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烟端起茶杯,但不等他开口,孟亦觉直截了当地问道:“玉先生,水毒一事,你可知晓?”
男人听罢,微微一怔,而后笑道:“先生还真是开门见山。不错,水毒是我一手调制而成,毒素无色无味,中高阶妖魔可辨别,唯独水魔难以察觉。”
他缓缓说着,泰然自若,并无半分心虚或愧色。
“不过,这毒只会封锁水魔的气脉,我小心控好剂量,不会致死,也无后遗症状。”
在孟亦觉阴沉的目光下,男人修长的手指转动着茶杯,低沉的嗓音悠悠说道:“此乃延云宗雪山上的白茶叶子。空山新雨过后,正适时品这白茶。孟先生,请。”
孟亦觉只是望着他,并没有动。
玉生烟挑了挑眉,孟亦觉淡淡道:“玉先生毒术了得,对水魔体质更是了如指掌。先生的茶,孟某着实不敢喝。”
男人动作一滞,复而轻笑道:“先生不必紧张。敝人对你,对水泠渊,皆无恶意。”
此人说话弯弯绕绕,孟亦觉没心思跟他打太极。他直白道:“既然如此,先生不妨坦诚些,您与水魔有何渊源,与我家泠渊又有何关联,还请告知在下。”
男人闻言,哼笑了声,“你家泠渊……”
这一句看似无心的重复,孟亦觉却从对方的神色变化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他忽然有种预感,这男人不只是对水魔了解颇深,甚至与泠渊也关联匪浅。
他会是谁?
孟亦觉不禁回忆起自己那天观赛时的猜想,额前慢慢淌下冷汗。
男人抿了口茶,深邃的眼瞳打量着孟亦觉。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小心查探,就这么僵硬地对峙了好一会儿。
玉生烟突然道:“先生收养泠渊有多久?”
孟亦觉凝视着他的双眼,沉声道:“自水魔灭族之后,我就收留了他,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泠渊从小在皓月宗长大,吃皓月宗的饭,喝皓月宗的水,如今已完全融入了皓月宗,成为宗门的一份子。”
“是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皓月宗人杰地灵,着实比兵荒马乱的魔域要好上许多。”
男人犀利的眼神缓慢地上下移动,打量着他,仿佛要将他洞穿,看得明明白白。
“他能在仙门长大,还有这么温柔美貌的师尊日日夜夜悉心照顾他,教导他,真是他一生的福气。”
孟亦觉面上波澜不惊,交握的双手却在一瞬间攥紧了手指。
男人眼里似乎别有深意,悠悠道:“有这样才貌双全的师尊陪伴,也难怪他‘乐不思蜀’,呆在风光秀美的仙门,不愿意回家了。”
孟亦觉乍然站起,盯视着面前的男人,目光冷到了极点。
“你要做什么。”
男人不疾不徐地转动着眼珠,吐出几个字,“我只是来看看他。”
孟亦觉冷笑。“哦?面都没见就先投毒,你的‘看望’还真是别具一格。”
“孟先生。”在孟亦觉拂袖离去前,男人低低地笑了,“魔的一生很长,而你,终归是他漫长生命中的过客,你不可能教养照顾他一辈子,陪他走到头。”
孟亦觉猛然转头,就见男人已收敛起面上虚伪的客气,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凉薄道:“你猜得不错,我此次前来,目的就是要试探他的底细深浅。那种剂量的水毒对于魔域中任何一只身经百战的水魔而言都不足为道,可水泠渊偏偏连弹指间都撑不过,昏迷了足足一刻钟才醒来。”
玉生烟站起身,直面孟亦觉。
“孟亦觉,你所谓的‘培养’,不过是把他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教一些花里胡哨的雕虫小技,带到这可笑的仙盟联考里小打小闹一番,在那群眼高手低的修士堆里出出风头。这些年来你一直小心翼翼地照料他,如同对待襁褓中的婴儿。
水泠渊已有十五六岁,却依然与你同住一屋、同睡一榻,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然而一只魔,终是要在战场上真刀见血地搏斗厮杀,才能成长为真正的王者。”
男人步步靠近,语气低缓,吐出的字句咄咄逼人:“孟先生,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浪费他宝贵的成长期,抑制他的力量,消磨他的兽性,让他和这里诸多门派的所谓修道者一样,满足于取得的一点点成绩,蹉跎这一生光阴。
泠渊在你手下养了五六年,却连一只小小炎魔都不能一招击败,这样温柔而慢速的成长,实在是不尽人意。”
孟亦觉拳头握得紧紧地,咬着牙。
“怎么,不服吗?可事实就是,你心太软,舍不得,把他养废了。”玉生烟哼笑了声,“身为一只魔,他竟然置全族血海深仇于不顾,躲藏在人世仙门里苟且偷生……他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水魔一族的后裔,是水魔尊主的子嗣?”
在孟亦觉越来越阴沉的眼色下,男人顿了顿,沉吟道:“现如今,也到了及时止损的时候了。”
闻言,一直沉默的孟亦觉终是开了口,语气冰冷。
“在你看来,唯有征伐和杀戮才是魔的唯一价值,这就注定了你和泠渊不会同路。”他直视着男人的双眼,“他之所以选择留在宗门,留在我身边,并非因为他畏惧、逃避,而是因为他决定了放下仇恨,终止杀戮。你这样的人……魔,大概永远也不会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