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飞快地洗了个战斗澡，换上了学院统一发放给所有女学生的罩衫睡衣，嫌弃地对着罩衫上的白底小粉碎花撇了撇嘴，然后瘫在了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将所有的灯都开到了最亮，再翻开了龙族图鉴的那本。
    昨天看墨菲斯这个姿势看书还挺惬意，换成是她，看了没一会儿就因为长时间低着头而脖子疼，叶瑟薇揉了揉脖子，无意中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时针已经逼近了十二点，而隔壁还毫无动静。
    也不知道这么晚了，墨菲斯去哪里了。
    叶瑟薇下意识冒出了这个念头，又愣了愣，心想人家晚上去哪里了，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收敛了心思，反正留了字条，她这边也灯火通明的，等到墨菲斯回来，自然会来敲门。
    叶瑟薇看书的速度非常快，她原本就有这个技能，在魔法意识愈发强大后，她的记忆力也变得更好，甚至快要逼近过目不忘了。《魔迪安大陆龙族图鉴大全》绝对算得上是一本挺厚的书，叶瑟薇并没有全部都看，而是直接根据目录跳到了最亟需了解的部分。
    龙族生性残忍好斗，对同族都毫不留情，更不用说对其他种族了。绝大多数情况下，驯服一只龙的前提是，比它强大。当然了，大陆上又有几个人能比龙族更有战斗力呢？尤其是太古巨龙，能够与太古巨龙正面一战的人，整个大陆屈指可数。
    图鉴里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各色龙种的特点，比如白龙的高傲不屑，绿龙和蓝龙都偏向秩序邪恶，而黑龙和红龙则更加狡诈和贪婪。
    叶瑟薇都已经翻过这一页了，手指却又顿了顿，重新翻了回来，眼神停顿在了贪婪这个词上面。
    半晌，她若有所思地俯身将自己接的另一本书拿了起来，径直翻到了【美貌与财富】这一篇章。
    大陆上是绝不会有任何书用负面词汇来神祇的，但在描述魔法的时候，总会提到一两句其负面效应。
    叶瑟薇略过了对美貌与财富之神的溢美之词，直接翻到了这一系的魔法简介里，一目十行地向下浏览。
    然后，她的目光慢慢停了下来。
    这位神祇是商人和世家最爱在暗中供奉的神祇。这位神祇从来不掩饰自己对贵重宝物和美人的欣赏，甚至每座神殿中，所有的供奉之人皆要极尽美貌。祂会庇佑那些为祂献上珍宝的人，庇佑他们的财富更加长久，庇佑他们的美貌不衰，庇佑他们战力永存。
    财富长久，美貌不衰，战力永存。所有这一切愿望的根源脱离不开一个词。
    贪婪。
    贝莱尔想要通过一次狩猎堕落哥布林的行为就直接到达七级魔法师的境界，是贪婪。
    安德森虽然是特纳家的天才，却渴望更多的视线和艳羡，是贪婪。
    她杀死的那个奥兔族，想要杀她还不满足，还想将她慢慢折磨致死……
    还是贪婪。
    叶瑟薇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她的脑中不自觉地又回想起了初见墨菲斯的时候，看到的那些众神丑恶的画卷，以及他大笑着说着众神均已陨落的话语。
    他暗中阻止她去魔院……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吗？
    叶瑟薇边这么想，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钟表。
    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转过了十二点。
    不知怎的，叶瑟薇有点坐立不安，她起身，拉开门，刚抬起头准备向着墨菲斯的那边看一眼，却见自己院子的门口，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向她走来。
    他的黑发被魔法灯的光芒镀上了一层冷白色，面容过分英俊的男人冲她微微一笑，他向她挥了挥自己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那张她留下的小纸条：“抱歉，我回来太晚了。”
    叶瑟薇眨眨眼看向他，她刚才还因为自己似乎猜透有关神祇的某种负面特质而些许慌乱，但在见到墨菲斯的瞬间，她的心奇异般安定了下来。
    她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大约同是渎神之人，所以凑在一起的时候，同罪之人多了一个，恐慌自然也就减少了许多。
    她飞快地从台阶上走下来：“我去给你开门。”
    墨菲斯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后。
    叶瑟薇打开了隔壁的门，缩回手，后退几步，冲他挥了挥手：“那么，明天早上见？”
    墨菲斯颔首，他走进房间里，回头关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金发少女还站在原地，像是要目送他进去一样，并没有走。
    他眼中的笑意加深，与少女对视了片刻。
    “睡衣挺可爱。”
    叶瑟薇：……？
    她猛地从刚才的奇异气氛中回过神来，愕然低头，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穿着的是那件被她嫌弃不已的罩衫粉花土洋气睡衣！
    墨菲斯在她惊慌失措的眼神中，用嘴型说了“晚安”，然后体贴地先一步关上了门。
    夜风吹起了她零乱的头发和睡袍的花边。
    叶瑟薇：……淦。
    第八十二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 叶瑟薇都致力于将自己的睡衣形象从墨菲斯脑子里刷掉。以往几乎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自己形象的她，每天早上都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在镜子前，甚至还折腾出来了一个漂亮的编发。
    然而墨菲斯再也没有像那天夸她睡衣一样夸过她。
    ……不过话说回来, 那个“挺可爱的”, 到底是不是夸, 其实也说不好。
    于是叶瑟薇另辟蹊径，尝试蹲守到墨菲斯的睡衣造型。结果连续几天，无论她早上多早去敲门, 墨菲斯开门的时候，都完全是无懈可击的完美样子。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些许心虚的错觉，叶瑟薇总感觉, 自己的意图早就被墨菲斯看透了。
    叶瑟薇觉得自己败了。
    不过她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特别执着, 没两天就逐渐释然了。
    有了第一天的绿龙经历, 在接下来看蓝龙和红龙的时候, 叶瑟薇对面前的一切就显得格外坦然。
    物竞天择, 适者生存。
    龙族是智慧生物没错, 但首先, 它们依然是龙兽。在认知清楚这一点后，接受能力就会变好许多。
    只是她依然没有见到自己的梦中情龙, 没有那种赫特院长描述过的“看到自己命定的坐骑的时候, 会在和对方对视的时候，有初恋般触电的感觉”。
    在去看白龙的路上，叶瑟薇坐在娜美背上闷闷不乐, 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赫特院长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双手托腮地苦恼：“你说我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是初恋般触电的感觉，还是真的没遇见属于我的龙？又或者……我根本其实不是什么龙骑士, 应该去找个别的东西骑？”
    顿了顿，她自嘲道：“比如，虚拟狼？”
    墨菲斯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以问代答：“你知道霍尔院长找到娜美，用了多长时间吗？”
    叶瑟薇愣愣摇头。
    “从他第一次学会骑龙开始，到看龙，再到遇见娜美，他花费了足足二十八年的时间。”墨菲斯的声音很淡。
    碧空如洗，他身后流云如织，娜美瞬息万里，天空却仿佛没有变化。墨菲斯原本就极淡的眼瞳里沾染了一些天空的蓝，却仅仅停留在虹膜表面，更深的地方，是她的影子。
    “所谓初恋的感觉，不过是一种比喻和形容而已。”墨菲斯迎上叶瑟薇带着困惑的视线，而后者在他说出这句话后，露出了一个略显羞涩的笑容。于是墨菲斯也弯了弯唇角：“或者……你一定想要知道的话，也可以去试试？”
    叶瑟薇微羞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件事情。
    虽然决定这个世界认真生活好好努力以后，叶瑟薇就很少去想这是一本书之类的事情了，更倾向于这里是平行次元的世界而已。但决定归决定，她到底还是记得这个书的基调是肉文。
    之后在海加尔府，无论是她在小树林里看到的一幕幕、还是来自狼人贾尔斯的邀约，都从侧面验证了这件事。到了阿加曼德中心学院后，她每次晚归，也都时不时能从河边小树林里听到一些和谐过头的声音。
    在肉文世界搞个初恋？
    半晌，她抬手挠了挠头，认真拒绝道：“不了，马上要和希西底彻的学院比试了，这种重要关头，分心不太好。”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会这么揭过去，岂料墨菲斯点了点头，似是随口问道：“那么比试之后呢？”
    叶瑟薇愣了愣，迟疑道：“……那得看我还有没有命继续活着？”
    墨菲斯垂眸看了她一会，突然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洒落在空中，因为连续的虚空闪烁而显得有些破碎，又因为这份破碎而多了几分诡异。叶瑟薇搞不清他为啥笑，刚才还郁闷的心情却奇奇怪怪地好了不少，她跟着他乱笑了几声，然后开口：“你呢？”
    她这个问题问在一整片断续的笑声后，显得有点突兀。她问出口就有点后悔。
    墨菲斯这个人，虽然此时此刻就在她的旁边，甚至叶瑟薇还能和他开几句玩笑，完全是还挺熟的样子，但仔细去感知的话，叶瑟薇总觉得他距离自己很远。
    那种距离感很难用言语形容。
    她看着面前交叠的云层，突然觉得墨菲斯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这些云层。从某个角度去看的时候，大片大片的云层仿佛是交叠在一起的，但其实它们从来都站在不同高度，如果彼此恒定的话，永远也不会有交集。
    她刚想找个话题遮掩过去刚才的脱口而出，墨菲斯竟然回答了。
    他垂着眼，没有看叶瑟薇，又或者是在看她垂落下来在软垫上的发丝，随即突而勾了勾唇：“我吗？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叶瑟薇愣愣地看了他一会，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男人的鼻梁高挺，下颌的弧度精致如最完美的艺术品，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阴影，然后，她倏然收回目光。
    她分不清墨菲斯觉得她那句话有道理。
    尤其是“是否有命活下来”这件事。
    她这么说，是因为她确信叶蒂丝和乔伊斯都是那所学校的学生，而她注定会与这两个人有一场不留余力的生死交手。就算不是学院大比，兴许也是在不远的将来。
    墨菲斯又是为什么赞同？
    又或者说，他也觉得那场两边大陆之间的学院比试，会产生性命攸关的事情？
    她脑中一闪而过那些让她觉得蹊跷和莫名不详的魔院烙印，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或许有某种关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对了，我之前有见到魔院学生。他们的身上都有了集体烙印，就和我之前在那个杀手和贝莱尔身上见到的一样，甚至还有其他形状的。他们说那是‘神祇的眷顾’……”
    “是‘神眷’没错。”墨菲斯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温柔，这种温柔却毫无温度，甚至让叶瑟薇忍不住有点背后发寒。他的语调轻快：“对了，我不想你去魔院，也是这个原因。”
    果然！
    和她猜的一样！
    “是因为我是万物之神的信徒吗？”她歪头问道，随即又有一点纠结：“可我……既没有向祂祈祷过，甚至连祂的神殿都没有进过。对了，见到祂的雕像的时候，我连行礼都忘了。我这样没什么用还没什么价值的信徒，讲道理没有人想要吧？”
    ——这已经是非常委婉的说法了。叶瑟薇到底确实是蒙受了这位万物之神的恩惠，无论是从金色神殿学来的命运祝福还是后来的治愈术，都是出自这位神祇的派别。
    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一个有信仰的人。
    怎么说呢，让一个从来没信仰过什么的人，突然成为信徒，还是有点牵强。
    但墨菲斯飞快地应道：“哦，没事，他不会介意的。你没有被其他的神标记烙印，他就很高兴了。”
    “要、要求这么低的吗？”叶瑟薇脱口而出，但话才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这可真的是在妄议神祇。其他五神也就算了，好歹她带着“万物之神信徒”的帽子，这么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也不太好。于是飞速改了口风：“这是一位宽容大方、乐善好施的好神祇呢！”
    墨菲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叶瑟薇懒得思考他在笑什么，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
    气温渐渐降低，白龙的栖息地渐近，叶瑟薇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皑皑雪峰，而是看向了更远的方向。
    那边有交织的雾气。
    雾气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一眼望去，只觉得视线里都被这种白灰近霭的色彩充斥，而那样的色彩还是涌动着的，看久了很容易有一种仿佛雾气是活着的一般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