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现在。
    叶瑟薇走到演武场门口的时候，贝莱尔正大咧咧地坐在花坛边的道牙上，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百吉饼夹辣酱里脊肉，脚边的地上还放着饮料。看到叶瑟薇，他吃的速度显著加快，等叶瑟薇从二十米外走到他面前，他已经拍拍屁股坐了起来，将残料包装袋和空的饮料瓶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还已经擦好了嘴：“走吧。”
    活脱脱一个糙汉。
    对于这样的变化，叶瑟薇也不知道自己是有一丝痛心，还是应该为贝莱尔的亲民化鼓掌。
    不等叶瑟薇询问，贝莱尔对于她找自己来的目的非常清楚，在走向小黑屋的路上主动道：“六级战士的考试内容你知道的吧？三条，第一是杀堕落哥布林，这点你不用管，你还在【超凡击杀榜】上挂着呢，等于自动过了。第二是在演武场有三场真人对战，赢两场就算通过。第三则是完成一个学院悬赏——当然不是魔药楼搞出来的那个不正经的东西，而是正儿八经的学院悬赏。”
    这些叶瑟薇都早就听说过了，不过到底贝莱尔经验丰富，所以叶瑟薇还是问道：“学院悬赏？具体会有什么任务？”
    “都有可能。”贝莱尔站在兵器架面前，一把一把随手掂过去：“原理上是从主修的方向里，找最适配的任务。但你……既然同时修了三个院的课，所以我也说不准你会拿到什么任务卡。”
    说话间，他已经挑好了合意的长枪，翻转手腕，在半空中挽了一个漂亮流畅的枪花，再随着他前刺的动作发出了破空声：“打一场？也让我看看你的新武器？”
    他果然是好奇的。
    叶瑟薇嘿嘿一笑，摸出了自己的叶米尔枪，当着贝莱尔的面，挑出子弹，一颗一颗慢动作地压了进去，再“啪嗒”一声合上枪管，挑眉一笑：“我建议你把魔法护盾开到最强。”
    贝莱尔的实力比起当初在海加尔府的时候更强大了许多，却也算得上是眼睁睁看到了叶瑟薇的成长，对她现在的实力也算是非常了解，既然她这么说了，贝莱尔从来都不会托大。
    绚丽的魔法光辉在他面前亮起，贝莱尔一步步后退，每一步后撤的同时，都有一道魔法护盾顺势升起。
    就这样，他一连布下了四种不同的护盾。
    “正好试试我新学的这些魔法到底哪个最管用。”贝莱尔布置完成后，还做了一层加固，最后还给自己身上也上了一层，这才施施然道：“来吧。”
    等到叶瑟薇给自己加了几层祝福，再将虚空破魔箭的效果包裹在子弹上，举起枪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之间贝莱尔构建起来的魔法光盾分别旋转着不同的色泽，从叶瑟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几层厚厚的魔法墙盘桓在两人之间，她甚至已经看不到贝莱尔的样子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移动。
    叶瑟薇：……？？
    倒、倒也不必如此？？
    第八十八章
    想归想, 叶瑟薇虽然被贝莱尔的行为深深震撼到了，却也并没有因此就停止攻击。
    她甚至还因为贝莱尔如此万全的护盾准备而稍微放下了心。毕竟她试验叶米尔枪的威力的时候，对着的是固定靶, 很难非常直观地显现出具体的伤害。除此之外, 她也害怕伤害太过超出预期，而对贝莱尔真的造成什么伤害。
    就算只是贝莱尔的人影，也并非不能锁定。魔法光盾隔绝的是物理与魔法伤害, 而非她的魔法意识。
    叶瑟薇凝神, 上膛，扣动扳机。
    轰然的响声后, 贝莱尔愕然看着高速旋转的东西向着自己的方向直冲而来！
    比起施加了武技和魔法效果的弓箭更加杀气十足, 贝莱尔甚至实质性地感觉到了被锁定的预感, 就算是身前这么多的护盾，竟然也无法真正给他安全感！
    子弹与第一层护盾相碰, 顷刻间便穿透了过去，随即速度不减地撞上了第二层, 并且在第二层护盾如蛛网般碎裂的同时，就已经触碰到了第三层护盾！
    贝莱尔愕然。
    他的护盾魔法并不是随手布下的，无论是哪一层，他都非常笃定至少可以拦下四到五级战士的全力一击, 甚至第三层护盾虽然是他新学的，但他自己曾经试过, 反手自己击破自己的护盾需要多少力度。
    当时他用了多少力来着？
    是了，他似乎用到了某个绝杀技——
    他的念头才到这里，第三层护盾也在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后，碎裂如玻璃，随即消散成了魔法光点。
    那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终于稍微降慢了速度, 但依然畅行无阻地带着所向睥睨的杀意，触碰到了第四层光盾！
    然后，第四层光盾也在贝莱尔的注视中，寸寸裂开。
    子弹尖端与魔法碰撞出了激烈璀璨的火花，四面光盾的碎裂前后时间加起来不过一个眨眼，甚至连第一面光盾的碎裂光点还没有全部消失，各色的魔法碎点分布在空气中，勾勒出了贝莱尔翻转枪花，已经转防御为进攻的身影！
    拥有【必中】效果的攻击载体，除非半路被摧毁、有欺诈手段让载体认为自己已经击中目标、亦或者目标已经消失，否则是不会停止攻击的。
    贝莱尔能够隐约感觉到这种【必中】效果而带来的锁定感，虽然并不知道这种攻击特效究竟是什么，却足以让他全力以赴。
    他出手就是自己的最强一击。
    火色缭绕在了长枪的尖端，刹那间，整杆枪都镀上了一层如他的发色般的火红，而凌厉破空的一击混合着爆裂的火焰，直接迎上了破空而来的子弹！
    两股力量相接的同时，空气中有了某种可怖的爆炸声。
    不得不说，贝莱尔的应对方法可谓正巧撞上了面对秘银子弹最好的回应方式——只要火焰的温度足够高，是可以让秘银变软甚至熔化的！
    叶瑟薇其实也有点怕真的伤害到贝莱尔，是以在看到贝莱尔扔出火焰攻击后，顿时放下了心。
    ——但显然，她放心得太早了。
    维吉妮娅给的子弹是秘银制造没错，但叶瑟薇忘记了一件事。
    秘银的价格到底放在那里，小小一枚子弹如果纯粹用秘银制造，还要达到预计的最佳子弹重量，纯度自然要非常高，而以维吉妮娅的经济状况，打造实心且纯度极高的秘银子弹，那是不可能的。
    但要在秘银里掺东西，维吉妮娅也做不出来。所以她顺手往里面塞了一把燃烧药。
    所谓燃烧药，其实就是类似于火/药的东西。维吉妮娅的燃烧药威力更猛一些，她专门好好改良过，比起一般燃烧药威力更大，浓缩程度更高。
    贝莱尔当然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枪尖的力度逐渐卸去。
    这一击算是接下来了。
    他悄然松了口气，正准备收枪，枪尖的火焰中却倏然有火光一闪。那簇火光比起他原本点燃的火色更加瑰丽近黑，下一刻，轰然的爆炸声铺天盖地地传来！
    贝莱尔的第一直觉就让他直接扔了枪，甚至用了近乎虚空闪烁的技巧，顺便还拉上了还傻乎乎站在对面的叶瑟薇，一起闪身出了小黑屋的门，然后将门死死地关住。
    就这样，他还慢了一步，接二连三的爆炸从门缝里溢了出来，造成了惊天动地的毁灭性后果，在最后一秒关牢之前的门边被烧毁，贝莱尔的额前发也被燎到了几缕，无法避免的，他的脸上也带了些被熏到的焦黑。
    走廊里持续不断地有着小幅度的震动，叶瑟薇震撼无语地和形容狼狈的贝莱尔对视，等到震动终于慢慢停了下来，两个人才从僵硬的状态慢慢回过神来。
    “你这个……到底是什么？”贝莱尔语气微妙。
    “我和纳米尔家的维吉妮娅学姐一起研发出来的新武器，叫叶米尔枪。”叶瑟薇默默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任由贝莱尔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一般来说，其实就是穿透效果造成的杀伤力格外好了些，被火烧了以后还有这个效果我是真的不知道。”
    她这会儿冷静下来，已经大致猜到了原因出于子弹中心的用料问题上，也想到了原因。但她当然不会指出这个问题。
    武器之所以被造出来，从来都是为了杀伤力和震慑力。
    对叶瑟薇来说，虽然稍微危险了一些，但维吉妮娅学姐因为窘迫而搞出来的这种子弹，反而像是某种意外之喜。
    尤其是对于面前的这位玩火玩得格外好的学长。
    “可能是某种彩蛋。”叶瑟薇冷静地将这个原本应当是漏洞的问题转化为了叶米尔枪的特殊攻击手段，然后看着贝莱尔把弄着手里的武器，陷入沉思中又有些好奇的表情，状似不经意一样提起：“我明天想在六级战士的考试上用这柄叶米尔枪，然后开放叶米尔枪的预订，你觉得……我能卖出去吗？”
    贝莱尔愣了愣：“卖？你要卖这个？”
    “准确来说，我是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推广和量产。”叶瑟薇诚实道：“你也看到了，其实这是普通人也可以使用的武器。这个世界的大基数其实从来都不是魔法师亦或者战士，而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如果战争开始，我们当然要冲在最前面，但死伤最为惨重的，也从来都是普通人。”
    “包括在面对堕落哥布林的时候，虽然每个城市都有巡查小队，但边远地区又有多少真正能够独立面对堕落哥布林的人呢？”她语速并不快，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随着她的声音，贝莱尔也慢慢皱起了眉头。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完全和平的，也从来都是贫富差距异常巨大的。
    他不知道叶瑟薇对这些民间冷暖从何而知，但他作为布里奇斯家族的一员、海加尔大区的封臣，自然也是拥有自己家族的封地的。而他在历练的过程中，就经常会路过一些非常小的村落。
    是真的非常小的村落，一整个村子大约只有一百来人。巡逻队自然也如他父亲的政令要求般设置着的，但总共也只有两个人，一个一级战士和一个一级魔法师。
    小村里多的是老弱病残，两个巡逻队的人也并非什么坏人，平时对于村子里的人多有帮助，贝莱尔巡查过后觉得没有异常，也就离开了那里。
    而就在第二天早上，他在距离小村六十公里的小镇醒来的时候，却听说，整个小村都没了。
    是被堕落哥布林摧毁的。
    贝莱尔赶到的时候，整个村子已经成了一片血海。堕落哥布林手撕着那些昨日还活着的人类的血肉，而巡逻队的两个人也未能幸免，显然是死在了所有普通村民之前，甚至没能来得及放出报信的烟花弹。
    做了这一切的，仅仅是一只堕落哥布林而已。
    如果……
    如果当时，巡逻队的人拥有叶米尔枪这种武器，又或者更普及一些，村子里的人有一两只叶米尔枪，那么，事情的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贝莱尔没有多余的同情心，这个世界的弱肉强食与残酷他从小就早已见过许多。他从来都知道，人命一直都不值钱，正义更是无稽之谈，世界到底是掌握在有绝对力量的人手中的。他见过太多上一秒还趾高气扬的人，下一秒就跪在拥有绝对实力的人面前痛哭流涕哀嚎求饶，他甚至见过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这样的丑态。
    他的心早已麻木，在见到这样被屠戮一空的小村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没有人的血天生就是冷的。
    现在，他的面前，就摆着一样或许有可能改变这个情况的东西。
    贝莱尔不是平民，他天生就在贵族阶级，极有可能接手布里奇斯家，成为真正的统治阶级，眼界甚高。他当然明白这样一样杀伤力和普适力都极高的武器会带来多少隐患，却也极其明白这其中利大于弊的战略意义。
    从小处讲，如果海加尔和布里奇斯的军队先一步垄断性地装备了这种武器，堕落哥布林的问题都是小事，他有信心可以直接吞并特纳，甚至想着另外两块大陆发动战争。
    从更广的层面去考虑的话……
    神魔之门莫名其妙地开了。
    和平从来都不会长久，但两块大陆已经和平了许久了。
    贝莱尔刹那间就想通了许多事情，再看向叶瑟薇的时候，他的神色慢慢变了，他露出了一个与之前的气质完全不同的笑容，这一瞬间，他似乎褪去了身上的少年气，转而代之的是来自上位者的审视：“多少钱？批量买有优惠吗？货源稳定吗？最重要的是……图纸，卖吗？”
    叶瑟薇看着他，慢慢勾起唇角：“这位大客户，您这边请，大生意自然要慢慢谈，您说呢？”
    贝莱尔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她能看出来贝莱尔的护盾强度，当然也知道自己的一击就能造成这样的效果，考试什么的十拿九稳。那么接下来要谈的，自然就是关于叶米尔枪的重要问题了。
    两个人一拍即合，贝莱尔明白叶瑟薇的意思，这就准备和她一起去见见制造出这柄枪的人。
    然而两个人刚准备走，就有演武场的管理员气势汹汹地从另一头走了过来：“你们在这间小黑屋里干什么了？！”
    管理员的嗓门很大，这一声喊出来，不少隔壁小黑屋的人都好气地探出了头。
    刚才还在意气风发地畅想如何大陆局势、未来战争、民间疾苦的两个人突然从宏伟蓝图里被惊醒，从睥睨天下的展望里瞬间回到了小黑屋被炸的现实里，吓得一抖。
    叶瑟薇：“你开门看看？”
    贝莱尔：“……我没那个勇气，并且我建议你把你的叶米尔枪收起来。一会儿问就是咱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
    叶瑟薇不用他说就已经收起了叶米尔枪。
    等到管理员大步走到两人面前，怒气冲冲地看了两人一眼，将手搭上小黑屋门的时候，叶瑟薇和贝莱尔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管理员毫无防备地一把打开了门。
    硝烟的味道扑面而来，叶瑟薇在缝隙里看到了面目全非的小黑屋，准确来说，小黑屋已经彻底成了小“黑”屋，叶瑟薇甚至怀疑里面的魔法护盾都有所破损。
    管理员被熏得咳嗽成了筛子，一边捂着口鼻，一边飞快地重新关上了门，等到终于缓过来，他神色不善地眯眼看着两人，掏出罚单本：“说说打斗经过。”
    演武场是有明确规定的。
    招式对撞造成的损害，无论多么巨大，学生都无需承担。但如果是魔药系的那群人来这里做实验，又或者蒸汽工坊的家伙跑来这里试验武器，那可就另当别论了。