯能的事……”他清楚地看见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仿佛对他提到的那个人还心有余悸。“只是做份笔录,其他的都交给我。”侯能虽是他一直在暗中追查的对象,但他说到底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小虾米,他不介意提前送他进监狱。
她浑浑噩噩,毕竟毫无这方面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毫无异议的,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了。
办完这些该办的事,他依然开车将她送了回来。“我有事得走了,”在她下车的时候,他探出头对着她道:“那个人暂时顾不上再骚扰你了,你不用担心。”
她点头。虽然对当晚的事还有点惴惴不安,甚至估计以后好几晚都无法正常入眠了,但她也很清楚,能做的他已经都做了,她不能再要求更多,给他添麻烦了。
他眼神拂过一抹复杂,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还是抿紧唇没再说下去,只简单地道了句“我走了,再见”,然后便开车离去了,只留下地面上看不见的车辙印。
她站在那里,目送着他那辆灰黑色的passat,久久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