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翻书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墨菲斯向着墙的方向扫了一眼，眼底露出了一抹笑意，随即又收回了视线。
    夜色宁谧，月色始终缭绕，却仅仅停在了缭绕而已。
    战院教学楼的阶梯扇形大礼堂人声鼎沸，新生们都是第一次穿上阿加曼德的校服，财大气粗的学院在校服这种面子工程上自然也下足了功夫，用料精细，样式也是请了阿加曼德顶尖的设计师做的。
    作为霍尔院长的直系生，叶瑟薇自然是坐在第一排最前面的位置，她低头抚平深蓝色短裙裤上的褶皱，然后继续和手腕上怎么也没扣住的蓝宝石扣子搏斗。
    战院的女式校服是深蓝和绸白双色色调的，宫廷长袖蔓延到手腕处，再被三颗联排蓝宝石扣子和硬挺袖口收拢，繁复的翻领口点缀着深蓝色类似花边，高腰的短裙裤在腹部的位置有着两排与袖口相映成辉的蓝宝石扣子，裤边下方是白色的蕾丝花边，正好盖住到膝盖上方的位置。
    学院非常贴心地给每一个女生都附赠了袜环，叶瑟薇娴熟地将金色小剪刀别在了大腿外侧，并且因此感到了一丝安心。
    她有点不安地动了动脚，白色长靴竟然不是平底的，虽然鞋跟并不很高，但这让素来穿惯了平底的她有点担忧自己会不会崴脚。早上从住宿区到教学楼的这一楼虽然走得意外平稳，但长时间保持坐姿的时候，高跟的弧度还是让她些许不习惯。
    手腕的扣子实在是难扣，早上出门前她就搏斗了足足十分钟还没有成功，这会儿坐在这里也还是未遂，叶瑟薇有点泄气地打算就此放弃，一双手却突然伸了过来，轻巧地帮她系上了扣子。
    叶瑟薇看手就知道是谁了，她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悄悄往旁边看去。
    她悄悄摸摸的目光正好对上了墨菲斯看过来的目光。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墨菲斯穿纯黑以外的衣服，一身校服的墨菲斯看上去竟然一点也不违和，只是他的脸色很臭，脸上挂满了无聊，显然并不想来参加这种开学典礼一类的事情，他冲着叶瑟薇的手腕点了点，语气里带了点类似起床气的不耐：“另一只手呢？”
    叶瑟薇：……
    乖乖伸出左手也没扣上扣子的手腕，等着墨菲斯顺手帮她扣好，叶瑟薇缩回手的时候，情不自禁把手背在了背后，然后觉得自己像是什么幼稚园的小朋友，顿了顿，又重新把手抽出来，整整齐齐交叠，放在了膝盖上。
    ……更像是小朋友了！
    叶瑟薇开始坐立不安，甚至想要左右扭动身体，但碍于自己坐在第一排，从后面鼎沸的人声来看，显然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距离开学典礼的时间也不差几分钟了，她努力保持着坐姿，然后又向着旁边看了一眼。
    墨菲斯毫无形象地瘫在座位上，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展着，礼堂的座位算是挺宽敞的，后面的靠背也不矮，而墨菲斯就这么仰头在靠背上，脸上还盖了一本书。
    书名：《阿加曼德八卦日刊》
    日期还是当日的。
    叶瑟薇：……？？
    学院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吗！！
    就很想知道有什么八卦！！
    ……所以墨菲斯也会看八卦的吗？完全看不出来他居然是这样的人呢！
    她强忍住把日刊拿下来看看的八卦冲动，僵硬地转过头，决定一会儿一定要问墨菲斯借过来看看。
    还好开学典礼开始的挺快，霍尔院长带着一众战院的其他院长依次走到台上入座。
    霍尔院长的目光显然在墨菲斯身上痛心疾首地停了一下，欲言又止，又到底什么也没说，只默默移开了目光。
    叶瑟薇觉得自己从霍尔院长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沧桑。
    主持人简短地致了欢迎词后，话筒就交到了霍尔院长手里。
    礼堂一片安静，大家都很期待这位传奇院长的致辞，尤其是前一日在对魔院的态度上，这位院长展现出来了无与伦比的对战院的护犊子和强势，无疑夺得了所有战院学生的仰慕和喜爱。
    霍尔院长清了清嗓子：“人老了，不太喜欢多说话。欢迎的话我就不多废话了，今天，我只说三件事。”
    “第一，战院不养不会战斗的学生，所以接下来，你们会面临非常多的战斗，非常非常多，你们也会因此流非常多的血。”
    “不沾血的战士，是不会有杀气的。一个忠告：会治疗魔法最好，不会的话，多去兑换几个治疗卷轴。时刻保持警惕，时刻保持杀意，才能在以魔法师为主流的社会里，成为无人敢蔑视的战士。”
    这段话睥睨又杀气凛然，被霍尔院长苍老却傲然的声线说出来后，一时之间，整个礼堂的人都只觉得热血沸腾，心神激荡。
    叶瑟薇觉得自己胳膊上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第二，你们要知道一件事。”
    老头子刚才的气势一扫而空，荡然无存，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口气顺着扬声话筒传遍了整个阶梯礼堂，感染到了每个人心里。
    叶瑟薇鸡皮疙瘩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不祥预感。
    霍尔院长叹息道：“战院很穷，是真的很穷。你们看到这个礼堂了吗？”
    他边说，边打了个响指。
    原本还算是富丽堂皇漂漂亮亮的礼堂突然变了。
    铺在地上的地毯陈旧，悬挂的吊灯摇摇晃晃，甚至有几扇窗户都破了，墙面虽然还算干净，但明显有了泛黄的痕迹。
    叶瑟薇：？
    “魔院天天发福利，我们什么也没有。学院的拨款都倾向魔院，我们能领到的那一点点，还不够我们修缮礼堂，只能靠幻象魔法粉饰太平，这样才能看起来不寒酸。”霍尔院长的声音有了一丝泫然欲泣：“都是我没用！以后的日子里，还要靠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多做任务，多回馈学院，否则……”
    刚刚还豪气万丈的老院长突然颓唐，大家的心底都生起了不忍，哪里还去注意这话里真正的有关“穷”的含义，礼堂后排渐渐有了一小阵窃窃私语，随即，有人大声喊出声。
    “怕什么！院长有我们呢！！我们赚钱养家！”
    “不就是接任务吗！我们可以的！战院不吃嗟来之食！”
    “对！霍尔院长别担心！我们都会努力的！战院的明天会更好！”
    “我……我还有些存款，我愿意捐给战院！！”
    叶瑟薇当然也跟着大家一起起了恻隐之心，她眼巴巴地看着像是倏然苍老的老院长，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白发和佝偻的身躯，不由得眼眶微湿，她觉得自己身为直系生，应该带头表态点什么。
    然而不等她开口，她就听到旁边盖着书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就像是一盆冷水一样，将热血上涌的叶瑟薇泼醒了。
    虽然没有后话，但叶瑟薇突然反应了过来。
    嘶，仔细想想，怎么感觉，霍尔院长，有那么点，套路……
    他甚至都没有多说什么，就卖惨惹得整个院的人开始愿意抛头颅洒热血地建设家园了！
    不能细想，细想就会战术后仰jpg
    她眨眨眼，乖巧地重新坐好，然后默默移开视线，假装没有看到霍尔院长有意无意递过来的眼神，脸上却也不忘露出相应的悲恸和慨然。
    霍尔院长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悄悄瞪了一眼盖着头的墨菲斯，收回了视线。
    “那么，第三件事。”等到情绪煽动得差不多了，霍尔院长面无表情地继续开口，他从旁边拿起了一个文件夹翻开，然后带上了金边老花镜，眼睛从老花镜的上方看出来，扫视了全场一圈。
    全场逐渐从刚才的气氛里安静下来。
    “一份处分。”霍尔院长声音平静而没有波澜：“我院直系生，瑟薇·叶德莱，于昨日夜晚，在翡翠河二支流边，与黑暗精灵族的贝罗·伊布尔希坦维斯发生冲突，重伤对方。根据学院相应处罚规定，细则懒得念，给予该生全校通报批评处分，罚款两百枚金币。”
    “战院直系生，黑暗精灵伊芙琳·葛佳丝塔芙，事件同上，全校通报批评处分，罚款五十枚金币。”
    “魔院直系生，黑暗精灵贝罗·伊布尔希坦维斯，留校察看处分，罚款三百枚金币。”
    叶瑟薇的背后响起了一整片的倒吸气声，不仅仅是为了入学第一天，这位“假神女”就连夜行凶，还为了两百枚金币这种大数额的处罚。
    纵使是在阿加曼德这种高消费的地方，普通三口之家一年的花费也就是十到十五枚金币，而二百枚金币对于稍贫困地区的家庭来说，是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巨额财产。
    并不是每一个来阿加曼德中心学院的学生都是世家出身。尤其是战院这边，大部分都是一穷二白的石头人和狼人，这会儿听到张口就是两百金币和五十金币的，眼睛都直了。
    也不算是窃窃私语的沸腾议论声传入叶瑟薇耳中。
    ——“瑟薇·叶德莱？是那个叶瑟薇吗？就是那个……被特纳喊假神女的？她这么强的吗？昨晚我回来就睡到了今天早上，她还有空去打架？这就是强者吗？”
    叶瑟薇：……大兄弟你是不是重点歪了。
    ——“我靠，两百金币，信女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打架要罚款这么多的吗？那个什么贝的黑暗精灵是魔院的吧？战院和魔院打架罚款，学院会承担点儿吗？……对不起打扰了，我忘记我们穷了。”
    叶瑟薇：……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霍尔院长提前说了院里穷，是为了这件事做前提铺垫吗！！
    ——“我有个问题，没钱的话怎么办？要卖身给学院打工吗？有人看过任务那边，一个任务能赚多少钱吗？这得多久才能还清啊！”
    ——“这个我知道。任务是分等级的，我记得最高等级的任务一个就好几千金币，不过以我们新生的水平，现在任务的薪水单位大概是银币……”
    叶瑟薇：开始莫名担心伊芙琳能不能还清。
    她边想，边侧头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黑暗精灵少女。
    黑暗精灵少女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似乎在微微颤抖。
    叶瑟薇：？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第六十七章
    战院的开学典礼在这简单的三件事后, 再由各个院的分院长简短致辞就结束了。之前直系生和分院生都没认清自家院长，经过开学典礼，总算是各自都对上号了。
    尤其是贝莱尔，在他发现骑士院的赫特分院长居然是冷漠美艳的女性后, 整个人都惊呆了, 一直到开学典礼结束后, 都恍恍惚惚的。
    而他旁边的伊芙琳恍惚得和他如出一辙。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甚至差点撞到一起, 再嫌弃地互相对视一眼, 飞快分开。
    而叶瑟薇几乎没怎么听进去后面的话，她的注意力全都在伊芙琳的恍惚和颤抖的手上, 而一散会, 伊芙琳就直奔教学楼的任务发布区这件事，似乎也间接地在佐证什么。
    叶瑟薇决定暂时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墨菲斯从头睡到了尾, 也不知道保持一个姿势他累不累，反正叶瑟薇觉得书盖在脸上挺闷的。中间有一次, 其实她清楚地看到那本八卦日刊快要掉下来了, 当时她还诸多期待来着，结果墨菲斯若有所觉地抬手重新正了正书, 继续睡了。
    叶瑟薇：一丝失落。
    霍尔院长点名让叶瑟薇留了下来，所以叶瑟薇只能迎着所有人同情又怜悯的目光，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 目送着所有人离开礼堂。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破败偌大的礼堂里只剩下了叶瑟薇和霍尔院长, 墨菲斯才将那本八卦日刊从脸上取下来, 然后伸了个懒腰，没什么精神地看了过来。
    霍尔院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哟，睡醒啦？”
    墨菲斯的视线毫无焦距, 懒洋洋地在他和叶瑟薇身上转了一圈，又翻手将八卦日刊盖了回去。
    霍尔院长：……
    叶瑟薇：……
    霍尔院长白眼翻累了，今日份叹气也超标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换了个站的方向。
    看似他收了两个直系学生，但他心知肚明，要教的只有面前这一个。
    霍尔院长笑眯眯地看向叶瑟薇：“小叶啊，有什么想学的呢？”
    叶瑟薇挠了挠头，福至心灵地将称呼从院长改成了老师，乖巧道：“老师您看呢？”
    “我看啊……”霍尔院长拉长音调，思忖片刻：“刚才几个院的院长都认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